青玉沒大明白,黛玉和墨玉則都沒理會王夫人拐了彎的諷刺,王夫人多半也覺得頗為無趣,并沒有多少怨氣發(fā)泄的輕松感。
尤其是,她的婆婆就那么看著她,王夫人只覺得那眼神里全是嘲諷之意!
她就有些噎住了,只覺得胸口一股子悶氣越憋越狠。
幸而探春看著不對,忙接了口道,“若是明年姨媽帶著兒女上京,不知是否會在我們這兒逗留些時候?到時候我們就又有一個姐妹作伴了?!?p> 這話卻騷到了王夫人癢處。
她不著痕跡的看了黛玉一眼,笑著對三春道,“不是我說,我這大侄女聽著就是個極好的。自她父親去了,日日里陪她母親做些女紅針線,最是貞靜賢淑不過。等她來了,你們倒要向她好好學學?!?p> 可惜,雖她這么說,青玉卻干脆的撇開了頭,似乎只拉著惜春說話,當沒聽見。
迎春也含笑不語。
唯有探春有點兒僵硬的笑著應了聲“是”。
賈母見著就笑了,對身邊的黛玉道,“都說孩子是別人家的好,可見此話是所言不虛的。你舅媽還沒見過她那外甥女呢,就先夸上了?!?p> 黛玉知道賈母的意思,笑應道,“舅母這是督促我們呢,心里肯定是更疼三妹妹她們的。想來她寫給薛姨媽的信上,肯定也寫了很多夸三妹妹她們的話?!?p> 王夫人的臉上一僵。
她夸過什么???當然沒夸過!一個庶女,兩個和她沒關系,她給妹妹寫的私信里,夸她們做什么?
更重要的是,她這婆婆是擺明了說她亂夸吧?確實,她也沒見過寶釵,不能說眼見為實……
偏這些話她都不好反駁的……
王夫人啞然了。
賈母卻依然笑吟吟的和黛玉說話,“你猜你舅母在信里是怎么夸你這幾個姐妹的?”
黛玉就露出難倒的模樣,“這個我得想想……肯定是‘知書達理’,還有,二姐姐聰明伶俐,三妹妹伶俐聰明,四妹妹嘛……”
黛玉看著惜春,看了好一會兒。
惜春有點緊張,也瞪大了眼回看她。她年紀小,還不大會說話湊趣,往往都安靜的坐在那里。但顯然不是不關心別人說話的。
黛玉就笑了,“哎呀!要我說,這幾個姐妹里,四妹妹倒是最‘貞靜’的!”
惜春的眼睛就更瞪得更圓了。
賈母大笑著推黛玉,“你這丫頭,只怕就不知道貞靜兩個字怎么寫吧?”
黛玉抿嘴笑,“是還要好好學呢。”
外祖孫兩個說話,讓四周的人,除了墨玉之外,都有點目瞪口呆的感覺。而就算是墨玉,也在心里搖頭嘆氣——
到底還是女人!
其他人,尤其是賈家三春,就有些不可思議了。
王夫人和賈母的裂痕,在今天表現(xiàn)得非常的明顯。這樣的裂痕,做后輩的不說努力彌合,至少也不要火上澆油吧?這對她們能有什么好處?
黛玉這行徑,擺明了就是幫著賈母刺王夫人??!
至于她是不是懵懵懂懂、無心之舉,青玉及和她打了幾天交道的三春倒是各有見解。
幸而,賈母沒有步步緊逼到問王夫人給自己的妹妹的信上寫了些什么東西的程度。倒是把王夫人打發(fā)了出去,“即鳳丫頭去,事情也就完了。你不像她們姐妹姐妹幾個,屋子里事情也不少,自去處理就是。”
王夫人早待得不自在,心中雖有不甘,但她也知道,現(xiàn)在的她還無法勝過賈母,還是告退了,臨走時甚至都忘了和墨玉打招呼。
不過,墨玉也不指望她明日來送自己,倒是無所謂得很。
王夫人走后,賈母又讓黛玉青玉自和墨玉到后面去說話。雖墨玉也是明日一早才走,但現(xiàn)在來辭,固然是禮節(jié),卻也是為了和妹妹多說兩句。
不過,和兄妹兩個到了碧紗櫥內(nèi),黛玉才命丫鬟們退出去,青玉倒是先拉了黛玉的手,有些憂心的問,“姐姐,今天你這樣……”
“怎樣?”黛玉有些好笑,也有些感動。
看得出來,這個妹妹是真關心自己。
青玉嘆了口氣,忘了自己現(xiàn)在年齡,“姐姐,二舅母好歹也是后宅的當家夫人。今天你和外祖母那樣,不是得罪她了?”
黛玉心想,我就是什么都不說,只要保持我現(xiàn)在的喜好性格,就把她得罪得徹徹底底了,何苦吃力不討好?
但這話不好說,她只道,“我們原是來孝順外祖母的,我也不過是幫著外祖母罷了?!?p> 言下之意是——王夫人干我何事?
青玉“哎”了一聲,還要說話,卻被墨玉插了話進來,“要說這賈家,這位老太君掌權,只怕是會比那王夫人要好些?!?p> 青玉就愣了,“哥哥你這么覺得?”
墨玉嗤笑,“就知道你沒聽懂?!?p> 繼林黛玉顛覆了他的原有印象之后,得說賈母也是一樣的。原本他覺得那就是個無知昏聵又封建的內(nèi)宅婦人,但賈母之前就已經(jīng)顯得很是精明,今天更是顯出了不凡的政治眼光與決斷。
當然,王夫人的愚蠢挑釁更為顯眼。
“至于得罪之類的……”墨玉不以為然道,“這個你們隨心就是。你們是林家的女兒,也輪不到她來說話。”
青玉氣結——內(nèi)宅的事情,哪有這么簡單!?
可惜墨玉和黛玉都已經(jīng)不理會這個話題了。因墨玉明日一早就要離開,那時候身邊又必然圍著許多人,故此,黛玉拉了墨玉的手,殷殷切切的叮囑他,讓他回揚州后好好照看父親的身體。
此外……
“若父親這兩年不能遷到京城,哥哥務必要常接我們姐妹回去?!?p> 墨玉自然應了,“這個我自然不會忘記。妹妹們也是,在這里自然不如家里住得舒服。若有不如意處,也不用太過忍氣吞聲。如妹妹今日一般,隨心就是了。終歸有我和父親在,也沒人能欺負得了你們。”
想了想,也不免又問,“別的就算了。我看外祖母還算關照你們。只是她終究也不好事事過問。若我走了,你們想要自己買些東西,是不是不大方便?要么我還是留兩個人給你們?”
黛玉就笑道,“這兩年卻是不必,我和妹妹守孝,也不用添置什么。且外祖母不是給了我和青玉一人一個丫頭?你看我身邊三個大丫鬟,青玉身邊兩個,何必再給?賈家與我林家不同,這兩個都是賈家的家生子,都有父母兄長在外頭做事的。有女兒在我們身邊做貼身丫鬟,她們的父母兄弟的地位也就能提一提,我們有什么事,也能通過他們?nèi)プ龅?。?p> 墨玉皺眉。
雖然不了解,但不妨礙他對這種用人方式的不看好。不管是寶玉之前的抱怨還是黛玉現(xiàn)在的說法,都至少說明了賈府里職位的重疊、大量的情弊和大量不必要的開支。
不過,已經(jīng)立國百年,歷朝歷代基本都有這樣的問題,楚朝的朝廷現(xiàn)在也不例外。
倒不能說賈府就做得多糟。
很多時候都是明知道錯誤也難以改變的。
更何況,黛玉和青玉只是暫住賈府而已。賈府就是要改變,也不干他們的事。
是以,墨玉就沒有多說,“即這么著,暫時就這樣了。”
接著,墨玉看著黛玉又道,“父親說了,我這次回去,要試著把家中的產(chǎn)業(yè)整理一番。母親的嫁妝,妹妹的手上應是有單子的。妹妹可有什么要求么?”
黛玉于錢財上素來是個不在意的?;蛘哒f沒什么人比她更清楚錢財?shù)奈:Γ约板X、權之間的關系。
單純的錢財,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古董家具并首飾珠寶那些,都先放著就是。就是要融了重造也不急于一時。至于那些莊子地,就隨哥哥去了。”
墨玉見她對自己整理產(chǎn)業(yè)一事沒任何反對的意思,也就不客氣了,“雖我也不擅經(jīng)營,但終究不會虧了妹妹就是。”
黛玉倒笑了,“哥哥跟著父親讀書舉業(yè)要緊,整理產(chǎn)業(yè)之事,不過就是歷練一番,知道世情罷了。就是虧了又有什么關系?且要那些管事的做甚么的?難道還要哥哥事事去管么?知道怎么‘治人’也就夠了?!?p> 青玉插不進話,于是再次目瞪口呆的看著黛玉,心里搖頭不止。
但墨玉卻是同意這種看法的。
楚近明而和外族入主的清朝可不是一碼事,連平民百姓都不是甚么奴才,何況文人?文人的脊梁還在,地位自然也就不同。
一個書香世家,只要保持家風不墜,在和平年代,哪怕只是每代能出個舉人,都不用擔心溫飽的問題。
是以墨玉倒是覺得和黛玉投契起來,笑她,“既然妹妹這么說,我總會剩下些產(chǎn)業(yè),等你們回家了,再交給你們來‘歷練’,好知道世情?!?p> 青玉反應過來,也顧不得質(zhì)問墨玉為什么不單獨問她林家產(chǎn)業(yè)的問題了,急急忙忙的問,“你說要整理產(chǎn)業(yè),有什么章程沒有?比如說開什么新鋪子之類的?”
她連黛玉不贊同的眼神都不理會了。
可墨玉都鄙視的看了她一眼。
——入鄉(xiāng)隨俗啊妹妹。鋪子什么的當然要有,可有士人或者大家姑娘家親自出面去開的么?
當然,既然是個穿越者,胸中又有改變天下的抱負,墨玉對此當然不會全無想法。
于是他還是笑道,“新鋪子之類的想法沒有,可能要虧本的念頭倒有兩個。回去還要問問父親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