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橫禍
同一時刻，外城盤根府邸。
夜穹蒼涼，一輪寒月高掛，漫天星斗稀疏。
黃土墻圍成的小院落里，不知何時站滿了人。
——與其說是人，還不如說是一個個人皮偶。
萬妖國的妖族手段千奇百怪，妖狐不只有食肉寢皮的術法，也有封魂煉制倀鬼的邪門。
而在一個個人皮偶身后，住在西廂房里打通鋪的十幾名盤莊‘幸存者’，都如同失了魂似的盤坐在土炕上。
他們無分男女，個個都赤著身子。
身體癱軟著，乍看起來像是盤膝打坐睡著。
但背后卻是一個個豁然血口，里面空蕩蕩的，只剩下些許維持皮囊形狀的骨骼和肌肉。
人皮偶們走向北房堂屋，因身子輕盈，所以步履也輕盈，并不發(fā)出一丁點聲音。
近百個人皮偶里，十幾團紅光竄動著。
每當進入某個人皮偶，那皮偶漆黑的眼里就涌動紅光。
而對應著的，人皮偶的動作也因此更靈敏幾分。
今夜是絕佳的機會，狐媚子纏住了西陵君，一身蠻力的趙平安也走了。
只剩下盤根夫婦和一個傻小子，正可趁著現(xiàn)在下手。
只需將此三人炮制成人皮偶，此后就不必再擔心身份暴露了......
，
北房堂屋里，盤根嫂早已抱著盤石頭沉沉睡去。
她不明白丈夫為何壞了初一十五的規(guī)矩，但婦道人家不好開口，因此心里只盤算著，明日或許該熬點大補湯給當家的補補身子。
而在盤根嫂身邊，盤根盤膝而坐，橫長戈于腰間，似睡非睡。
返宅邸前，他早與大畔統(tǒng)領制定了計劃。
自己以身作餌，誘使群妖出手。
一旦開戰(zhàn)，大畔立刻帶人趕來支援。
這一戰(zhàn)蕩妖的功績，足以讓他與大畔晉升龍衛(wèi)。
吸——
因心緒不寧，盤根統(tǒng)領的喘氣聲也不由得粗重了些。
四下里一片靜謐，偶爾能聽到屋外風吹過的沙沙聲。
呼——
盤根統(tǒng)領長出了一口氣，心下卻感覺到一絲疲憊。
迄今未能踏入后天境界，近幾日卻隱隱覺得，丹田里有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說癢不癢說疼不疼，但又分明與往常不同。
他想起了這幾天的經歷，最終想到的卻是趙平安。
平安公子......
在遇到趙平安之前，自己早已頹喪了意志。
蠻人之身，又遭防風氏多年打壓。
心頭積郁的一口惡氣徘徊不散，念頭都不通達，又怎么能堅定心意、晉升后天？
這一刻，察覺到危機的盤根卻覺得心頭一片雪亮。
過去許多想不通的道理，在這一刻通暢了。
曾經許多不敢想的念頭，在這一刻敢想了。
于是明白，入城當差二十年，自己缺的不是積累，而是缺了一口氣。
洪荒世界兇險，除非修士，否則四五十歲的壽命才是普通。
能到六十多歲，已經算是長壽。
盤根苦笑，心里卻想著趙平安的意氣風發(fā)，不由得多了一種別樣的期待。
自己半截入土的年紀，遇到平安兄弟，難道不是一種天緣么？
而我的心、我的意......
黑夜里，盤根睜開眼，依稀感覺到了外面的異常。
他的心與思維仿佛分成了兩個，思維高度警覺，調動起全身的精氣神去體會外部的動靜。
心卻飄回到多日前的那個清晨。
在他人生最絕望的時刻、幾乎在酷刑下要咬舌自戕的一刻。
他隱約聽到一個少年振聾發(fā)聵的吼聲。
這西陵城，是不是公道的西陵城！
這天下，是不是公道的天下！
你西陵君，是不是公道的西陵君！
似從那一刻起，心頭積壓多年的陰霾漸漸散去。
直至自己眼里的龐然大物、作威作福多年的防風氏一夜間倒臺......
回憶著過往的一幕幕，盤根統(tǒng)領的呼吸漸漸開始變得急促。
，
嗡——
橫在腰間的長戈輕震，而盤根統(tǒng)領的眸子卻在暗里微微放著光。
多年冤屈昭雪，舒緩幾日，生死一線關頭，小腹下的丹田炁海隱隱有了要開辟的感覺。
吱呀——
堂屋的門被推開。
雖是不見五指的黑夜，但盤根統(tǒng)領卻能‘看’到一張薄如蟬翼的人形從門縫里飄了進來。
而緊隨其后，兩個、三個......
一張張人皮迅速吹鼓成人形，一個個面無表情的黑洞洞眼窩里瞧不見半點光亮。
但盤根卻已感受不到恐懼，唯有滿腔熾烈到極致的憤怒。
他今日親眼看到公子誅殺妖魔，也感受到了公子云淡風輕表情下，對妖魔食人的深惡痛絕。
黑暗里，他一雙眸子黯淡了光芒，卻因此洶涌起愈發(fā)暴烈而深沉的暗火。
公子就是自己的心，公子就是自己的意！
我悟了！
身如彈簧般驟然彈起，手中長戈才動，勁風熾烈如狂。
盤根持戈橫掃，一眾人皮偶竟不能敵。
砰——
巨響過后，堂屋墻壁被硬生生撞開。
響動驚醒了盤根嫂，黑暗里，女人焦急地摸索著身邊：“當家的？當家的？”
“別怕，些許妖魔而已，有公子在西陵城里一日，便無它們猖狂的機會！”
盤根的聲音低沉，手中長戈未有一刻停止揮舞。
勁風聲獵獵，人皮偶們迅速被斬碎大半。
院落里亂竄的紅光皆大驚失色。
這、這修行廢物，竟然突破了！
十多只青丘妖狐不敢置信，那些人皮偶都是用盤莊里蠻人炮制而成，因自身弱小，煉制成倀鬼也就弱小。
仗著鬼多勢眾可以對付尋常的虎賁統(tǒng)領，但后天境......
“我家公子有言，天下公道，唯人治世！
妖鬼為禍，按律當誅！”
開口時連盤根自己都是一愣，他尋思著公子雖說表露過類似的意思，但好像沒說過這話......
不過這么有道理的話，跟公子身份十分貼襯。
所以這肯定是公子說的！
盤根念頭再度通達，繼而持戈前沖。
踏出一步的同時，小腹深處陡然升騰起一股勁力，熾烈的氣息充盈全身。
火光升騰而起，這剎那持戈鎮(zhèn)守，凜然如神！
見盤根神威如此，十余青丘狐望風而逃。
卻聽霹雷般一聲怒喝：“今要取爾等性命獻給我家公子，哪個敢走？受死！”
......
破曉時分。
故意來遲的大畔帶著一眾虎賁，準備來收拾殘局。
這蠻人盤根走了狗屎運，結交下平安公子，自己早已不爽。
再加上防風氏倒臺，自己沒了靠山，現(xiàn)在正想另投新主。
盤根這蠢貨，一定想不到自己早知道他帶回來的是一群妖狐......
此番主子計謀，要這些妖狐受死，以保全自身。
而自己借機除掉盤根、再親自帶隊擒殺眾妖。
這功績可升龍衛(wèi)、妖族主子計劃完成，小人得志的盤根也死掉......
一箭三雕！
心里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大畔入院瞬間，看到滿地血腥。
十多只火紅的大狐貍僵硬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
“大畔！”
不知何處，霹雷般一聲爆喝。
大畔嚇得一個激靈：“誰！”
“請寶貝兒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