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風走得很慢,仿佛腳步拖在泥淖里。
于是榮之問就有很多時間能將這個老人從頭到腳看得仔細……
這是個平凡又蒼老的面容,穿著的衣衫也不是什么名貴貨,鞋上帶著灰,衣袖沾著菜葉……只是個尋常的老人啊,應該待在家中操勞,怎么也不應該、不能、沒道理出現(xiàn)在這里。
“老人家,我認真回憶了一下,我并不認識你?!睒s之問的笑容與禮儀無從挑剔。
李清風依舊是和藹的笑:“榮樓主,我家老爺說借給你的東西該還了?!?p> “借給我的東西?”榮之問說,“我很有錢,什么東西都不需要借,只要買?!?p> “我家老爺料到你的自大,所以讓你好好回憶一下這一生受挫的經(jīng)歷。”
榮之問禮貌的笑容又持續(xù)了一會后,忽的凝滯在臉上。
“我這一生只有一次……”榮之問有些驚慌,“你家老爺是誰?”
“我家老爺,禹州城土地主,李一經(jīng)向您問好?!?p> “李……一經(jīng)!”榮之問瞪大了眼睛,貂氅從肩上滑落,在地面上撲起一層薄灰。
“學生家長就能把你們嚇成這樣?!绷殖商齑笮茁?,他是知道內(nèi)情的,現(xiàn)在的笑是幸災樂禍。
關三尺也有些傻了,走到榮之問身邊:“是那個李一經(jīng)?”其實他是知道答案的,小聲問出來是排解驚訝。
沒想到那個富可敵國的家伙在隱姓埋名十四年后又出現(xiàn)了,好似多年后歸來討債的鬼。
可他那么有錢,討什么債呢?
關三尺看向那個能與少主爭鋒的孩子,眉眼間有與昔日那個女人的相像,于是他明白了。
李一經(jīng)討的是……命債。
“我家老爺將這個給了我。”李清風不緊不慢掏出一張泛黃的紙,上面印蓋有兩個人的指印,“榮樓主還記得這張契約吧,當它出現(xiàn)時,你就要將本屬于我們的東西還來?!?p> “我……記得?!睒s之問說得艱澀。
“怎么回事?”關三尺不明白。
榮之問撿起地上的貂氅,抱在手上:“就是說這掛雨樓的十三層現(xiàn)在不屬于我們了……不,應當說該歸還了,還給他原來的主人,李一經(jīng)?!?p> “這間樓不是你出錢,請宇文愷建的?”關三尺說。
“是,但李一經(jīng)當初說要合資。”
“你并不差錢,怎么同意了?”
“我不差錢,可李一經(jīng)實在太過富有?!睒s之問頓了頓,“他買通了宇文愷,如果不同意他的要求,宇文愷就不會幫我設計這間獨一無二的掛雨樓了?!?p> “李一經(jīng)……”關三尺輕輕念著,回想起打仗的日子。
李一經(jīng)的富有并不是夸張,在戰(zhàn)爭時幫助了整個大周朝廷,才讓士兵們有好的刀劍,穿得暖吃得飽。
傳言說李一經(jīng)密藏的金子全部打造成武器,足以裝備一支萬人的軍隊。
“老人家,我有事求您。”關三尺對李清風畢恭畢敬。
“老爺說在求人做事之前先想一想有沒有做過對不起別人的事。”李清風的聲音冷然下來。
關三尺默然。
“但老爺還說如果是榮之問就讓他閉嘴,要是關三尺還可以談一談,原話是‘榮之問去你媽的,老關是個好人可以聊天,后半句可以不說,前半句一定給我罵出去’?!?p> “好,我就說了?!标P三尺開門見山,“今日晚間十三俠將會聚集于此集會,交換大陸上的情報,這十三層天字房是我們一直以來的集會地,所以能不能借用一晚?”
一旁聽聞此言的林成天像遇見狗熊的兔子一樣蹦起來:“今晚你們都要來?怎么提前了?!”
沒有人理會他,都在關注著李清風和關三尺的對話。
“按說借用一晚不是大事,可現(xiàn)在不同,我家少爺要入住此地,所以……”李清風笑了笑,“你們的事情能有我家少爺?shù)闹匾???p> “那么能不能借用片刻?”
“不能?!崩钋屣L說,“我家老爺讓我用一句話來反對……”
“什么話?”
李清風咳嗽了聲,然后一字一句清楚的說:“你算老幾?”
死寂一般的沉默。
“喂,你的管家不會被揍死吧?”吳孔方壓低聲音。
“揍個屁?!崩铘~嘟囔著,“我可不知道老爹除勾欄聽曲外還有別的本事啊……”
他回想起老爹的光榮事跡,又想平日里在菜市場被當作有錢冤大頭坑都只笑笑的李叔,沒想到是這樣的咄咄逼人。
老爹和李叔對大陸之巔的這些人,究竟有多大的仇恨呢?
他想不明白,但也不想問。
想來問了也只會是李叔摸摸他的腦袋說這不是孩子知道的事吧?而老爹也從來沒有提起過。
那么,就等他長大,等他變得更強,等時機成熟,一切……自會知曉。
“走了。”關三尺向李清風告辭,拉著榮之問離開十三層。
“慢著!”李魚朝兩人的背影喊,大義凜然,“兩位大俠若是不在意,今晚可以來此集會!”
關三尺駐足回身:“多謝了?!彼^續(xù)往樓下走去。
“少爺那你們住哪里呢?”李清風說。
“當然也在這里,討論天下大勢這種事怎么能少了我李魚?”他說著讓周春打開鐵梨木門的鎖,大搖大擺的走進去,不時傳出幾聲夸張的稱贊。
李清風也尾隨在后,安排兩家學院十七個人的住宿。
“這個人從來都是這么厚臉皮嗎?”施來年想到自己的老爹大概都較之不及。
“與其說是厚臉皮,不如說是不要臉?!卑鬃影部偨Y。
“帶這樣的隊員很累吧?”施來年說。
“喂喂喂!我是少主!給我空一間房!”白麒兒跟著李魚跑進去。
“帶這樣的隊員也很累吧?”白子安說。
兩人相視苦笑。
“這么多人非要跟這擠擠擠,皇宮那么大不住啊?”李魚看著白麒兒吐槽。
白麒兒想要發(fā)火,但有求于人只好按捺下來。
“支支吾吾的說不說?!崩铘~不耐煩了。
“我……我要住在這里,我可以付錢。”白麒兒這輩子沒求過人,說出來耳朵通紅。
“我不差錢?!?p> “我也不差錢……”白麒兒的聲音低下來了,“其實是想見我的姐姐,她也是個俠士,今晚或許會到這里來。”
“姐姐?”李魚心里有個地方動了動,想到小妹李聽云,“關系好嗎?”
白麒兒愣了愣:“小時候我貪玩被衛(wèi)夫子用木棍打,姐姐都會拿著弓箭去射衛(wèi)夫子的屁股……”他摸了摸腦袋,“但我也經(jīng)常被姐姐揍啦,她不喜歡我整日追在好看女孩的屁股后面像個紈绔。”
“是不想讓自家的豬拱白菜吧。”
“你這個家伙……”
“行了行了。”李魚打斷他的話,“你可以住這里,但李叔安排好了,人滿了,你只能睡地上?!?p> “睡地上?”白麒兒愣了下,這點他沒話說,畢竟在姐姐的拳頭教育下不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子弟。
可是……
他指著阿寶:“是說這頭大熊可以睡床,我只能睡地上?”
阿寶氣哼哼的:“少主了不起?。勘敬鬆斂墒菄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