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得的是輕度肌無力。
陳卓英給靜姝撩著簾子，靜姝低頭走進那臥室才發(fā)現(xiàn)這屋迎面就是一張床，其余別無他物，床上臥著一個大概五六十歲的老者，面黃肌瘦，手臂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垂著，想來這就是陳卓英所說的老王了。靜姝向他點了點頭，道：“您好?！?p> 那老者微垂著眼皮，眼睛半開半閉，面部表情更是極不自然，僵硬呆板，靜姝心里“咯噔”了一下，當聽到老者出聲道：“醫(yī)生。。。你。。。好。。?！睍r，更印證了心中的猜想。這種種分明就是肌無力的臨床表現(xiàn)。按說這病跟遺傳因素是有一定關(guān)系的，常見的發(fā)病對象以十歲到三十五歲最多，這老者這個年齡……
靜姝出聲道：“我要檢查一下才能確定。老王可是方便？”
方回笑道：“只要你方便?！钡故顷愖坑⒌溃骸皼]事，老王穿戴整齊，可以檢查?！?p> 靜姝瞪了方回一眼，道：“你們倆幫我把老人家坐立起來，雙足擺正?！眱扇艘姥远?，一左一右，扶著老王坐到床畔。靜姝對老王道：“老人家，一會兒哪個部位用力，我會告訴您，您要配合一下?！崩贤觞c頭道：“好。”
還能點頭就是好現(xiàn)象，靜姝先托起他的手臂檢查了各部位是否有肌肉萎縮或者肥大，又看兩個手臂各個部位是否對稱后，就讓老王自行活動下關(guān)節(jié)，從手指起往上，手腕，肘部，肩部，觀察他肌力是否正常，有無病態(tài)疲勞現(xiàn)象。這一番做完，雖然緩慢，卻遲緩還有力氣，靜姝點了點頭，道：“現(xiàn)在輪到腿部了?！膘o姝蹲下身，撩起老王的褲腿，重復(fù)剛才手臂的檢查過程。
陳卓英靜靜地看著靜姝的每一個動作，聽她柔柔的嗓音，不斷說道：“這里呢，有力氣沒有？”“那這里呢？”“腳踝呢？”耐心又專注。方回也在旁看著靜姝側(cè)顏，心里有些感嘆，他瞟了一眼陳卓英，見他盯著靜姝瞧，推他一下，輕輕道：“看什么呢？眼睛一眨不眨的。”
陳卓英看了他一眼，又轉(zhuǎn)開，沒理他。方回氣鼓鼓道：“嘿，你那是什么表情？”陳卓英仍舊懶得理。倒是靜姝蹙著眉，道：“不要說話。你們倆放開手，不要扶了?！彼S即又對老王，輕聲道：“老人家，您試著看可否站起來？”
老王依言，慢慢地站起來，靜姝幫他平舉雙臂，向左又向右挪步看他的反應(yīng)，最后又讓他下蹲再站立，看他腿部反應(yīng)。等這一系列做完，老王已經(jīng)有點氣喘，顯然是很吃力。靜姝對陳卓英道：“先扶老人家躺下休息吧，咱們出去再說。”
陳卓英點了點頭，和方回扶老王躺下。一直都沒言語的老王此時卻突然發(fā)聲道：“姑娘，有什么話不要避著我說，老頭子我挺得住?！痹瓉磉@老王一生艱難打拼，吃過太多苦，也流過無數(shù)血，性格堅韌不服輸，這時候聽靜姝說道“出去再說”，以為自己這病已經(jīng)回天無力命不久矣，眼前姑娘怕他傷心才要出去說。
靜姝聞音知其意，道：“老人家，怕是您想岔了。您這病沒有大礙，只要堅持治療就會痊愈。”
此言一出，不止老王，就是陳卓英和方回，都有點驚喜，道：“真的？”
靜姝點了點頭，道：“出去說吧?！庇谑牵蚶贤觞c了點頭，率先走出屋子。
王大娘擔心老伴情況，一直倚在門口看里屋的情況，此時乍然聽到老伴能夠治好，不禁有點喜極而泣，待靜姝出來，一把上前攬著靜姝道：“好孩子，告訴大娘，老頭子的病真的能治好嗎？”靜姝笑著點頭道：“是真的，我保證?！?p> 老人家高興地用袖子沾了沾眼睛，忽然道：“哎呀，看我，光顧著高興了，趕緊給小姐你打水洗手來著?！彼强吹届o姝為自己老頭子檢查的全過程了，心里感動又驚訝，現(xiàn)在哪兒會有女孩子做這種事呢？更別說，這么如花似玉的一個年輕小姐？
陳卓英走到靜姝旁邊道：“先洗下手再說吧?！膘o姝點了點頭，輕道：“我想了想，現(xiàn)在西藥價格貴的離譜，不如用中藥。”陳卓英問道：“一直也沒問你，老王這是什么病？”靜姝這才醒悟，原來一直忙著檢查，忘記說這個了，遂道：“這病在西醫(yī)上叫肌無力，在中醫(yī)上叫痿癥。況且老王這病是輕度的，通過內(nèi)服中藥外加康復(fù)鍛煉就能治好?！标愖坑⒂趿丝跉猓畔铝诵?，道：“多虧了你?！膘o姝沖他燦爛一笑:“小事！”
這時候，王大娘已經(jīng)端水過來，靜姝細細地洗了手，從藥箱里拿出紙和筆，向陳卓英道：“我開藥方了。”陳卓英點了點頭，這時候王大娘有點遲疑地開口道：“孩子，這藥是不是很貴？”靜姝思忖了下，看了眼陳卓英，見他開口安慰老人家道：“大娘，這個藥你不用擔心，您只要陪著老王好好鍛煉就行?！焙苊黠@，陳卓英要承擔這個藥費，老人家急急道：“那怎么行，陳先生，你已經(jīng)幫我們家夠多了?！标愖坑⑧嵵氐溃骸耙恢币詠?，老王和你們家強子都很支持我們的工作。工人聯(lián)合會幸虧有老王振臂才得以維持到現(xiàn)在，這個費用我還是承擔得起的，現(xiàn)在老王治病是正經(jīng)?！?p> 原來陳卓英和他的那些工農(nóng)黨代表，自來承后，就在積極籌建工會，發(fā)展黨內(nèi)力量。這老王和他兒子強子都是在英國所屬的一家煙草公司工作，在承京像這父子倆一樣的洋務(wù)工人還有很多，單這一家公司就有幾百人。這些工人長期受著洋人雇主的壓迫和歧視侮辱，但是為了生計，只能把苦楚往肚里吞。陳卓英來此后，走訪無數(shù)工人家庭，只是這個時候，大家的覺醒意識還沒抬頭，工作進展緩慢。正素手無策之際，因緣際會，就在他很早在宴會上遭槍擊得救后，某次偷偷出院，途中卻被不明勢力追擊，幸得一個人掩護才得以脫身，那個人就是老王。更幸運的是，陳卓英在后來的走訪中，無意中得知老王居然在工人中有很高的威望。
長久以來，這里的洋務(wù)工人忍受著痛苦和屈辱生活，雖然很少過問政治，覺醒意識模糊，對什么是團結(jié)，如何才有力量沒有認識，但是為了不被人欺負，他們中常常會找到一些同工種或意見相投的朋友或同鄉(xiāng)，來一個稱兄道弟的結(jié)合。這些你一團，我一伙的小團體組織當時在工人間星羅棋布。這倒也沒什么厚非之處，只是讓人慘然的是這些小集團和小團體之間后來常常因工作上的矛盾或同業(yè)之間的利益之爭而互相對立甚至火并。老王當時也聯(lián)合了幾個有點名望的工人，創(chuàng)辦了名叫“公會”的團體。但其意是為了調(diào)解大家的紛爭，免除同袍想向，共同對抗洋鬼子。后來，因為多次成功解決兩個小團體的自相殘殺而眾望所歸。陳卓英在結(jié)識老王后，敏銳地覺察出老王或許是進入工人階層內(nèi)部的突破口，他詳細向老王和“公會”成員講述了工農(nóng)黨的性質(zhì)，進一步喚醒了他們的意識。后來，在老王的幫助下，終于在承京成立第一個工人聯(lián)合會。陳卓英和他的同伴會定期來開辦講習(xí)班，讓更多的人來了解工農(nóng)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