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眾目暌覦

　　磐州宗，政務(wù)司。

　　與梁衍分開后，梁芪一行三人便回到了政務(wù)司，不過梁芪剛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墊都還沒捂熱，她便被告知自己被政務(wù)司長老召見。

　　政務(wù)司長老的司署，占據(jù)了整座政務(wù)司的最頂層，接近三百平方米的面積，不可謂不大。依舊是四方的格局，四面花崗巖墻壁只有一截三寸多的高度，乘著石墻往上，則是四面花梨木的鏤空雕刻的木墻，分別向著東南西北。

　　東面鏤刻著一頭犄角上結(jié)花載葉的龍，在云霧中穿梭隱伏；南面鏤刻著一只端儀的雀鳥，環(huán)繞著一顆燃火的大球，球內(nèi)是七種獨特的紋路；西面鏤刻著一頭雄壯的老虎，在群山當(dāng)中飛撲而起，虎口大開，恍若在長嘯；北面鏤刻著在浪花中仰頭的一只烏龜，龜身上還纏著一條蛇，蛇頭也向著烏龜腦袋的方向揚起。

　　回觀石壁之內(nèi)，幾近三坪丈大小的地方，在距離墻頭半寸往下的位置開始，視線之內(nèi)盡是水，靜如明鏡，無風(fēng)也無浪，亢奮的陽光清晰地觸到了水下的每一隅角落，每一道石縫，如隔空氣。

　　放眼望去，渾然一體的水面，幾乎快漫到視野的盡頭，卻無波也無紋，純凈得讓人心曠神怡。

　　而在房間的正中間，其實還有一處小的平臺，近四坪尺的面積，恍若水中之洲，一桌青檀木書案，一架筆具，幾屜書籍卷宗，一席絲綢坐墊，一位白袍的中年男子。

　　書案與書屜占的位置不多，白袍男子正盤坐在絲綢坐墊上，頷首閱讀，水色在他的臉龐邊描了一層湛藍(lán)，眉頭微揚，神色自在。

　　這時，白袍男子身下的地面，發(fā)生了變化，地面的紋路開始沿平臺中央旋轉(zhuǎn)，而中央的點隨著旋轉(zhuǎn)開始擴張成一個越來越大的洞口，一道人影從地下冒出。

　　洞口越來越大，而人影也開始從地下展露出更多的身姿，并且已經(jīng)能清晰地的看見，人影的腳下，也是一片地面。

　　最終，洞口還沒來得及擴張到白袍男子的位置，便已經(jīng)被人影腳下的地面給融為了一體。

　　而在地面發(fā)生變化的過程，白袍男子紋絲不動，甚至連同書案與書屜也沒有絲毫運動那個的痕跡。

　　“棣老?！眮碚呤橇很?，她給白袍男子行了一個深禮，而后也跪坐在書案對面。

　　“小芪，來了？今天過得可好？”白袍男子沒有抬頭，而是繼續(xù)看著手中的書籍。

　　“蒙棣老周心。梁衍已經(jīng)回到宗門里，剛開始事發(fā)有些突然，但好在小女及時從監(jiān)靈落得知他的行蹤，只是最后剛到澄心殿，掌門攜副掌門和靈司長老過來了，但小女已經(jīng)......”

　　“小芷有來干擾么？”

　　“小姐并未出現(xiàn)......”梁芪停頓了片刻，還是忍不住發(fā)問，“棣老，那個梁衍究竟是什么人物？他跟掌門......”

　　白袍男子聞言，深吸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書籍：“這事你不必理會。”

　　“悉聽尊便。”梁芪自知犯了口諱，當(dāng)即噤言。

　　“小芪，你知道宗門為何數(shù)百年不衰么？”白袍男子忽然間拔高了音量說道。

　　“......”梁芪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嘴巴幾次張合，卻吐不出一個字來，只能垂下頭來，尷尬地挪了挪身子。

　　“處其職則知其事，為其親則正其身，而避職外事，疏親外姿?！卑着勰凶诱f到這里，從坐墊上站了起來，轉(zhuǎn)過身，俯瞰著跪坐在地上，顫顫巍巍地垂著腦袋的梁芪，“親緣職分，決定了人能做之事，應(yīng)做之事，能知之事，應(yīng)知之事。因此，人人安守本分，固守本行，你說如此，宗門不就因而得以長存幺？”

　　“棣老說的正是??！”梁芪此刻已經(jīng)滲一背的虛汗了，慌張地抬起頭后，卻對上了白袍男子的目光，白袍男子那副和藹的笑容，更是讓梁芪驚慌失措，在片刻的閃縮后，她才大悟初醒似的說道：“棣老，小女告退?！?p>　　梁芪在行了禮后，通過剛才進(jìn)入司署的位置，隨著地面的洞口再次展開并擴張，她也迅速退回了政務(wù)司當(dāng)中。

　　在梁芪離開后，白袍男子收回了臉上的笑容，重新坐回書案前，端起剛剛放下的書。

　　可沒看多久，白袍男子眉頭微皺，又放下了書，從坐墊上再次站了起來，離開了平臺，裸露的腳掌踏在平滑得如鏡面的水面上，漾起了微微的一圈水紋。他徐步彳亍于水面，一圈又一圈的水紋交相溫擾，在水紋消散，水面重回靜謐之際，白袍男子也來到了南木墻前。

　　白袍男子透過大雀與大球，看著這片籠罩著視線的深空，亙古的恒星發(fā)出的點點碎碎的星光，恍若無數(shù)雙眼睛，眼睛里似乎在閃爍著什么。

　　星光落在白袍男子那副馬面般修長的臉龐，滄桑的皮膚上，同時游蕩著水色與天空的顏色，白袍男子低垂的眼睛也在看著星空，仿佛在與繁星對視。

　　磐州宗，戶務(wù)司。

　　梁衍已經(jīng)完事了，因為他本來有磐州宗的身份，此次前來，只是為了讓他的身份重新生效而已。

　　“不過剛剛真是太驚人了！洞虛！我長這么大，還第一次見到一個洞虛在我身邊！”梁沫如對于剛才梁衍在石室里釋放的修為場還印象深刻，盡管一行人已經(jīng)回到了戶務(wù)司的大廳，可梁沫如仍一臉激動，嘴里碎碎叨叨的。

　　“掌門還在這呢?！鼻卦从行╊㈨仄沉艘谎哿耗纾缡钦f道。

　　“哈哈哈哈哈老夫可不值一提?！闭崎T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了捋白須，笑著說道。

　　“掌門都不值一提，那更沒我什么事了。我才剛剛踏入洞虛，還不成氣候?！绷貉芏读硕兑滦?，然后摸著自己的胡須說道。

　　梁沫如先是向掌門賠了笑，而后又湊到梁衍身旁，單手遮唇，掩聲說道：“我是真的沒想到舅舅的修為竟如此高深，估計在宗門里，除去那些早就突破洞虛的老家伙們，也只有寥寥不到十人，能跟舅舅平分秋色吧！”

　　“我能聽見?！绷耗缭捯魟偮洌卦幢悴荒蜔┑卣f道。

　　“不過，我聽說，最讓人震驚的，是梁衍大哥身上不止只有一種本命功法！”聽到秦源的抱怨，梁沫如索性又敞開喉嚨說話了，此刻她的瞳孔里滾動著興奮，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而梁衍也只是對她的話一笑而置：“本命功法是一種也好，不止一種也罷，如掌門方才所說，修士該做的還是一樣的，證道而已，不是么？”

　　這次梁沫如沒有搭話，只是揣著笑意地看著梁衍，片刻，她眉頭一松，說道：“我此行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成了，頗是意料之外，那現(xiàn)在業(yè)已完事，便容小女先行告退吧。”

　　說罷，梁沫如分別向掌門與秦源，梁衍皆作了揖后，便動身走向亙規(guī)。

　　“對了，舅舅，你待會要沒事，可以去道塾走一走，里面有不少宗門的新面貌，定叫你大吃一驚！”梁沫如在弧環(huán)前微微回頭，說完，便縱身一躍，縮成一條細(xì)線，轉(zhuǎn)瞬消失。

　　看著梁沫如消失，掌門也走到梁衍跟前。

　　“小衍，老夫此行也完成了，你此行歸來，首要大事，便是那藏書閣長老的上任，這想必你自己也清楚。授任儀式將在兩周后舉行，這期間你便多適應(yīng)一下宗門吧。有空來品品老夫的茶藝，屆時再論這天地，老夫可很期待你那磐州外的大千世界。”掌門微微頷首，也轉(zhuǎn)身離去。

　　剩下那位，從剛才就一直顰蹙著眉頭，帶著別樣的深意望向梁衍的副掌門秦源，在看到掌門離去后，也向梁衍作揖，緊隨掌門的其后，消失于亙規(guī)當(dāng)中。

　　“道塾么？那就去走走吧?！绷貉芴ь^看了看天花上的套獸，露出緬懷的神色，說罷，便垂下腦袋，也穿過了亙規(guī)，來到了戶務(wù)司的外面，此時已近黃昏，梁衍踏上了前往道塾的路上。

　　道塾，是獨立在六司之外，專門給與年輕修士們?nèi)W(xué)習(xí)去修煉的場地，同時也是靈司的學(xué)究們進(jìn)行學(xué)術(shù)研究的場所，位于戶務(wù)司的后方，是一處足足有三頃之大，七萬多坪尺的地方，但這處地方，便獨占據(jù)了宗門幾近四分之一面積了。

　　磐州宗，道塾。

　　夕陽西下，不知不覺間，梁衍已經(jīng)來到了道塾的面前，身后是已經(jīng)沒入云海的橘紅大球，渾紅的余暉恍若火焰，燒起了成片成片的云浪，梁衍的影子被拉得格外的長，幢幢如樹影。

　　先是兩座起碼四米高的巨大石碑，鎮(zhèn)在了路的兩旁。這兩座石碑的碑面平滑光亮，跟新就打磨拋光過似的，但上面的字看著卻是筆力勁挺，似乎要鑿石穿碑，字形卻又蜿蜒得如蚓如蟒。

　　左碑上刻著：循道而知其所以。

　　右碑則刻著：悟道而乘其所以。

　　越過石碑后，面前是十級石階，踏過去，便看見一個正八邊形的巨大洞壑，占地接近三十畝，洞壑的邊線齊整筆直，無處不透著人力造就的精致。

　　已是黃昏，只有寥寥數(shù)人往返在這條路上，人們的步履有急有緩，昏黃的余暉沒能照亮他們的臉龐，只能看見每個人都盤著發(fā)髻，捧著書籍，藏在陰影中的神情似乎都有些疲態(tài)。

　　此時氣流竄入洞壑中，長風(fēng)呼嘯，聲音尖銳而遼闊，恍若女妖的哀歌，又如巨獸的悲鳴，讓人動容。

　　但這個龐大得人感覺到一陣渺茫的洞壑，得益于其龐雜的照明系統(tǒng)，在這般昏暗的晚昏中，卻并沒有陷入滲人的黑暗，反而是燈火通明，整個洞壑里的狀況都一目了然，棲身于洞壑中的一切都耀明得恍若白晝。

　　回到洞壑的邊緣，梁衍的面前有一柄大理石扶手，再往前，就已經(jīng)沒了路——扶手就是立于洞沿的。

　　“有多久沒做過這樣的事了？”梁衍稍稍窺探了一下這片燈火通明的淵壑，盡目皆是復(fù)雜的朱紅色的木架結(jié)構(gòu)。

　　沒等來梁衍下一句，便只見得他振臂揚袖，縱身一躍，墮進(jìn)了洞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