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磐州宗
在一片敞亮之下,梁衍從亙規(guī)旁獨自走開,一邊繞著房間走一邊伸手撫摸著室壁,從指尖傳來的那細(xì)微的溝壑觸感,讓梁衍清晰地感受到歷史的痕跡。
如果說剛剛還是有點玩味的狀態(tài)的話,直至來到了這里,來到了通天,梁衍看著被陽光照亮的這個房間,觸碰著這已經(jīng)被歷史洗濯出痕跡的墻壁,甚至閉上眼去嗅一口充滿浮塵的空氣,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讓他感到十分的熟悉。
青袍女子此刻正注視著他,但并沒有催促他。
“抱歉,許久沒回到這里了,一時間有些思緒萬千,見笑了?!逼?,梁衍回到了青袍少女跟前。
“不打緊。那我們開始回宗門了,衍師叔可準(zhǔn)備好了?”
這次梁衍沒有立即應(yīng)上,他又端詳起了房間。
兩名靛袍女子似乎有些著急,青袍女子也輕咳了一聲,但梁衍依舊在仰著頭四周張望著。
“我......當(dāng)年道塾入林,就遇上了我的先生,徽老。而這所通天,便是我跟著他的第一個工事。”梁衍的眼睛里似乎在看見了什么,但那雙坨在黑眼圈上的眼睛里,似乎沒有任何的焦距。
“走吧?!绷貉苌钌畹匚艘豢跉猓靥盼⑽⑵鸱?,雙手迅速整了整身上的衣袍與的貼里。
青袍女子瞟了兩眼一眼,又輕咳一聲,沉聲一句:“尋木,四極開臺?!?p> 語畢,大理石地面猛然亮起了古奧龐雜的法陣,法陣覆蓋遍整個地面,卻不象是刻在地面上,而更象是把法陣的陣路直接給嵌在大理石中。
下一刻,整個大理石地面又開始響起了機(jī)括運轉(zhuǎn)的聲音。
但與在廣場那時不同的是,伴隨著密集的齒輪摩擦與轉(zhuǎn)動的響動亙規(guī)并沒有發(fā)生變化,反而是大理石地面開始運動,上面的陣路不斷地以亙規(guī)為圓心,在向房間的邊緣蔓延,同時又重新從亙規(guī)的位置長出新的圖案,仿佛是在不斷地循環(huán)著陣法擴(kuò)散的運動,而隨著法陣的運動開始,那些密雜的聲音也如同受驚的蟲豸般,紛紛縮回底下。
這次依舊是青袍女子領(lǐng)先穿過亙規(guī)。只是亙規(guī)的另一側(cè)不再是廣場,而是一座更加輝煌宏偉的殿堂。
殿堂的地板是沒有一絲接縫的整片大理石地板,而殿堂中央,還有一座方池,池沿便是周遭的石板,而池內(nèi)水深不見底,在水面上立著一座石碑,上面有三個遒勁的墨色大字。
澄心殿。
殿堂中上千點燭焰堂堂搖曳,被盛在鑲嵌于花崗巖墻上的黃銅燭臺之上,周圍一片燈火通明。
而抬頭,本應(yīng)在外承接陽光的屋面被翻到屋內(nèi),層層鱗疊的琉璃瓦反射著燭光,光影流動其間。四條粗壯如老梧桐的花崗巖脊線,從四個屋角蜿蜒而進(jìn),把整片天花撐成穹頂,原先應(yīng)在脊線末端的套獸,都匯聚在穹頂,而一頭擁有五個虎頭,卻長著鹿身,踩著牛蹄的傳說中的神獸,熗盍,則獨鰲群雄,石作的眼珠沒有焦距地向著大殿。
同時,殿堂之內(nèi),沒有一根柱子。
青袍女子一行穿過了亙規(guī),來到澄心殿后,青袍女子猛然想起,這次沒有讓梁衍扶住誰的衿絳,倒抽一口氣,立即回頭,果然沒看到梁衍那魁偉的身影,兩名靛袍女子也面面相覷。
突然,青袍女子的眼眥似乎有什么東閃過,待她下意識地轉(zhuǎn)過頭去的時候,視野中便撞進(jìn)了一道身影。
是梁衍。
“衍師叔?!您、您是怎么......”
“其實剛剛在樞機(jī)前我就想跟你們說了?!?p> “可是您應(yīng)該是沒有宿璇才......”
話音未落,青袍女子卻當(dāng)即噤聲,并端正了身姿——因為她看見有三位袖袂翻飛的人翩翩而來,兩男一女,皆著素白緞面繡錦長袍。
“見過掌門,見過副掌門,見過靈司長老?!鼻嗯叟优c身旁的靛袍女子待這三人與這邊相距七步之際,一同深躬厚揖,低垂的臉上,柳眉緊縮,她可沒料到掌門會親自出現(xiàn)。
“見過掌門。”梁衍等三人把目光投過來時,也躬身作揖,并向位于中間的老者,即掌門發(fā)問,“這兩位是......”
“啊,他們啊......”掌門聞言,微微回首瞥了瞥身后的一男一女,沒有說話。
而青袍女子則是一臉錯愕地看著梁衍,面前這個衣袍襤褸,面容邋遢的男子,居然能這樣毫無禮數(shù)地跟掌門發(fā)問。
“衍師叔,注意禮......”青袍女子剛低聲提醒梁衍,但嘴里話還未說完,又被人打斷了。
“秦源,副掌門?!闭崎T身后左側(cè)的高挑男子率先開口,磁性的聲線只吐出了五個字,一張干凈年輕的臉龐上,滿是厭汰的神色。
男子頭上盤著標(biāo)準(zhǔn)的發(fā)髻,身上的長袍楚楚端正,卻仍不時地慫著肩,劍眉微皺,似乎在忍受著什么。
“嗯,這位是現(xiàn)任的副掌門,秦源。”掌門居然接過了男子的話,又重新將其介紹了一遍。
掌門雖然看著年邁,但身材仍舊高巍筆挺,此刻挺拔著胸膛,背著雙手,白須如瀑,滄桑的臉龐上含著淺淺笑意。
“我算是舅舅的小侄女吧,不過舅舅不用認(rèn)識我也沒關(guān)系的?!闭驹谡崎T身后右側(cè)的少女,歪了歪腦袋,沖梁衍咧了個大微笑,像貓一般的眼睛,瞇成了一個好看的弧度,束在腦勺上的馬尾,隨著少女腦袋的擺動而跳躍起來,顯得生機(jī)勃勃。
待少女說罷,掌門笑意盈盈地側(cè)身轉(zhuǎn)向她:“而這位,則是現(xiàn)任的靈司長老,梁沫如?!?p> “見過副掌門,見過靈司長老,我是梁衍?!绷貉芤猜冻隽诵θ?,作著揖,微微頷首。
青袍女子看著眼前這四人融洽地交流著,一瞬間覺得如隔天塹,盡管自己與他們雖然僅有幾步之遙。
甚至剛剛一直都不怎么在意的梁衍的笑容,現(xiàn)在都不敢直視了。
“臚節(jié)斗膽,不知三位長老蒞臨澄心殿,有什么要事?”思度片刻,青袍女子還是選擇上前一步,如是問道。
“梁芪,你們可以先行回司了。接待梁衍之事,交給老夫三人即可?!?p> “可這是政務(wù)司長老交代的任務(wù)......”
老者沒說話,依舊保持著笑容,雙眼瞇闔,魚尾紋恍若黃土下盤起的樹根,虬結(jié)錯雜。
青袍女子梁芪在片刻后,才向老者做了禮:“那臚節(jié)告退。”
說罷,梁芪便領(lǐng)著身旁的兩名靛袍女子穿過了澄心殿里另一處的亙規(guī),三道身影頃刻間縮成一線,消失盡散。
回到澄心殿中。
掌門看著梁衍,雙唇顫合,想說什么,又說不出口,最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四處張望片刻,振臂甩起袖子,一股清風(fēng),把鋪散在燭臺后,地板上的一片素白綢布給送到跟前。
“來,小衍,先把身上的衣袍換一換,回到了宗門,怎么能還這般寒磣?!?p> “哈哈哈,瞧我這落下的壞習(xí)慣,那就承蒙掌門厚意了?!绷貉芪⑿χ皇謸犴?,一手也揮起長袖,又一股風(fēng)平地而起,接過了掌門送來的絲白長綢。
白綢開始繞著梁衍旋舞,一如剛才在磐州城里的花海,如白虹又如長流,細(xì)膩的綢面映著燭火,如同春日粼粼的江水,湍湍而盎然。梁衍再一翻袖,在片刻的靜滯后,盤旋飄舞的白綢開始迅速往梁衍的方向凝縮渦旋,最后順著旋轉(zhuǎn)的勢飛揚起來,而再飄落時已成了一袂拂袖。
白袖落幕,梁衍翩翩而出,臉上帶著笑容,他正向掌門三人回以笑容示意。
忽然,一股修為場驟然展開,又轉(zhuǎn)瞬而逝。
突然,在梁衍注視著這邊后的某一瞬間,梁沫如和秦源齊齊皺眉,身軀不禁一震,仿佛是從梁衍身上感受到什么東西,待反應(yīng)過來,秦源眼神中的厭汰更盛了,而梁沫如的表情則玩味了起來。
“小衍,終究回來了,辛苦了?!闭崎T朝易服后的梁衍走去,臉上收起了笑容,白眉微顫,而臉頰上的肌肉隨著眉毛也在微微顫抖,說罷,掌門朝梁衍伸手,梁衍連忙握住。
“都過去了,掌門。”梁衍也深吸一口氣,輕啟雙唇,再重重地過嘴呼出,仿佛連同靈魂都要一并呼走。
“上次這一走,有三甲子了吧?!?p> “確實有三甲子了。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了......”
“小衍不在的這段時間,無論是磐州宗還是磐州城,都發(fā)生了莫大的變化?!闭崎T說到這,微微瞥了一眼梁沫如,“這丫頭,搗鼓出許多老夫這輩子都不敢想象之事呢,但你們倆應(yīng)該很契,畢竟當(dāng)年小衍也是此等特立之人?!?p> “那都是有賴徽老教導(dǎo)有方?!?p> “徽老,徽老,徽老......”反復(fù)念及這個名字,掌門的聲音有些喑啞,一只手懸在半空片刻,最后輕拍了兩下梁衍的手背,“節(jié)哀?!?p> “生老病死,在所難免,皆是命數(shù),昔事往矣?!闭f到這,梁衍反而臉上沒多少動容。
“徽老的還沒人動過,都在候著小衍回來去整理?!?p> “謝過掌門了。”
“好,昔事往矣,昔事往矣,既然回來了,就勿庸再介舊緬故了,大道茫茫,既是道士,那證道便是天責(zé),如今看到小衍,老夫依舊很是欣慰?!闭崎T再次拍了拍梁衍的手背。
“好了,終于回來了,也不能一直在這敘,小衍奔波也疲憊了,咱們先去戶政司處為小衍登記吧?!闭崎T松開了梁衍的手,接著甩手扶起袖子,一陣清風(fēng)送出,頓時須髯飛揚,衣袂翻舞,燭火搖曳。
“好?!绷貉芤材﹃藥紫伦约旱暮?,又放下了手。
“老夫在此,再跟你叨多一遍,別嫌煩?!闭崎T雙手背到身后,微微挺腰,“歡迎回來磐州宗。”
緊接著,掌門三人連同梁衍,一行四人,竟騰空而起,憑著掌門送出的自來風(fēng),徐徐飄向了剛才梁芪穿過的亙規(guī)。
火山噴發(fā)誘導(dǎ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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