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朋友
“咚咚咚,咚咚咚?!?p> 一大早,荇兒的住處便被敲的震天響,荇兒在京中住所乃是日月盟所置,盟中人自然不會如此堂而皇之的叫門,這樣粗枝大葉的做法,只有她在京中新結識的朋友——魏景軒。
果然魏景軒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來:“雷兄,雷兄,快開門?!?p> 日月盟在京中布下了四條線,如今只有她搭上了下個月即將上任的兵部員外郎魏景軒,袁明山夸贊她果然較別人更有謀略,荇兒不由苦笑,這還虧了那個人,若不是因為他,自己也不會先行了解魏景軒的人品,知道如何應對于他。
魏景軒的叫門聲更急,荇兒不得多想,又在銅鏡中照過一番,自拊”雷鳴音“的裝扮無差,才起身應門。
魏景軒已經(jīng)等老大不耐煩,抱怨道:“雷兄,你可真慢,跟女人一樣墨跡。“
荇兒與他相交多日,已然熟稔他的性格,魏景軒家境優(yōu)渥,自小被照顧有加,性子如同一個未長大的孩童一般,爛漫率真,毫無城府,她便笑道:“景軒一早來找我何事?”
魏景軒興高采烈道:“昨日父親考我《國策》,我按你教的說,果然父親很是歡喜,說我見解獨到。”
荇兒笑道:“那就好,不過你自己也要多多領悟才好?!?p> 魏景軒連忙道:“領悟了,領悟了,說來也奇怪,那些先生說的枯燥難懂,雷兄說的卻淺顯簡單,我一聽就明白了?!?p> 荇兒搖頭:“你昔日所從業(yè)的都是名師,那天機老人博古通今,通曉天道常理,又豈是我能相提并論?!?p> 魏景軒面上露了黯然之色:“師傅總是嫌我愚笨,不耐煩教理,師兄師姐們也不耐煩與我講解,我心中不解之處便也不敢問。還好師傅也不總是管著我,他的心思都在師兄師姐上呢,你聽說過那個有名的女將軍陳家大小姐嘛?便是我?guī)煾底铉姁鄣耐降苤??!?p> 荇兒點點頭,心中泛起一股酸意,口中卻贊道:“果然名師出高徒?!?p> 魏景軒又嘆氣道:“只有我,總是丟了師傅的顏面。”
荇兒連忙出言寬慰:“別人對你沒信心都無所謂,可是自己卻不能丟了信心,你雖然不是天資極高,卻也不是不可教之才,便是因為先對自己失了信心,所以這么多年才長進甚微?!?p> 多日相處,這個“雷鳴音”對事情總有獨到見解,魏景軒已經(jīng)對她十分信服,便連連點頭:“雷兄,你真是我的好兄弟?!?p> 荇兒愣了愣,擠出一絲微笑。
魏景軒還有幾日便要去兵部報道上任,然而他玩心未泯,只每日想著出門玩樂,魏景軒自小家里管教甚嚴,這些時日局勢混亂,魏太尉公務忙碌,無暇顧及于他,他就更像脫韁的野馬,爭取這最后玩樂的日子,荇兒無論怎么規(guī)勸,魏景軒也聽不進半分,便只有由他。
荇兒頂著日月盟安排好的身份,扮作上京求學的秀才,只說初來乍到,京中皆無熟人,她又讀書甚多,裝個秀才也十分像樣,魏景軒便不疑有他。
只是魏景軒越信賴荇兒所扮的“雷鳴音”,荇兒心中愈發(fā)便內疚幾分,時時斂了情緒,不欲與他深交,然而魏景軒這般坦誠性格,屢屢示好,她又狠不下心推辭。荇兒時常心中迷茫,驀然回首,才驚覺,今日之情形可不是如當日她初識陳子騫一般,那時陳子騫總是態(tài)度溫和,卻讓人望不穿心底所想,如今角色一番倒轉,她卻成了昔日厭惡的,虛情假意別有用心的那一方。
然而她卻又明白,此事已箭在弦上,不可中途而止,只得狠了心,暗自期望日后魏景軒得知真相,不至于太傷。
然而她似乎又明白陳子騫幾分,不知那個男子在步步為營接近她之時,心中又有沒有糾結,或者如蕭武所說,他待我確有幾分真心。
荇兒搖了搖頭,不欲再想,即使我理解了他的情非得已,卻也無法與別的女人分享一份愛情,翻覆天下之局中,我們既然都有參與,以后若再有相見,還望能修出一顆石頭心,再不眷戀那縷情愛。
不待荇兒多想,魏景軒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拉著她出門:“走吧,今個有廟會,我們去市集上逛一逛,晚些再去吃飯?!彼牧伺男馗?“為了感謝你,今日我請,我已在醉仙樓訂了廂房?!?p> 荇兒看著他高興的樣子,笑著搖了搖頭,右手微微避開,任由魏景軒扯住了衣袖,兩人匆匆出了門。
帝都廟會果然熱鬧非凡,各色攤位在長街上擺開,又有許多雜耍賣藝的,魏景軒家教嚴謹,幼年很少有機會出來玩耍,看到這番熱鬧的景象,像個孩童般雀躍,荇兒再裝的沉穩(wěn),卻也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女,見此情景,也心生歡喜。
兩人正一路賞玩著,荇兒的目光突然遠遠掃過一個身影,只覺得說不清的熟悉,她思量片刻,便決定跟上一看,一時與魏景軒言語不清,便徑直走了,魏景軒見狀趕緊跟上,然而廟會中人群熙攘,他不比荇兒身法靈便,便落在后面許多。
荇兒一路跟著,眼看那人已出了廟會,走到主街對面,便連忙跟上,沖到街道上,恰巧駛來看一輛華麗的馬車,那拉車的高頭大馬,陡然見有人沖出,受了驚嚇,嘶叫連連,馬蹄不穩(wěn),幸好車夫是一把好手,不一會就穩(wěn)住了馬。
便有一名侍從上來呵斥荇兒:“什么人前來搗亂。”
荇兒身法靈活自然沒有受到傷害,她打量了一番眼前那輛氣派非凡的馬車,車廂寬大,雕飾精致,顯然是顯貴之人所有,便垂首抱歉,說自己走路太急,沖撞了貴人。
那侍從不依不饒,嘴里只道:“你可知馬車中是什么人,出了差池,你幾個腦袋也不夠掉?!?p> 一個慵懶的聲音從車廂中傳來。
“好了,既然不是有意的,就不要追究那么多了,別誤了時辰?!?p> 馬車中的窗簾掀起了一條縫,隱約可見一張男子的臉,溫文儒雅,風流倜儻,貴氣襲人。
然而荇兒一見那張臉,周身的血液卻仿佛瞬間凝結。
十三王爺郭懷禎。
那個與自己血脈相連,卻百般折磨,不惜損失封存自己記憶,關押在府中加以利用的狠毒之人。
縱然有假面掩飾身份,她心中還是涌出一股莫名的害怕,十三王爺冷酷,殤帝殘暴,她對自己郭姓一族的天性涼薄齒冷不已,難道生為世間顯貴,便是要如這般,無視親情,相互殘殺。
那侍從見她發(fā)呆,便揮手驅逐道:“還不趕緊滾?!?p> 荇兒低了頭趕緊退下。
此時魏景軒也已喊著“雷鳴音”的名字,一路追到此處,看見此情形,又撇了一眼馬車中之人,連忙恭敬道:“十三。?!惫鶓训澮睬埔娏寺愤叺奈壕败帲阄⑿κ沽藗€眼色,魏景軒會意,連忙改口:“十三爺。”又躬身一拜:“景軒給十三爺請安。”
郭懷禎每回京中便與整日與京中紈绔花天酒地,浸**色之中,是以年輕貴族小輩都熟識他,他又親和,不喜擺出王爺身份,相互稱謂便十分隨意。
郭懷禎懶洋洋的笑了笑:“原來是景軒世侄,今日出來散心?”
魏景軒還未回答,車窗里又露出一張臉來,正是那宋之義。
原來過兩日便是十三王爺生母許太妃生辰,郭懷禎便上京為母親拜壽,宋之義是這京中紈绔之首,兩人雖差了年歲,卻格外交好,郭懷禎每每上京,都要尋這幫酒肉朋友玩樂一番。
宋之義看了一眼魏景軒,又瞥了一眼荇兒假扮的“雷鳴音”,便道:“景軒,我連日尋不得你,原來你交了新朋友,怎么不引薦一番?!?p> 魏景軒便連忙道:“之義兄,這位是雷鳴音公子,鄉(xiāng)中秀才,來自。。?!?p> 魏景軒話還未說完,宋之義便出聲打斷了他,只見宋之義皺了眉頭,神色十分鄙夷:“景軒,你這樣的世家公子,行事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隨便和下等人結交,還逛此等平民市集?!?p> 魏景軒立即漲紅了臉,有意想分辨幾句,卻張不開口,又覺得連累“雷鳴音”被輕視,心中歉疚。
荇兒自然是不介懷,便訕訕一笑,知趣的站遠一步。
郭懷禎便圓場道:“好了,我們也該走了?!彼中χ鴮ξ壕败幍溃骸熬败?,我改日設宴,別忘了來吃酒?!?p> 魏景軒連連答應著,兩人蓋了簾子,馬車飛馳而去。
魏景軒才轉頭抱歉道:“雷兄,實在不好意思,連累你。。?!?p> 荇兒一笑:“無事,世家公子本就是身份尊貴,原不是我們這些平民高攀的上的?!?p> 魏景軒連忙道:“不,雷兄,我心中從來沒有這樣的想法,他們向來瞧不起我,未把我當成朋友,倒是和你,雖然你我未久識,我覺得你才是我的朋友?!?p> 魏景軒面容誠懇,荇兒卻心中苦笑,越發(fā)覺得內疚,嘴上卻只好應道:“景軒,我也把你當成朋友?!?p> 魏景軒聞言甚喜,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嘆氣惆悵道:“我只覺得出身富貴也沒什么好,又沒朋友,又無樂趣,如今又要當官,我只想每日開開心心度日,不用操持許多?!?p> 荇兒不由失笑:“你這番話真真是紈绔之言,窮苦人家糊口尚難,你卻嫌棄起富貴來,世間安得兩全其美之事,再說,錦衣玉食焉能護你一世,從業(yè)自立才是正道。”
魏景軒若有所思:“奇怪了,我爹爹百般教訓我的也是這些話,為何雷兄你的話總是格外順耳?!?p> 荇兒便道:“父親望子成才之心迫切,難免會說話重些,你要體諒。”
魏景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可是我太笨了,只怕會讓爹爹失望?!毖哉Z間甚是沮喪。
荇兒正色道:“這般自怨自艾的言語再不可說,我早說過,若你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別人又怎么認同你?!彼治⑽⒁恍Γ骸熬败幠銥槿苏\懇,心地善良,又怎么是無用之人,或許沒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情,卻也可以做一個善待他人,認真完成本職之人,如此,便是你的成功?!?p> 魏景軒眨了眨眼睛,只覺得從未有人這番言語與他,他的一生中總是覆蓋在父親的光環(huán)之下,處處被人輕視,然而這個朋友卻讓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也有可貴之處,他思量許久,發(fā)自肺腑道:“雷兄,謝謝你,我今后一定會努力上進,不再輕視自己?!?p> 荇兒笑道:“這才是正理?!?p> 然而她心中卻嘆道,希望你發(fā)現(xiàn)我利用你的那一日,會因為今日我的肺腑之言,原諒我?guī)追帧?p> 這時的友情,卻是我真心實意。
又想起那彼時之情,陳子騫,你待我又有幾分真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