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名冊
冬去春來,一年新始,那寒冷蕭瑟,漫長的仿佛不會終結(jié)的冬季終于完結(jié),隨著和煦的春風拂過,中原大地重新綻放出生機,這個殘破的帝國也仿佛迎來了一絲新生。
殤帝十一年春,綠林之亂已平,局勢平穩(wěn),殤帝便御駕南巡,命二皇子監(jiān)國。群臣揣測圣心,都以為此是傳位二皇子的前兆,便紛紛投誠。二皇子任監(jiān)國之期,勤力治國,下令大力賑災(zāi)并嚴懲貪官,又推行休養(yǎng)生息,減稅撫民,一時間,朝野肅清歪風,民生微有起色,眾人無不稱贊。
兩月后,五皇子挾三萬御林軍逼宮,射殺二皇子于大殿,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挾持各位要臣,登基稱帝,帝號為明帝,追封殤帝為太上皇。
明帝逼宮弒兄之舉,引起朝野內(nèi)外一片反對之聲,然而三萬御林軍日巡夜巡,帝都群臣不敢言,百姓絕戶不出,生怕招致禍端。消息傳到邊塞,忠于二皇子的撫遠將軍鄭司元立即點齊十五萬兵馬,打起“討伐偽君”口號,向京城進發(fā)。明帝一邊壓制群臣,一邊調(diào)動軍馬,帝都正一片混亂,本來應(yīng)在南方巡查的殤帝突然現(xiàn)身,同時本該處于嚴密監(jiān)控下的陳松濤將軍亦率十萬大軍包圍京城。殤帝親御駕親征,與帝都筑天三丈城墻之前大聲宣讀討逆詔文,稱明帝“弒兄犯上,窺竊帝位,其舉不忠不孝不義,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必誅殺之”御林軍一見正牌九五之尊親臨,早就氣勢矮了半截,筑天一役,潰不成軍,明帝——昔日的五皇子被押入天牢,擇日見斬。明帝登基不過十余天,因此史上又稱“十日君王”。至此,大焱國兩位皇子的奪嫡之爭劃上了句號,殤帝以雷霆的手段又奪回了天子之位,以殘忍的手段斬殺五皇子的黨羽,追封二皇子為護國公,下發(fā)三十萬黃金犒賞邊塞十萬大軍忠義,一月后,鄭司元將軍請辭歸老,邊塞十萬大軍的兵權(quán)又收回了殤帝手中。
群臣這才明白圣意,殤帝不喜放權(quán),即使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在他沒有厭倦權(quán)力之前,群臣都知趣的不再提立儲一事。百余年來,天下權(quán)勢從未如此集中在帝王一人手中,再無權(quán)貴敢于覬覦九五之位。
然而帝國內(nèi)耗數(shù)十年,已然千瘡百孔,民不聊生,各地農(nóng)民起義接連爆發(fā),中原大地,血流遍野。
人心惶惶之中,風云際變之時,夏日已至,雖然動蕩月余的時局稍平,老百姓的日子卻在權(quán)勢之爭的夾縫中一日苦于一日。潤江兩側(cè),百姓流離顛沛,萬畝良田荒廢。反倒是潤江水運,較之往昔日更加紅火,寬闊的江面上,船只往來絡(luò)繹不絕。碼頭上許多等候渡船的人,魚龍混雜,即有衣衫襤褸的流民,也有殷實人家。如今起義多發(fā),大多都無組織紀律,更有許多亂世趁火打劫之團伙,潤江兩岸哄搶沖突不絕。北邊江口鎮(zhèn)就被一支自稱承天大王的起義軍占領(lǐng),在鎮(zhèn)中殺官員,搶家宅,無法無天,使得許多居民不得不棄家避亂。
一對衣飾頗為體面的夫妻正在江邊吵嚷,這家人財產(chǎn)被搶的所剩無及,相公無法,只好在渡口變賣娘子私藏嫁妝,娘子心中難過,眼淚漣漣的哭鬧,那相公被吵的心煩,說話也帶了幾分沒好氣。
蕭武默然看著渡口吵嚷的景象,身后是滾滾不息的江水,此時離青陽覆滅已近一年,時光飛逝,世事變遷,行走世間,諸多苦難,昔日意氣少年,心中磨出了倦怠,氣質(zhì)更見沉穩(wěn)。
身邊一位長須老者嘆了一口氣,緩緩道:“這江家本來也是體面人家,如今也這般落魄?!?p> 那老者與蕭武一起候船渡江,便不時攀談幾句。
蕭武心思飄忽:不知她在此亂世中,孤身一人,一切是否安好。
正想著,江畔奔來一身著黃衫的俏麗少女,身后還跟著一個腦袋碩大的人,正是薔兒和薛大頭。
薔兒已經(jīng)盈盈十五,面上稚氣漸脫,顯出幾分嫵媚的少女風姿來,一雙眼睛尤為靈動,蕭武一時有點恍然,心中還當她是兩年初遇時的黃毛丫頭,如今也已經(jīng)長大。
薔兒性子跳脫,沒有耐心靜候渡船,便和薛大頭去林中捕獵,不一會就抓了兩只野兔,一只野雞,晚上又可以開葷一頓,她心情甚好,見到蕭武便連連邀功。
旁邊那位白須老者看著薔兒手中的野味,咽了咽口水,肚子發(fā)出了一陣叫響。那老者不由紅了臉,諂諂一笑。
時局混亂,農(nóng)民棄田不種,食物緊缺,糧價飛漲,蕭武一行人會武,便常常在山野中打獵,這老者乃是一介儒士,手無縛雞之力,這種亂世,自然難以維持溫飽。
蕭武便把薔兒獵到的野味分了一些給老者,老者連連推遲,最終捱不過蕭武執(zhí)意,便收下了,一面嘆氣道:“一輩子除了讀書什么也不會,老了卻要這搬斯文掃地,真是無用?!?p> 蕭武誠懇道:“老人家不要妄自菲薄,讓有學識之人不能飽腹,保持風骨,乃是社稷之錯?!?p> 老者愣了半響,面上一派憂思:“世道一年不如一年,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話說間,渡船入港,人們紛紛上船,船夫嘹亮的號子響起,風起揚帆,一條偌大的客船,在潤江上起了航,船上二十多個船客,或立或坐,衣飾各異,然而臉上都帶著奔波的風塵之色,還有在亂世中的迷茫憂思。幾個時辰之后,客船橫渡過潤江,緩緩靠了岸。
誰知客船剛剛??吭诖a頭上,渡口邊的林子中傳來一聲清嘯,一隊手持兵械的人馬沖了出來,將碼頭團團圍住。船上人都是一驚,以為遇上劫船之人,各自把自己的行李抱的更緊了些。
誰知那隊人馬卻并不急著上船搶奪,打頭一名壯年男子,騎著一匹栗色馬,眉宇寬闊,目光炯炯,朗聲道:“各位鄉(xiāng)親父老莫要驚慌,我等并非劫匪,在此等候,只為尋人,鄉(xiāng)親們請自便,容我們一一看過面容即可?!毖哉Z間甚是客氣。
眾人這才略微安了心,急急收拾行李下船,想趕緊離開此是非之地。
蕭武冷眼旁觀,這一隊人馬似乎都身負武藝,行事舉動又極有規(guī)矩,不似一路所見集結(jié)勢力那般散漫,不由心中暗自揣摩他們來歷。
薔兒在旁邊低聲問道:“木頭,你說他們是好人還是壞人?!?p> 蕭武太陽穴一跳,叮囑道:“你不要胡鬧?!?p> 薔兒答應(yīng)著,一雙眼睛饒有趣味的左右張望,一副唯恐不起亂的模樣。蕭武只得緊緊盯住她。
這群人馬果然言出必行,只是一一查看過船客的面容,舉止有禮,亦不生事為難。
蕭武隨著人群下了船,突然一人欣喜的喚道:“蕭武!這不是蕭兄弟嘛?”
蕭武定睛一看,一位高大的少年正向他招呼,蕭武認出,此人是長刀門的馬盛杰,昔日蕭武隨掌門辦事之時與之有些淺交。
他鄉(xiāng)遇故人,蕭武也喜道:“馬兄,竟然是你。”
那領(lǐng)頭之人轉(zhuǎn)過頭來發(fā)聲詢問“成盛,你認識此人?”
馬盛杰回到:“喻堂主,這位青陽派的朋友,斷然不是壞人?!?p> 喻堂主微微一驚,眉間閃過一絲欣喜,點頭道:“原來是青陽派的朋友?!北銢]有再說什么,其余人繼續(xù)嚴以待陣。
蕭武三人便行至一邊,與馬盛杰相談。
馬盛杰喜不勝喜的拉住蕭武上下打量了一番:“蕭兄弟,你居然還活著,真是太好了?!?p> 蕭武想起師門覆滅,江湖上已沒有青陽的名號,微笑之中亦帶著苦澀,馬盛杰看出他心中難過,便拍著他的肩膀安慰道:“活著就好,活著就好?!?p> 蕭武便問:“馬兄弟,這么大張旗鼓的是要做什么?長刀門與誰結(jié)下了梁子?!?p> 馬盛杰臉上閃過一絲莫測的神情:“哪里還有什么長刀門?!敝宦犓麎褐曇舻吐暤溃骸叭缃?,我們都是日月盟的人了?!?p> 日月盟!
蕭武心中一驚,日月盟自元氣大傷之后,江湖上幾乎尋不到其活動蹤跡,蕭武半年來多方打聽,也極少有線索,今日竟然在此遇上,一時心緒激動,許多問題涌上來,卻無從問起。
馬盛杰便道:“蕭兄弟別急,等此番事情了結(jié),我定然詳細與你言明?!?p> 話沒說完,江上傳來“撲通”一聲,有人跳入了滾滾潤江。
岸上一陣慌亂:“有人逃了!”
喻堂主面色不慌,沉聲下令:“莫要慌亂,曹華帶隊下水追捕,其余人等守住原位,繼續(xù)盤查?!绷钚薪?,一個十人小隊立即躍入水中,其余各人按兵不動。
果然船客之中有一人身形一晃,施展輕功,向人群之外突圍。
不待喻堂主下令,便有十余人團團圍上,其余人依舊嚴正以待,并未放松對余下船客的警惕。
蕭武見這隊人馬遇事不亂,謹遵號令,不由心中嘆服,日月盟果然紀律嚴明,不似一般武林組織那樣松散。
被圍之人臉上一把絡(luò)腮胡子,斗笠壓的低低的看不清面容,只見他祭起一根長鞭,護得周身嚴密,余人一時無法欺近。
便有人怒喝:“秦舟!居然是你?!?p> 喻堂主也皺眉道:“秦舟,素日認你是個兄弟,不想你竟是如此卑鄙小人,如今看來月前那場重傷只是一苦肉計?!?p> 秦舟冷笑一聲,也不聲辯:“不過是人各有志罷了?!?p> 喻堂主冷笑一聲:“你的志氣,便是用兄弟們的性命來換嘛!”聲音中透著正氣威嚴。
那秦舟臉上一青,知道自己理虧,便不答話,突然長鞭斜飛,正中包圍圈內(nèi)一名少年肩上,那少年不過十來歲的樣貌,面容甚是青澀,緊張的滿臉通紅,被秦舟瞅見,便從他所占方位突圍。
那鞭上鑲有倒刺,少年肩膀頓時鮮血淋淋,他身體吃痛,不由“哎呦”一聲,身子矮了半截,秦舟立即飛身欺上,一腳踩在少年肩上,少年又是一聲慘叫,秦舟已破突包圍。
喻堂主見狀立即飛身下馬,前來阻攔。
那秦舟所逃的方位正是蕭武一行人所在。馬成盛立即持刀相對,秦舟身子一滑,一根長鞭卷向薔兒,他每每出擊便都向最弱勢之人出手,足見心機之深。
那知薔兒面上現(xiàn)出一絲冷笑,使出j家傳“飛葉渡”的輕功身法,瞬間閃身避開秦舟的攻擊,秦舟正待追擊,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擋在他的面前,正是蕭武。
秦舟手中長鞭連連發(fā)招,蕭武左閃右避,未見身法特別靈動,卻避的甚是輕巧。眼看身后喻堂主將至,秦舟施展輕功,手中長鞭凌厲,從蕭武閃躲間隙之中踏步穿行,蕭武身法未及他快,便被他逾越過去。
秦舟見突圍成功,心中一喜,卻覺得頸后一陣大力壓來,身子仿佛被什么牢牢吸住,絲毫不能前行。轉(zhuǎn)頭一看,竟被蕭武一掌拿住后心。
秦舟被制住后心,反抗不得,便運氣全身內(nèi)力與之抗衡,不想,一使力,那氣力便如流水一般被化解,空落落不知去了何處,不由心中大驚,一張臉駭?shù)膽K白。
此時喻堂主等人也包抄過來,蕭武便將秦舟擲與喻堂主,微微一笑:“喻堂主,此人交還與你。”
喻堂主滿面驚異之色,秦舟是堂中數(shù)的上的好手,竟然十招不到便被這少年制住,看他的年紀不過二十,小小年紀,一身修為如此驚人。
喻堂主當下拱手謝過:“蕭少俠好俊身手。”
馬成盛也是驚嘆連連:“蕭兄弟,你的武功竟然進益到如此?!?p> 此時水中那人也被帶來,原來他只是一船客,被秦舟點了啞穴,丟入江中,企圖轉(zhuǎn)移追擊之人。
又有人從秦舟身上搜出一個物件,欣喜的遞給喻堂主:“堂主,名冊找回來了?!?p> 喻堂主的臉上也顯出一絲寬慰,便下令返回,蕭武三人也被邀請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