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天魔(二)
谷心藍(lán)深思了許久,沙啞的聲音緩緩傳出,將陳年舊事一一道來:
“《混天魔功》是我?guī)煾杆鶆?chuàng)的武功,我?guī)煾傅耐馓枮樘炷?,雖然都被稱為魔,可是他與我不一樣,我是因為許多年前走火入魔,誤剜人心,是以被人稱為魔,而他的外號卻是自己起的。
我?guī)煾改饲О倌瓴怀鍪赖奈鋵W(xué)奇才,自創(chuàng)許多功夫,天下幾乎無人能敵,他性子古怪,最不喜歡世人道德仁義那一套,便說,人人都要給自己立了名目,什么仙道佛圣,頂著名號修煉,又那一個不是心生魔障,我偏偏稱自己為魔,卻不欺本心。我?guī)煾敢簧床黄鹑魏稳耍í氁蝗巳胨?,那便是大大有名的蕭一狂大俠。世人只知道兩人一為奇?zhèn)b,以為天魔,卻不知道這兩人都引對方為生平唯一知己,常在一起切磋武功。我?guī)煾鸽m名為天魔,卻從不殺人,他不是心善,而是不屑于殺人,他武功極高,世上沒什么人能為難他,只不過他也從來不救人,與其說他像魔,不如說他更像一個凌駕在世人之上,不管世俗之事的仙人。
他與蕭一狂大俠常常爭吵,他說人為芻狗,心生魔障,又何必日日為這些人疲于奔命,當(dāng)什么勞什之武林盟主,救的一時救不得一世,人心中有魔,救多了反正在這世上攪出更多風(fēng)波。
蕭一狂自是不同意,他說人皆心向善,會有迷途,需要別人用善意指引,能力越大責(zé)任越大,他還說我?guī)煾肝涔^世,卻從不救世,說他佩服我?guī)煾肝涔Ω邚?,卻是萬萬看不起他的為人。
我?guī)煾覆淮笈焐喜豢铣姓J(rèn),心中卻是十分敬佩蕭大俠的人品,他在蕭大俠死后曾經(jīng)說過‘若真有人間正氣,便都集在蕭一狂的身上了,只可惜這蒼生入魔太深,早已救不得,反而累他一生。’
于是我?guī)煾府?dāng)下便憤然道:‘我便與你賭上一賭,我如今救上三人,收為徒弟,他日且看我這救人是救出禍來,還是救出福來,若我輸了,老夫為你差遣,助你救世,若我贏了,你就辭去你的武林盟主歸隱江湖?!?p> 蕭一狂大俠當(dāng)時就答應(yīng)了,兩人便擊掌為盟。
當(dāng)時是碁朝末年,朝廷昏庸,天下人苦難,兩人很快就找到了三個可憐的孩童,便是我,于紅鷹,還有沈聰?!?p> 荇兒聞言不由一愣:“于紅鷹?”
谷心藍(lán)道:“是,聽少莊主說你們在山下見過他的行蹤,我于師弟年幼父母雙亡,被叔嬸虐待,后逃了出來,他心中怨恨,長大后心狠手辣,無所不盡其至。”
荇兒心道,原來這惡人的身世也都這般可憐。
只聽陳子騫問道:“那個名叫沈聰?shù)膮s是從來沒有聽聞過。”
古心藍(lán)道:“沈師弟是師父從法場上救下,他本出生士族,被人陷害,皇命抄家,他過世的早,所以江湖上的人沒有怎么聽說過他?!?p> 古心藍(lán)嘆了口氣,又繼續(xù)道:“我是那日全家探親遭遇山賊,被師父從亂尸堆中救出。”他似乎回想起了往事,神情幾分恍惚,似悔似恨。
古心藍(lán)搖了搖頭:“師父帶我們?nèi)齻€人上了霧靈山,撫養(yǎng)我們長大,其實他性子飄忽,大多數(shù)時間留我們在山中,自己卻外出云游。他所居住的浮煙洞府中放著他所著的所有武學(xué)秘籍,還有許多書籍,他只說由我們?nèi)我庑扌?,不懂問他即可?p> 我們師兄弟三人一起長大,關(guān)系卻不親密,我們都經(jīng)歷過磨難,心中不免都有些戾氣,我性子孤僻,于師弟狠毒,沈師弟狡猾,當(dāng)時年幼,誰也不愿意忍讓誰,我與于師弟更是經(jīng)常爭吵打架,沈師弟雖不與人表明結(jié)怨,私下里卻記仇,錙銖必報。一晃十五年過去,我們也從孩童變成了少年。我修習(xí)的大都是外家功夫,內(nèi)功剛猛,于師弟醉于與毒物,而沈師弟卻所學(xué)甚雜,什么書法音律都精通,師父才情縱橫與世,我們?nèi)酥粚W(xué)到他一點皮毛,卻也足以立足于世。
有一天師父回來了,神情很是哀傷,他說蕭一狂大俠死了,傷懷了整整一夜酌酒未眠,第二日召了我們在跟前,他說既然蕭一狂已死,那么昔日賭約也沒有意義了,他讓我們下山去,永遠(yuǎn)不要再找他。
我癡迷武學(xué),心中也不舍他,便不愿意走,于師弟和沈師弟口上說不舍,但心中還是很想下山闖蕩一番。
師父心意已定,不由我們多說。
沈師弟心機想來多,便說:‘師父,我們學(xué)藝未精,如此下山,豈不是任人宰割?!?p> 師父一笑道:‘既如此,浮煙洞府中秘籍,你們每人挑了一本帶去修習(xí),你們走后,我便毀了此處,這些秘籍便再不會出世了?!?p> 沈師弟和于師弟想多求幾本,師父不耐煩:‘明日一早,我來毀洞,你們速速決定?!f完就施展輕功不見了。
我們?nèi)吮闳攵慈ふ蚁朊丶趲煹芎蜕驇煹軆扇擞J覦師父前幾年新成的《渾天魔功》,原來師父博學(xué)廣記,專研天下內(nèi)功法門,竟尋了一個百通之法,可化天下內(nèi)力,這門奇功若是學(xué)了,便不怕別人真氣所傷,師父性子傲然,便起了個這樣邪門的名字,旁人每每聽見都以為是邪魔外道的武功。此功高深,別說是他兩,我也十分心動,只是我們早就翻過那本《渾天魔功》。內(nèi)容十分的奇怪,所寫皆是些論佛論道論仙的言語,還諸多批評,我們也問過師父,他只是說我們功法未到不可練那門武功。我便斷了念想,想著既然不能學(xué),不如就學(xué)別的好了??墒怯趲煹芎蜕驇煹?,卻因為這個事情商議了一夜,他們想著若是帶走了這一世無解,卻不是又失了一個別的機會,兩人又不愿意將秘籍交付與對方,終于在天亮前擊掌為盟,說定誰也不取那本《混天魔功》。
此后我們下山,再也沒有見過師父。
卻不想于師弟終究是狡猾,想辦法偷帶了此書下山,他未鉆研透其中功法,便一直保密,后來沈師弟離奇死亡,我疑心是于師弟貪圖沈師弟的秘籍將其殺害,便上門問罪,誰知他便對我下毒手,想取我的秘籍。我當(dāng)時身受劇毒被他一路追殺,還有許多名門正派之人,最后機緣巧合被少莊主所救,雖然保住性命,但身已殘疾,便隱居于此再不下山?!?p> 一番言語只聽的荇兒心驚膽戰(zhàn),然而還有很多疑惑,譬如當(dāng)日那南山派與仁義山莊弟子之死,于紅鷹又如何被金槍王家奪了秘籍,難道那王家真如于紅鷹手下人之說專研秘籍不得法門?許多隱秘之事也無法得知。她一層層想下來,只覺得這里面牽扯眾多,每個人都心機深重,不由覺得脊背冒出寒氣,那位奇人天魔老人,竟是沒有說錯,這世間,人人都入了魔障。
只聽那古心藍(lán)長嘆一聲:“終究是我性子太偏激,在江湖中結(jié)下很多梁子,又練功入魔,剜下人心,至此終不能回頭,于師弟在江湖中更是作惡多端,不知道沈師弟若是活著又是怎樣一番情形,回頭想想雖說可算是師父贏了賭約,卻不是什么師門光彩之事。我總是覺得心中煎熬,羞于師門,這一生總是手上血債太多,不得安寧了?!?p> 荇兒聽他言中大有懺悔之意,心道,陳大哥說的不錯,這人雖然偏激,但卻不是壞人。當(dāng)下便安慰道:“谷前輩,荇兒年輕不知事,但是人又孰能無過,前輩心有悔過,便是大善,不必再自責(zé)了。”
谷心藍(lán)眼光一閃,猙獰的臉上露出笑來:“好丫頭,不愧是雷元邵調(diào)教出來,當(dāng)日我是快死之人,自稱正派之人卻死命圍堵,僅僅是聽傳聞?wù)f我食人心,只有你師叔說了一句‘此人雖然惡名在外,但看起來十分有骨氣,即是將死之人,我們又何必以多敵寡,不如讓他走的有尊嚴(yán)?!蛻{這句話,他門下的弟子,我定然會幫,丫頭,你以后若有需要我?guī)兔χ?,盡管提出來?!避魞盒牡拦判乃{(lán)卻被天下之人稱為魔,居然是如此熱血一條漢子,便趕緊謝過。
古心藍(lán)又道:“丫頭,后來發(fā)生什么事情我不清楚,只不過,你若想去于紅鷹那里尋得秘籍,不妨去霧靈山一尋,當(dāng)時我們被師父安頓在霧靈山天生一片直上直下的平谷里,出入皆由師父帶出帶入,后來也曾去尋過,卻因為修為不夠,怎么也去不了山巔之處,我想這么多年于紅鷹定然記掛,你或許會有收獲?!彼A送#骸爸徊贿^那秘籍的隱秘這么多年都沒人解開來,只怕得了也難如你愿?!?p> 荇兒聞言也是覺得若要醫(yī)治蕭武,卻是困難重重,心中思慮重重,然而還是謝過:“有一分希望,總是好的?!?p> 突然陳子騫囑咐:“秘籍之事,你千萬不可冒險獨闖,需得告知青陽掌門以及你雷師叔?!避魞罕愦饝?yīng)著,陳子騫依然一臉不放心,怕她會莽然行事。
古心藍(lán)道:“許多年我在這里也藏夠了,待明年開山,我便下山去探探,若有消息,定然回傳與你們?!?p> 陳子騫勸道:“前輩,你武功大不如從前,如此下山,不是危險。”
古心藍(lán)一笑,雖然容貌丑陋,卻也笑出幾分豪氣來:“人生誰無死,不如去找點麻煩,有些帳,早都該算了?!?p> 陳子騫見他心意已決,知道他性格豪放,如此隱居許多年心中亦是憋屈,便也再不多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