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永入黃泉口難開

　　　　“我只問你，背后之人是誰？”

　　面前之人淡定從容，那樣一眼隨意看過來，讓他如被冰澆雪洗，滿腔的憂懼煩恨頃刻間消散無蹤，只覺天地之間泠然空寂，除了那一句問話，什么也沾不上那人半點(diǎn)衣塵。

　　“你不說嗎？”文斂慢慢走過幾步，語氣依舊淡然。

　　孫理一震，忽然清醒過來。將信交到辦完事后，他便騎馬出了城正要趕回京里，哪知行不到十里突然被人從馬上擒下，如鬼魅般的身影讓他半點(diǎn)反抗之力也無。就是此刻被人提著什么也沒做，卻感覺全身力氣喪失，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逃跑自然無望。

　　皺了皺眉，看著向自己走近的半大孩子，他此時(shí)有幾十種說辭用于任務(wù)失敗或被擒時(shí)的證明自己與事無關(guān)完全無辜，可是一抬頭看向那雙眼睛，那雙有如深淵般的墨黑眼睛，突然覺得什么借口都無法說出來，什么推諉之辭都不能宣之于口，于是皺了皺眉頭，嘆口氣問道：“可否問小姐一個問題，我再怎么想也不曾記得自己有在小姐面前現(xiàn)過身，小姐何以能找到我？”

　　文斂只是無甚表情的看著他，孫理倒不一定要問到答案，只是想找些話說說而已，身份暴露無論他之前做得有多好，任務(wù)都已算失敗，而失敗后的唯一結(jié)果么……孫理在心中一笑，復(fù)一嘆：“隔著那么遠(yuǎn)，我實(shí)不知哪里露了破綻?！?p>　　文斂還是不說話，嫵嫵跳過來歪著頭端詳他片刻，忽而一笑，“氣味怪怪，聞到，記住?！?p>　　孫理一愣，他被此刻抓住自己的少年擒下馬時(shí)，甫一落地便看到眼前這女子攜著女孩掠飛而至，那樣的輕功造詣是他所見中之最，本就對這年紀(jì)輕輕的女子滿懷驚詫，現(xiàn)下她如此一笑而言竟是像心智未開，年五六歲的孩童，哪里有什么武林高手的風(fēng)范？還有，氣味怪？他身上哪里有什么怪味？

　　他在愣神發(fā)呆之際，文斂開始皺起眉頭，事關(guān)失蹤爺爺，她沒那樣多的閑情在此陪人虛耗，口氣不自禁冷了幾分，“我問你最后一次，讓你送信的，是什么人？”

　　孫理微震，默然。

　　“果然不肯說嗎？”文斂閉了閉眼，轉(zhuǎn)過身去負(fù)手而立，語氣里聽不出絲毫感情，“赫，廢了他的武功。”

　　話音方落，驀然一聲慘叫響起，又很快被生生止住，孫理緊咬住嘴唇，不住喘息，額上的冷汗一滴滴順著臉頰滑落——顯然是費(fèi)了極大的毅力才沒有再叫出聲來。剛才這個叫赫的人在自己身上輕輕一拍，瞬間全身的筋脈似都根根斷裂在體內(nèi)爆炸了開來，這是——這是什么樣的武功？！

　　文斂身形未動，對那聲慘叫也仿似未聞，待身后聲音平靜了些時(shí)再淡然開口道：“我不管你們想利用我，或者爺爺來做什么事，我只想找回爺爺。找到了，當(dāng)做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也可以?！蔽臄框嚾晦D(zhuǎn)過身看著他的眼睛，“告訴我那樣一個消息，我也不管你身后之人是好意還是惡意，他總是知道些線索，我不喜歡一點(diǎn)點(diǎn)猜，也不想被人牽著走，我只是想找回爺爺而已，既然你知道，我自然來問你，你不愿自己說，難道我就無法讓你開口了嗎？”

　　這、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真的、真的只有十三歲嗎？孫理有些震驚地看著文斂的眼睛，明明看到的是止水般的平靜，為何他心里卻有驚濤駭浪的感覺？上頭的人對她的資料好像還是不夠。

　　“小姐，我如果說我只是在浩明城等你出現(xiàn)，然后將信給你，至于背后有何意圖全然不知，你信是不信？”孫理苦笑著問了一句。

　　“我信。”文斂答得很快，讓孫理愣了愣，聽得文斂又補(bǔ)充道，“我信你不知，是聽令行事，所以我只問你背后之人是誰？”

　　孫理看了看她，垂下頭去，“可是我不能說，雖然我其實(shí)很想告訴小姐，我確實(shí)所知有限，連小姐是在找令祖父之事也是聽小姐所說才知?！睂O理慢慢抬頭看著她，露出一抹微不笑，“我們只負(fù)責(zé)行動，行動背后的動機(jī)從來知。我上頭的人是誰，這是我唯一能告知小姐的，可是我卻不能說?！彼穆曇袈土讼聛?，雙眼漸漸無神。

　　文斂一驚，跨前一步，“赫！”然而已是不及，孫理嘴角滲出絲絲黑血，頭無力地垂下。

　　赫將他放開，冷冷道：“他死了?！?p>　　“我知道?！蔽臄靠粗旖堑男θ荩]了閉眼，聲音有些苦澀，“竟如此忠烈么？我沒想過要?dú)⒛?，難道被我識破身份竟等于要了你的性命？如此，如此……”連說兩個如此，如此什么卻是不再說下去。

　　雖短短數(shù)言已知孫理為人性情，不是個平庸之輩。這樣的人，隨手舍棄，那背后之人有著怎樣的手段與果絕，這樣的人，會是好心來提醒自己嗎？文斂忍不住冷笑，雖然她說只要找回爺爺便可當(dāng)一切不曾發(fā)生，然而，能做得到嗎？所謂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在她聽了爺爺說了那么多事情后，在她知道了那個預(yù)言后，她想要安靜平穩(wěn)渡過一生，可以嗎？可能嗎？求安而不可得，今生之所愿，已經(jīng)成幻夢一場。她其實(shí)早已明白，只是不想讓自己明白，到了此時(shí)才知自己原來竟還會逃避。

　　從爺爺失蹤那一刻起，她心里閃過怎樣的念頭，當(dāng)時(shí)急于尋找爺爺下落的她，刻意不讓自己去想事情背后的深意，只想著是單純的失蹤，所以只單純地找回人便可。出了臨江城，之后一路所見種種，證明她最初的想法只是一廂情愿。從前的她，從來沒有什么要保護(hù)的東西，所以就算失去一切也無所謂?？墒?，這一世，她有要保護(hù)的人，有她深深放在心里不愿失去的東西，那么，一旦這些被破壞，她會如何呢？

　　文斂抬頭看天，兩個全然不同的世界，天空看上去卻是一樣的，一樣的悠遠(yuǎn)，空曠，也一樣的寂寞蒼涼。

　　看文斂久立無語，赫跟嫵嫵也在一旁靜靜站著不去打擾她。

　　突然赫神情微動，對文斂說道：“有人來!”

　　來人速度極快，文斂還未回過神便有兩人自遠(yuǎn)處施展輕功而來，轉(zhuǎn)瞬已到眼前。后落地之人方一定身搶步上前探了探孫理鼻息，臉色微變，走向另一人稟告道：“主子，孫理死了。”說話間眼睛充滿敵意地往文斂這一邊看來。

　　然而在場的兩個主事者卻是誰也沒有看他，在兩人出現(xiàn)在眼前的那一刻起，文斂眼中所見全部只有那一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