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十九歲那年
原來,青春是能容忍生活的種種安排的。
和許多同齡人一樣,桅子經(jīng)歷了那如同噩夢般“黑色七月”的煎熬。在那段日子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無限拉長的絲線,緊緊纏繞著桅子的心。桅子懷揣著那個美麗的大學(xué)夢,那夢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在桅子的心中閃耀著無盡的光芒。桅子曾無數(shù)次在腦海中描繪著大學(xué)校園的模樣,那綠樹成蔭的小道,充滿知識氣息的圖書館,還有那充滿活力的操場。
然而,現(xiàn)實卻如同一場無情的暴風(fēng)雨,將桅子心中那搖曳的美麗泡沫徹底吞噬。當(dāng)?shù)弥獕粝肫茰绲哪且豢?,桅子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無盡的黑暗深淵。桅子一直以為堅不可摧的心理防線,就像一座看似穩(wěn)固卻被地震瞬間摧毀的大廈,在剎那間徹底崩潰。整個人像是生活在真空中,周圍的一切都變得虛幻而不真實,靈魂仿佛已經(jīng)游離出了身體,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軀殼。桅子不想讓自己一再沉湎于失敗的苦悶之中,
于是,桅子咬了咬牙,像一個受傷后獨自舔舐傷口的小獸,小心翼翼地將那些純真的記憶如同珍寶般收起,放進心底最深的角落。而后,桅子悄悄地背起背囊,就像一個踏上未知旅途的行者,走進了綠色的營盤,開啟了一段桅子自己也從未預(yù)想過的五年軍旅生涯。
二00四年底,那是一個寒冷而又充滿希望的季節(jié)。天空總是灰蒙蒙的,像是一塊巨大的鉛板,沉甸甸地壓在小鎮(zhèn)的上空。風(fēng)像一把把銳利的小刀,劃過人們的臉龐。桅子為了應(yīng)征入伍,經(jīng)歷了一番辛苦的過程。
先是應(yīng)征,桅子懷著緊張又期待的心情填寫著各種表格,雙手都微微有些顫抖,眼睛緊緊盯著表格上的每一個空格,仿佛那是桅子通往新生活的密碼。體檢的時候,桅子站在一群人中間,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周圍的人表情各異,有的鎮(zhèn)定自若,有的和桅子一樣滿臉緊張。
復(fù)檢的時候,桅子更是小心翼翼,每一個檢查項目都不敢有絲毫懈怠,眼睛里透著堅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dān)憂。
政審的時候,桅子坐在椅子上,挺直了腰桿,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膝蓋上,眼睛直視著對面的工作人員,心里默默祈禱著一切順利。
家訪的時候,桅子家像迎接貴賓一樣,父親把家里打掃得干干凈凈,自己則是親自在廚房忙碌著準備茶水和點心。父親在臺前幕后不停地奔波,他的臉上帶著疲憊卻又充滿希望的神情,眼神里透著對桅子的信任和期待。
終于,在當(dāng)年十一月二十五日那天,陽光似乎都比往日更加燦爛。桅子光榮地被應(yīng)征入伍,成為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二炮兵中的一員。桅子清楚地記得,那天桅子的心跳得特別快,仿佛要從胸膛里蹦出來一樣。桅子站在那里,臉上洋溢著自豪的笑容,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第二天,還沒有等來接兵的軍車,桅子就和五個有幸應(yīng)征上的老鄉(xiāng)被負責(zé)接桅子們的陳排長帶進了桅子們鎮(zhèn)武裝部旁的一家理發(fā)店。
那是一家小小的理發(fā)店,燈光有些昏暗,墻壁上貼滿了過時的明星海報,地面的瓷磚有些破舊,泛著淡淡的黃色。理發(fā)店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洗發(fā)水和香煙混合的味道。桅子們剛一進門,陳排長就像是一個威嚴的指揮官,大手一揮,把桅子們幾個都帶進了店里。他的身材高大魁梧,穿著一身筆挺的軍裝,軍裝上的每一個褶皺都像是整齊的線條,透著軍人的嚴謹。他的臉龐棱角分明,皮膚黝黑,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能看穿人的內(nèi)心。他的眉毛又濃又黑,像是兩條毛毛蟲趴在眼睛上方。他走路的時候,腳步沉穩(wěn)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鼓點上。
桅子們幾個被不由分說地按在理發(fā)椅上。那個理發(fā)師傅是個中年男人,身材瘦小,頭發(fā)亂蓬蓬的,臉上帶著一種常年勞作的滄桑感。他的眼睛有些渾濁,手上拿著推子,看了桅子一眼,就毫不猶豫地朝著桅子那保持了十幾年的長發(fā)下手了。那頭發(fā),桅子曾經(jīng)精心打理,就像某個明星一樣,飄逸而帥氣。推子發(fā)出“咔嚓—咔嚓—”的聲音,就像一把鋸子在鋸斷桅子與過去的聯(lián)系。
看著滿地從自己頭上剪掉的頭發(fā),桅子的心里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那頭發(fā)就像桅子曾經(jīng)青春的象征,如今卻散落在地上,毫無生氣。
桅子忍不住轉(zhuǎn)身向一旁負責(zé)接桅子們的排長說道:“排長,這頭好丑!”桅子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委屈,眼睛里還有一點淚花在打轉(zhuǎn),嘴巴微微嘟起,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丑?不會的,部隊里都是這種發(fā)型,等你們到新兵連就知道啦!你看看桅子也是一樣的?!迸砰L笑著說道。他的笑容很爽朗,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說完,他就將一直戴在他頭上的大檐帽給摘了下來,動作干凈利落。他的頭發(fā)短得就像剛割過的草坪,泛著青黑色的光。見到排長和桅子們果然都是一樣的頭型,桅子才稍稍在心里找回了一點點平衡,雖然還是覺得有些別扭,但也只能無奈地接受了這個新形象。
理完發(fā)再次回到鎮(zhèn)武裝部大院的時候,大院里已經(jīng)聚集了好多前來送別的親朋好友。陽光灑在院子里,斑駁的光影落在地上,像是一幅錯落有致的拼圖。院子的角落里,幾株綠植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仿佛也在為即將到來的離別而輕輕嘆息。
桅子一眼就看見了父親和姑姑、表哥、表弟、陳航等一大群來送自己的人。父親站在人群中,身姿挺拔,他那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龐被歲月刻下了深深的痕跡,皺紋如同溝壑一般縱橫交錯,每一道都像是在訴說著生活的故事。他的頭發(fā)有些花白,卻梳得整整齊齊,幾縷銀發(fā)在陽光下閃爍著。他今天特意穿上了那件有些舊卻洗得干干凈凈的中山裝,領(lǐng)口處的扣子扣得嚴嚴實實,雙手習(xí)慣性地背在身后,時不時地挺直腰桿,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抖擻。
姑姑站在父親旁邊,她是個溫和善良的女人,身材圓潤,臉上總是帶著和藹的笑容。她的眼睛不大,卻透著濃濃的關(guān)切,眼角的魚尾紋隨著笑容輕輕舒展。她的雙手不停地在身前搓動著,似乎有些緊張又或是激動。
表哥高高瘦瘦的,穿著一件時髦的夾克衫,雙手插在口袋里,身體微微前傾,眼神里帶著一絲好奇和羨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桅子,腳下還時不時地輕輕點著地。表弟則在一旁蹦蹦跳跳的,充滿了孩子的活力,眼睛亮晶晶的,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新鮮感。他一會兒跑到這邊看看,一會兒又跑到那邊摸摸,像只活潑的小猴子。陳航是桅子的好朋友,他長得虎頭虎腦的,皮膚黝黑,笑起來露出兩顆虎牙。他正一臉認真地看著桅子,雙手抱在胸前,眼睛里閃爍著不舍和祝福。
桅子走近他們,就聽到父親正跟鎮(zhèn)里一名很熟識的領(lǐng)導(dǎo)有些自豪地介紹道:“看,這是桅子兒子!”父親的聲音里充滿了驕傲,眼睛里閃爍著光芒,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他的胸膛也挺得更高了。說這話時,他的手輕輕搭在桅子的肩膀上,用力地捏了捏,像是在向領(lǐng)導(dǎo)展示自己最珍貴的寶貝。
然后,又對桅子說道:“快,喊伯伯!”他的眼神里帶著一絲催促,又有著對桅子禮貌教養(yǎng)的期待。他的嘴唇微微張開,目光緊緊盯著桅子。
“伯伯好!”桅子趕緊聽話地禮貌稱呼這位伯伯。桅子的聲音清脆響亮,臉上帶著羞澀的笑容,眼睛微微低垂,不敢直視這位伯伯的眼睛。桅子微微欠了欠身,雙手不自覺地擺弄著衣角。
就在桅子話音剛落的時候,那邊就響起了接兵排長洪亮的聲音,那聲音就像洪鐘一樣在院子里回蕩:“你們五個,快,拿著自己的行囊來這邊等著,接桅子們的車子馬上就來了?!迸砰L站得筆直,猶如一棵蒼松。他的眼神堅定而嚴肅,像兩把銳利的劍掃視著桅子們幾個新兵。他的嘴唇緊緊抿著,下巴的線條顯得更加硬朗,顯示出他軍人的威嚴。他的雙手緊緊地握成拳頭,放在身體兩側(cè),手臂上的肌肉微微鼓起。
聽到這話,前來送別桅子們的親朋好友們就像聽到了沖鋒號一樣,趕緊行動起來。他們紛紛走向桅子們的迷彩包、被子,快速地拿起來往接兵排長指定的地點走去。他們的動作迅速而有序,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使命感,仿佛這是他們能為桅子們做的最后一件大事。有的叔叔雙手抱起被子,邁著大步流星的步伐快速前進,眼睛緊緊盯著前方的目的地;有的阿姨一手拎著迷彩包,一手拉著自己的孩子,腳步匆匆卻又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而當(dāng)桅子走近桅子的迷彩包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包旁邊還有一個黑色的小包。桅子好奇地彎下腰,眼睛里充滿了疑惑,蹲下身子把黑色小包拿到眼前,仔細端詳了一番,然后伸手打開一看,里面竟有二十幾個桅子喜歡吃的茶葉蛋,還有香蕉、蘋果、八寶粥等等旅途必備的東西。那茶葉蛋還散發(fā)著淡淡的香氣,讓桅子的肚子忍不住咕嚕咕嚕叫了起來。當(dāng)下桅子毫不客氣地撿起一個茶葉蛋就剝開,手指熟練地把蛋殼一點點去掉,然后快速地塞進了口里。那茶葉蛋的味道在口腔里散開,滿是熟悉的香味。
隨行而來送桅子的姑姑看見桅子這副德性,眼睛笑得瞇成了一條縫,高興地說道:“桅子就知道你喜歡吃茶葉蛋,所以昨晚桅子特意在村子里買了二十個土雞蛋,今早四五點鐘就起來煮好了,就匆匆地送過來了。怎么樣?還合口味吧!”姑姑的聲音溫柔而親切,她的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眼睛里滿是對桅子的疼愛。她一邊說著,一邊伸手輕輕摸了摸桅子的頭,她的手指穿過桅子的頭發(fā),動作輕柔而溫暖。她的雙手還在圍裙上擦了擦,似乎還帶著煮茶葉蛋時的水汽。
“嗯,還不錯!”桅子一邊品嘗著姑姑為桅子煮的茶葉蛋,一邊高興地回答道。桅子的腮幫子鼓鼓的,像只小松鼠,眼睛里閃爍著快樂的光芒,嘴角還沾著一點茶葉蛋的碎屑。桅子含糊不清地說著話,還時不時地嚼動幾下。
忽然,接兵的排長再次大聲嚴肅地喊道:“你們幾個都自己把背包提上,接桅子們的車子來了。”排長的聲音比之前更加響亮,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他的眉頭微微皺起,眼神更加嚴厲,眼睛里仿佛有兩團小火苗在燃燒。他向前邁了一小步,手臂用力地向上揮了一下,像是在指揮千軍萬馬。
話音剛落,一輛豪華大巴就在武裝部前方一百米處朝桅子們駛來。那輛大巴車身嶄新,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車身上的玻璃干凈明亮,像是一面面鏡子。大巴緩緩駛來,輪胎在地面上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像是它奏響的獨特樂曲。車身上的塵土被揚起一點點,在陽光的照射下,像是一群飛舞的小精靈。
豪華大巴緩緩開進院子里,然后穩(wěn)穩(wěn)地停住。隨著車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名一杠三星的軍官走了下來。他身姿筆挺,猶如一棵蒼松,那身軍裝穿在他身上,沒有一絲褶皺,仿佛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他的臉龐線條硬朗,透著軍人特有的剛毅,眼睛深邃而有神,像是能看穿一切。眉毛濃黑,像兩把小刷子橫在眼睛上方,增添了幾分威嚴。
只見接桅子的陳排長、武裝部長和民兵連長都迅速向他敬禮。陳排長的動作尤其夸張,他像是被注入了無窮的力量,“唰”地一下把手舉到帽檐邊,身體站得筆直,就像一根繃緊的弦。他漲紅了臉,扯著喉嚨沖著這名一杠三星的官報告道:“報告連長同志:應(yīng)接新兵五名,實接新兵五名,接兵排長陳便利;請您指示!”他的聲音在院子里回蕩,那股子認真勁兒就像在進行一場無比重要的儀式,只是那過于激動的模樣,看起來有點像個傻愣愣的孩子。
聽著陳排長的報告,桅子心里暗自琢磨道:“哇!一杠三星的官原來是連長!”桅子眼睛微微睜大,帶著一絲新奇和敬畏。這時,就見一杠三星連長面無表情,動作干凈利落地向陳排長回敬了一個軍禮,聲音沉穩(wěn)有力地說道:“上車!”
“是!”接兵的陳排長立刻干脆而響亮地回答道。那聲音就像響雷一般,緊接著,他迅速轉(zhuǎn)身,眼神變得嚴肅起來,像一只威嚴的老鷹掃視著新兵們,命令道:“提背包,上車?!?p> 桅子和其他新兵聽話地自己提著自己的背包,一個一個往車上走。其他老鄉(xiāng)里有幾名送別親戚還想上車再送一程,他們的眼神里滿是不舍,腳步匆匆地朝著車門擠去。一個胖胖的叔叔,滿臉焦急,一邊擠一邊喊著:“再讓桅子送送娃呀!”可是剛搶著擠上大巴門口,就被負責(zé)的戰(zhàn)士禮貌而堅決地攔住了。那叔叔愣了一下,眼神里滿是無奈和失落,只好悻悻地下來了。
待桅子上車一看,心里不禁暗暗驚嘆:“媽呀!”車內(nèi)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亩际侨?,全是今年?yīng)征入伍的新兵。粗略估計一下,加上他們至少有四十人左右,大家的表情各異,有的興奮,有的緊張,有的則是一臉茫然。還有四五名負責(zé)接兵的軍官,他們肩上扛著星星,安靜地坐在那里,眼神平靜而沉穩(wěn)。車內(nèi)的空氣有些沉悶,夾雜著淡淡的汗味和緊張的氣息。桅子環(huán)顧四周,哪還有什么送別的親戚!
桅子在人群中擠著,終于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坐下。座位有些硬邦邦的,坐上去并不舒服。桅子剛把背包放好,不到一分鐘,車子再次啟動。發(fā)動機發(fā)出低沉的轟鳴聲,車子緩緩地朝武裝部院子外駛出去。
透過車窗,桅子看著院子里熟悉的景象一點點后退。就在桅子坐車就要離開自己為之生長了十九年的地方,要去當(dāng)兵服役的時候,桅子一直希望來送自己的親生母親,卻始終是沒有來送。桅子眼睛緊緊盯著窗外,心里像被一塊大石頭壓著,難受極了。而桅子的后媽呢,才裝模作樣地姍姍來遲地出現(xiàn)。她穿著一件花哨的衣服,走路扭扭捏捏的。她來到院子里的時候,車子已經(jīng)啟動了,她只是站在那里,象征性地揮了揮手,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眼神里甚至還帶著一絲解脫。桅子看著她,心里更加難過,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倔強地不肯流下來。
旁邊的一個新兵似乎察覺到了桅子的情緒,他拍了拍桅子的肩膀,輕聲問道:“兄弟,你咋了?看起來不太高興呢?!蔽ψ游宋亲?,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沒事兒,就是有點舍不得?!蹦切卤c了點頭,安慰道:“桅子也舍不得,不過咱們這是去當(dāng)兵,是光榮的事兒呢。”桅子應(yīng)了一聲,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車子越開越遠,桅子對家的思念和對未來的迷茫交織在一起,在心中蔓延開來。
經(jīng)過在高速路上近兩個小時的顛簸,那輛送桅子和其他新兵的大巴客車,就像一艘在波濤洶涌的大海上航行的小船,搖搖晃晃地總算在一處人潮云集的廣場上停了下來。
車窗外,陽光灑在廣場上,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有拖著行李箱行色匆匆的旅人,有大聲吆喝著售賣小物件的商販,還有在人群中穿梭玩耍的孩童。廣場上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像是一場混亂的交響樂。
見車子停了,桅子和新兵們一個個都以為是新兵連到了。一個皮膚黝黑、眼睛亮晶晶的新兵,興奮地喊道:“終于到啦!”桅子也跟著高興起來,興高采烈地拎著自己的迷彩包,就像一群剛從籠子里放出來的小鳥,嘰嘰喳喳地,像是去旅游似的一窩蜂地往車下擠。
哪曉得下得車來,桅子往廣場上那巨大建筑一看,只見其上寫著碩大的“武昌火車站”五個大字。那幾個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十分醒目。再往廣場中間一望,桅子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黑壓壓的一片、清一色都是穿著沒帶軍銜的軍綠色作訓(xùn)服的新兵,那場面真是壯觀,估計都有好幾千人呢。新兵們有的站著聊天,有的坐在自己的行李上東張西望,整個廣場鬧哄哄的。
扛星星的連長,是個身材高大、表情嚴肅的人。他濃眉緊皺,眼睛里透著嚴厲的光,像一只發(fā)現(xiàn)獵物的老鷹。他看到桅子他們嘰嘰呱呱不成樣子,臉一下子就拉了下來,嚴肅地把他們訓(xùn)斥了一頓:“你們看看你們像什么樣子!這是軍隊,不是菜市場!”他的聲音像打雷一樣,在廣場上回蕩,周圍的新兵們都被嚇了一跳,紛紛安靜下來。
然后,連長命令其他幾名扛星星的官從現(xiàn)在開始整頓新兵們的作風(fēng),他大手一揮,語氣堅定地說:“從現(xiàn)在開始,你們要讓這些新兵服從命令、聽從指揮,站要有個站樣、坐要有個坐像!”那幾名軍官立刻齊聲回答:“是!”
其中一個年輕些的軍官,長得眉清目秀,但眼神中透著軍人的剛毅。他走到桅子這一群新兵面前,大聲說道:“都站好了!從現(xiàn)在起,桅子們要教你們一些基本的部隊作風(fēng)?!彼仁鞘痉读藦淖笾劣覉髷?shù),身姿挺拔,聲音洪亮:“一、二、三……”然后又教大家點名答“到”。他喊一個名字,眼睛就像探照燈一樣在新兵們臉上掃過,被點到名的新兵就大聲回答“到”。有個新兵可能太緊張了,回答的時候聲音有些顫抖,那軍官就嚴肅地說:“大聲點,要有氣勢!”
那天,時間在等待中慢慢流逝。從黃昏開始,夕陽的余暉灑在廣場上,給一切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隨著時間的推移,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廣場上的燈光一盞盞亮了起來。桅子和新兵們站在那里,雖然有些疲憊,但都不敢松懈。一直等到深夜十點左右,終于傳來了好消息。
那名眉清目秀的軍官走到大家面前,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笑容,大聲說:“大家聽好了,桅子們可以上火車去新兵連了,而且桅子們是廣場上這幾千名新兵中第一批坐上火車走的新兵。”新兵們聽了,頓時歡呼起來,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傳得很遠很遠。桅子也松了一口氣,心中對即將到來的新兵連生活充滿了期待和一絲緊張。
登上火車后,桅子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隨著一聲悠長的汽笛聲,火車緩緩駛離站臺。桅子這才第一次發(fā)覺火車的車窗真是美啊。那車窗一格一格的,就像一幅幅流動的畫框。窗外是一望無際的曠野,在視野里不斷地向后退去。每一格車窗似乎都承載著一格鄉(xiāng)心,在這曠野之中奔馳著,帶著離鄉(xiāng)之人深深的眷戀。每一扇亮燈的車窗都像是有生命的,那柔和的燈光在暮色中閃爍,就好像在訴說著一個個遠行的故事?;疖嚦鞅狈较蜷_去,也帶著桅子那懷鄉(xiāng)的心情漸漸駛向遠方。
看著列車緩緩開動,車廂中的氛圍變得活躍起來。桅子所在的車廂里,戰(zhàn)友們一個個都顯得莫名的高興和激動。其中有個身材壯實、皮膚黝黑的戰(zhàn)友,咧著嘴,露出一口大白牙,興奮地吹起了口哨。那口哨聲尖銳而歡快,在車廂里回蕩。還有幾個戰(zhàn)友也跟著大聲吆喝起來,聲音此起彼伏,就好像他們不是去當(dāng)兵,而是要去旅游似的。
桅子也被這歡快的氛圍感染了,他和大家伙一樣,高興地吆喝著。此時的新兵們完全沉浸在這種興奮之中,開始忘乎所以起來。有幾個新兵從包里掏出煙,旁若無人地點燃,吞云吐霧起來。
其中一個頭發(fā)有些凌亂、眼神不羈的新兵,還歪戴著帽子,一手拿著酒瓶子,一手抓著零食往嘴里塞,嘴里還含糊不清地說著些什么。另外幾個新兵則挽起袖子,在小桌子上打牌。一個臉上帶著狡黠笑容的新兵,一邊出牌一邊大聲叫嚷著:“哈哈,看桅子這手好牌!”旁邊幾個勾肩搭背的新兵則在吹牛,一個瘦高個的新兵眼睛放光,手在空中不停地比劃著,吹噓著自己以前的“英勇事跡”。更有甚者,有個新兵直接脫了鞋,把臭腳丫子伸了出來,那股難聞的氣味在車廂里彌漫開來。
他們的這些舉動被幾名路過的乘務(wù)員和旅客看見了。那幾個乘務(wù)員都是年輕的女孩子,她們穿著整齊的制服,梳著干凈利落的馬尾辮??吹竭@一幕,她們的臉上露出了驚訝和不滿的神情。其中一個大眼睛、眉毛彎彎的乘務(wù)員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對旁邊的旅客小聲嘀咕了幾句。而那些旅客也是一臉詫異。
這時,一個頭發(fā)花白、臉上布滿皺紋的老大爺也路過這里。他穿著一件樸素的深藍色中山裝,背有點駝,但是眼神卻很有神。他看到這一幕,聽到乘務(wù)員和旅客的議論后,笑著替帶兵干部回答道:“一看這些就是新兵蛋子!還沒入伍呢?”老大爺?shù)穆曇粲行┥硢?,但是卻帶著一種寬容和理解。
那些乘務(wù)員和旅客聽了這話,像是茅塞頓開一樣,臉上的疑惑頓時消散,轉(zhuǎn)而露出了理解的笑容。其中一個旅客笑著說道:“原來是這樣啊,新兵嘛,還不懂規(guī)矩?!比缓笏麄儽銚u搖頭,走開了。而那些新兵們,還沉浸在自己的歡樂之中,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什么不妥。帶兵的干部們看到這一幕,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們知道,這些新兵們即將面臨的新兵連生活,將會把他們徹底地改變。
漸漸的,隨著深夜如一塊黑色的幕布緩緩籠罩大地,很多哥兒們也漸漸在列車的行駛中抵擋不住困意,趴著桌子呼嚕滿天的睡去。車廂里彌漫著一種疲憊而又松弛的氣息,呼嚕聲此起彼伏,像是一首毫無節(jié)奏的交響曲。
有的哥兒們睡得四仰八叉,口水流到了桌子上也渾然不知。一個胖胖的新兵,臉貼在桌子上,臉頰被壓得變形,嘴角還帶著一抹傻笑,仿佛正在做著什么美夢;旁邊一個瘦高個的新兵,頭靠著車窗,身體隨著列車的晃動而微微搖晃,眉頭時而緊皺,時而舒展,像是在夢中也經(jīng)歷著什么跌宕起伏的事情。
不知道列車開了多久,也不知道開到了什么地方。迷迷糊糊中,桅子起來去廁所的時候,發(fā)現(xiàn)列車停在一個不知名的小站。這個小站在深夜里顯得格外冷清,站臺上只有幾盞昏黃的燈,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芒,就像幾只疲憊的眼睛。周圍是一片黑暗,遠處的荒野在黑暗中顯得神秘而又有些陰森。站臺的建筑看起來十分簡陋,墻壁上的涂料有些脫落,露出斑駁的痕跡。
桅子努力地想看清站牌上的名字,可是眼睛就像被一層霧氣蒙住了一樣,怎么也看不清楚,那站名就像一個調(diào)皮的小鬼,躲在黑暗里不肯現(xiàn)身,總之,這個小站和家鄉(xiāng)火車站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家鄉(xiāng)的火車站寬敞明亮,巨大的候車大廳里人來人往,燈火輝煌得如同白晝,處處透著大氣磅礴的感覺。
見到這些,桅子心里開始有些七上八下的打起鼓來。他想起退役回來的表哥,表哥身材魁梧,皮膚黝黑,每次說起服役的經(jīng)歷總是眉飛色舞的。表哥說他服役的部隊駐地城市,有寬敞的馬路,馬路兩旁種滿了高大的樹木,像一個個忠誠的衛(wèi)士。城市里還有漂亮的公園,公園里繁花似錦,湖面上波光粼粼。還有那些同學(xué)們,回來后也都對自己服役的地方贊不絕口,說那里充滿了現(xiàn)代都市的活力。他們都把這叫做在好地方當(dāng)兵;否則,如果地方荒涼,肯定是個蠻艱苦的地方,在這種地方當(dāng)兵要吃蠻多苦!一想到這里,桅子心里不由的打了個冷戰(zhàn),身體迅速覺得有些冷,仿佛有一股寒風(fēng)從腳底直竄上心頭。盡管沒應(yīng)征入伍之前,桅子是不斷地告誡自己:不當(dāng)兵后悔一輩子,就算再苦、再累自己也一定能挺過來、扛得住…,可這會兒真正開始面對現(xiàn)實的時候,說真的他還是沒有做好充分的思想和心里準備。
見桅子上廁所半天沒有回到車廂,帶隊的干部開始在廁所外面急切地敲門。帶隊的干部是個嚴肅認真的人,他的眉毛濃密而整齊,就像兩把小刷子橫在眼睛上方,眼神總是透著一種威嚴。他一邊敲門一邊大聲問道:“小萬,你上完廁所了沒?”他的聲音在安靜的車廂外顯得格外響亮,帶著一絲焦急和擔(dān)憂。
“快好了,馬上出來!”頓時,思緒被打亂的桅子一緊張,屁股都沒擦的一下站起來,慌亂地回答道。他的臉漲得通紅,眼睛里帶著一絲驚恐,生怕他們洞悉自己內(nèi)心的斗爭。他手忙腳亂地整理著衣服,心臟在胸腔里“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就像一只被困在籠子里的小兔子。
重新回到車廂,桅子已經(jīng)完全沒有了困意。他的眼睛就像兩顆釘子,目不轉(zhuǎn)睛地一直盯著車窗外漆黑一片的原野。窗外的原野像是一塊巨大的黑色幕布,無邊無際,只有偶爾閃過的幾點微弱的燈光,像是黑暗中的精靈在眨著眼睛。
車廂內(nèi)彌漫著一種混合的氣味,那是人群長時間聚集后的溫?zé)釟庀?,夾雜著泡面的香味、淡淡的汗味以及一些說不出的復(fù)雜味道。頭頂?shù)臒艄庥行┗椟S,忽明忽暗地閃爍著,仿佛在努力抵御著即將到來的疲憊。燈光下,座位的藍色布套已經(jīng)有些磨損,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襯布,布面上還殘留著一些不知何時沾上的污漬。座位之間的過道不算寬敞,人們走動時,需要側(cè)身避讓。地上也并不干凈,有一些被丟棄的紙巾、果殼之類的小垃圾。
車廂里的其他乘客呈現(xiàn)出各種各樣的狀態(tài)。靠近車廂連接處的幾個年輕人正圍坐在一起,他們穿著時尚的休閑裝,耳朵里塞著耳機,似乎在聽著音樂。其中一個頭發(fā)染成亞麻色的小伙子,隨著音樂的節(jié)奏輕輕晃動著腦袋,眼睛微閉,沉浸在自己的音樂世界里。他旁邊的女孩則一邊聽著音樂,一邊看著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著,時不時露出一絲微笑,可能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消息。
再看另一邊,有一位上了年紀的大叔,他穿著一件深色的舊夾克,臉上布滿了歲月的皺紋。大叔正靠在座位上打盹兒,他的頭一點一點的,像是在給列車的行駛打著節(jié)拍。他的懷里緊緊抱著一個舊布包,仿佛里面裝著什么珍貴的東西。
還有一對夫妻帶著一個小孩子坐在不遠處。小孩子看起來大概四五歲的樣子,精力旺盛得很。他在座位上爬上爬下,一會兒好奇地看著周圍的人,一會兒又伸手去抓媽媽遞過來的小零食。孩子的媽媽則滿臉溫柔地看著他,輕聲哄著,讓他不要吵鬧。孩子的爸爸坐在旁邊,看著報紙,偶爾抬起頭來看看孩子,眼神里滿是寵溺。
桅子坐在那里,心里打著小九九,眉頭微微皺起,眼神中透著一絲迷茫和擔(dān)憂,他在琢磨著如何熬過接下來的軍旅生活。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座位的扶手上輕輕敲擊著,像是在打著某種神秘的節(jié)拍。左想右想,越想越發(fā)覺自己想了半天,竟對自己來部隊干什么都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他撓了撓頭,頭發(fā)被撓得有些凌亂,眼神更加困惑了,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霧之中,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漸漸的,車窗外的天空開始有些變化?;异F朦朧中,泛起了一絲魚際白,那淡淡的白色像是給黑暗的天空涂抹上了一筆希望的色彩。但桅子的精神卻在這個時候有些乏困起來,他的眼皮開始變得沉重,像是有兩個小鉛球在往下墜。他打了個哈欠,嘴巴張得大大的,眼睛里擠出了幾滴淚花。不知怎么地,也許是真的太困了,最后他索性自己安慰自己道:“既來之則安之!”然后,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待桅子再次醒來的時候,卻是被旁邊的一位名叫鈕康的哥們喊醒的。鈕康是個身材健壯、性格爽朗的人,他的臉圓圓的,眼睛大大的,笑起來有兩個深深的酒窩。他一邊用力搖晃著桅子的肩膀,一邊大聲喊道:“桅子,快醒醒,帶兵的干部在點名呢!”
桅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他看了看周圍,發(fā)現(xiàn)大家都已經(jīng)坐得整整齊齊的了。他再一看時間,時針正指著八點半的位置。他驚訝地說道:“想不到這迷迷糊糊的一覺睡得還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