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四個有老有少的男子。
被粗繩綁住的人三十上下相貌堂堂,此時已一副悔恨萬分心灰若死的模樣,他名叫王陽,是長樂侯府的食客,他很痛快地交代是自己打著主人家的名義到處傳播謠言,種種行為與侯府毫無關(guān)系。
他干脆得簡直像找來的托,覺悟非一般的高,看得人們很是懷疑,不過接下來的三個人及物證完全打消了人們的疑慮。
四五十歲素樸鎮(zhèn)定的是長樂侯府看后門的人,僅有一個姓,無名,平時被稱為“劉老伯”,他可以作證,王陽近日頻繁出入侯府,行蹤鬼祟神跡可疑。算一算,他提供的那些王明出府的時間,與一波波不同地區(qū)不同程度的謠言的興起大致吻合。
第三個人是個清秀的童子,是王陽成為食客前就跟著他的人,他也可以證明主人最近很不正常,他還提供許多紙張和信件,前者是王陽歷日來寫就的散布謠言的具體步驟和計劃,后者則是他與某人的來往書信,上面隱晦地交流了謠言之事,大意是對方指使王陽這么做。筆跡,紙張,墨水,寫成日期,如此種種都有跡可循,做不得假。
最后一個人,氣質(zhì)最差,像市井里找來的混混,一雙眼睛特別賊溜,畏首畏尾地說著自己知道的事。他是盛京某平民區(qū)的混混頭目,叫丁制,擅長游手好閑和打聽點小道消息,以此賺賺小錢外加豐富生活。他屢次看到王陽鬼鬼祟祟地跟一包頭包臉的人接頭,然后到各地酒樓散播那些關(guān)于低價收貨的話,同時這事不止他一人看到,他可以拎出一串的目擊者,大多是同他一樣的人。
“真的,他(指著王陽)太鬼祟了,跟做賊一樣,我見過他一兩次就注意上了,有時就拉上兄弟一起跟蹤他——我們這種人閑得發(fā)慌就喜歡看熱鬧,還更喜歡看那些人模狗樣的人偷偷摸摸,刺激。那些雇傭我們打探消息的人,要的往往就是這種消息。所以我看見他就覺得是條大魚,留意了好幾天,他去過那里,什么時候跟什么樣子的人見面我都記得,現(xiàn)在也說得出來,保證貴人們順著我說的去找會有收獲,真的。”
一群人默然無語,就剩丁制在那里言語粗鄙地再三強調(diào),直到左清蟬給了他一個眼色,他才趕緊閉上嘴,心慌慌地擦著冷汗,大氣不敢冒一個。
沉默過后,左清蟬道:“本來我想先與珩賢弟知會一聲,然后繼續(xù)調(diào)查,那些信件是誰寫給王陽的,王陽去見了誰,到底是何人布下了這個局,只要時間足夠,就一定都能查個水落石出,如今卻因為倉促只有這些證據(jù),珩賢弟你若還是不信我,便請再給我一點時間。”
墨珩還在思考中,聞言沒有表態(tài),倒是開山爵輕輕一笑:“這不是已經(jīng)很明顯了嗎?無論信與不信,兩個侯府都應(yīng)該聯(lián)手去查清楚,一者不冤枉清白的人,二者以防萬一當真有人針對你們。”
墨珩和左清蟬連忙給她行禮,連聲應(yīng)是。
開山爵又問殷央:“陛下您以為呢?”此時在場除了殷央外,就是開山爵這個爵爺?shù)匚蛔罡撸钣性捳Z權(quán),她接話問話也不算突兀。
殷央沉吟一會兒道:“竟然有不軌分子把主意打到朕的左膀右臂身上去,簡直混帳,來人,傳朕旨意,京兆府尹治安失當,罰俸,從即日起,一日未抓獲幕后人,就罰他一月的俸。”
把罪推給京兆府尹,也就是說是他的疏忽失職,那么事后調(diào)查補救,便是其本分了。并且一日罰一月的俸銀,京兆府尹敢不好好辦案?那么他的介入是勢在必行了。
殷央到底還是要在兩侯府間插上一腳,但墨珩左清蟬對視一眼一句話不多說,立即叩首謝恩,然后又為自己搗亂了壽宴的行為請罪。
此時殷央又怎么好怪罪他們,說了幾句不輕不重的話后便摔袖離去了。景貴妃則留下來安置眾人繼續(xù)宴席。
氛圍又慢慢地和諧起來,可是到底沒有之前的味道,眾人大多無不心不在焉勉強作笑。開山爵只喝了一杯酒就告辭離去,走得和來時一樣簡潔又快速,很難想象一個女人能有那樣干練鏗鏘到近乎生硬的行事風格。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表面上有禮有度,實則沒有給任何人面子,當真是自我堅冷到了極點。
蒼蒼看著那個單薄的背影不禁有些發(fā)愣,她還要把那個消息告訴她嗎?這個女子會在乎嗎?就算她在乎,可最后仍舊是一場空怎么辦?喪夫之痛沒有人愿意經(jīng)歷兩次……
她嘆了口氣,收回目光。此時眾人正逐一上前給景貴妃送壽禮,人影來去,精寶紛呈,她看著滿園富麗華貴,聽著聲聲恭維笑語,忽然覺得自己被隔絕在另外一個世界,一個只有自己的冰冷世界。
她選擇的這條路,走到最后是不是也會和開山爵一樣,權(quán)力有了,保護自己的力量有了,伙伴、合作人也不會少,可是身邊的人來來去去遠遠近近,卻永遠沒有那么一個最貼心的。
望極天地,從生到死,興衰榮辱,喜樂哀愁,肩膀旁邊的地方,始終一無所有。
她怔怔地想起前世踽踽獨行的那些歲月,竟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半晌吐出一口氣,微微苦笑,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命里有即是緣,命里無也強求不來,自己這樣的心境與心理年齡,找個活躍的是誤了人家,找個滄桑的是互相折磨,看上的不一定合適,合適的不一定能夠相守。所以姻緣一事是難難難,如今的身體又還小,所以想那么多做什么?
庸人自擾,果然是身體不舒服連帶著思想也病乏了?,F(xiàn)在不該想著今天的目的已經(jīng)全部達成,暫時再沒有人能拿墨左不和來做文章,所以她可以放松下來然后思考下一步嗎?
她松了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周圍的人紛紛去送壽禮了,也想湊到人堆里去免得太招眼,余光卻看到一個金袍人影筆直地朝自己走來。
怎么辦?掉頭?走開?她飛快地衡量了一下,當下認定當著這么多人,對方不敢出格,遂立定不動安順地垂著頭輕輕行禮。
“是你想的計策吧?”擦身而過的片刻里,殷據(jù)壓低聲音說,“佩服佩服,連父皇也被你擺了一道,看來你是打定主意幫墨氏了,虧我還……”他頭一偏聲線貼著蒼蒼的鬢角割過去,莫名幽寒,“蒼蒼,你忘了我說過的話了嗎?”
忘了我說的話了嗎?
不能為我所用的人,越是強大我越是要毀掉。
蒼蒼眼簾驟抬,而后若無其事地直起身,看也不看身后,找到不遠處的侯夫人,慢慢走過去。
殷據(jù)瞇起眼旋即猛然睜開:“你會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