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夫人氣笑不得,只得道:“這項圈兒是你祖父在你百日時,特地叫人打了給你鎮(zhèn)邪的,可不能送人?!闭f到這里,她自腕上退下一對纏絲金鐲,遞到華灼面前,“這對鐲子雖是舊物,但用的是十足赤金,便換了這只金項圈兒,可好?”
華灼正不想要這只金項圈兒,哪有不好的,立時便應(yīng)了,正要送回金項圈兒,章亦樂卻生氣了,猛地沖過來,一把搶過金項圈兒,扔在地上用力踩幾腳,道:“什么破圈兒,送人都沒人要,不要就不要,踩爛了……”
這男孩兒怎么這么任性?
華灼有些厭惡地皺眉,忽地想起上一世,自己也是這般稍有不順心就任性地發(fā)脾氣,那時的模樣,大抵也跟章亦樂現(xiàn)在差不多,總歸不過三個字:不懂事。這樣一想,倒又不覺得章亦樂可惡了,只是個被寵壞的孩子而已,這樣的脾氣若不改,以后是的是苦吃。
“小祖宗……踩不得……”章夫人忙拉了他,又示意跟來的丫環(huán)將金項圈兒撿起。
章亦樂仍是怒而不依,非要踩爛了金項圈兒不可。
華灼見章夫人滿面尷尬,又得安撫兒子,又要向方氏致歉,心念一轉(zhuǎn),有心賣這個好,便主動道:“章……五哥哥,我不喜歡金項圈兒,你脖子上的玉墜兒瞧著可愛得緊,便給了我吧,我拿我的玉佛墜兒與你換,這個玉佛墜兒是圓慧師父誦過經(jīng)的,玉雖不是好玉,但也算得上極難得的東西,換了別人我都是不給的,只見五哥哥最好,我才舍得。”
“你覺得我是最好的?”
章亦樂到底是小孩兒心性,當(dāng)時在也石庵不過是見華灼說話有意思,他跟著母親大老遠(yuǎn)跑到淮南府來,平時連個玩伴都沒有,好不容易見著個有趣的,這才纏了母親非要來找華灼玩兒,原本華灼不肯要他的金項圈兒,他是覺著老沒面子,少爺性子就犯了,這時忽聽華灼說什么“五哥哥最好”,沒了的面子就又回來了,一邊反問一邊就眉開眼笑了。
章夫人頓時就松了一口氣,她這孩兒什么都好,就是性子一發(fā)作,除了章老爺子,誰也壓不住他,今兒真是虧得華家這孩子機靈,幾句好話就哄得耀奴收了性子。
方氏略略皺眉,那玉佛墜兒是她求來為華灼祛邪避兇,眼下要送出去,著實有些不舍,但此時情景,卻也不方便反對,只得拉了章夫人的手,笑道:“你且坐著,他們小孩兒的事,便讓他們自己說去,咱們不用管,管多了,反還要落他們埋怨,不值當(dāng)?!?p> 一句話,為章夫人化解的尷尬,章夫人心下越發(fā)感激起來,心中暗道:這榮安堂不愧出自世家豪族,雖說這一支不如華氏的本家顯赫,但待人接物、行事舉止,深有名門風(fēng)范。
華灼這時已瞧出章亦樂果然純粹是個小孩兒心性,正等著她夸呢,不由得一笑,也不吝言辭,道:“是,五哥哥極好,前兩日在也石庵肯聽我說話,今日又特地來瞧我,我心里歡喜著呢?!?p> “哈……”章亦樂一下子笑出聲來,從脖子上扒下那個被華灼說成很可愛的玉墜兒,塞到她手里,道,“給你,這個玉墜兒,也是我娘從圓慧姑婆那里討來的,說是誦過經(jīng)的,不過這個玉墜兒質(zhì)地比你那玉佛好,跟你換我吃虧了,這個香囊也要抵給我才成?!?p> 華灼本來也沒想把香囊要回來,只要這位少爺不再亂發(fā)脾氣鬧得兩家人都尷尬就成,趕緊把玉佛摘下?lián)Q了那玉墜兒,低頭一打量,才發(fā)現(xiàn)跟章亦樂說的一點也不錯,這玉墜兒雖只是個簡單的玉扣形狀,但玉質(zhì)溫潤,滿綠若盈,實在是難得一見的上等美玉,單以價值來算,她這便宜算是占大了。
這時方氏便對章夫人笑道:“瞧,我是如何說來著,小孩兒的事,只管讓小孩兒自己說去,這不就又好了,瞧章哥兒笑的那模樣,臉上都開了花兒了?!?p> 章夫人不禁也是一笑。
倒是章亦樂被笑得不好意思了,一整衣襟,規(guī)規(guī)矩矩向章夫人行禮,道:“是孩兒不好,讓娘擔(dān)心了。”
然后又向方氏行禮:“請華伯母恕侄兒無禮。”
華灼也忍不住低頭笑了,這個章亦樂,不使少爺性子的時候,倒還是很有世家風(fēng)范的。
“你呀……”章夫人伸出手指在兒子額間一點,想教訓(xùn)幾句,終是沒舍得,從丫環(huán)手里拿了金項圈兒,給他重新戴上,語重心長道,“娘知道你見了合得來的兄弟姐妹,便想將身上最好的東西送給他們做見面禮,但旁的東西都算了,只有這個金項圈兒,萬萬送不得?!?p> 說完,又向方氏解釋道:“這孩子不是足月產(chǎn)的,剛生下時,只有貓咪大小,三天兩頭地病著,拿藥當(dāng)了飯吃,幾乎沒能養(yǎng)活,還是他過百日時,老太爺親手畫了圖樣,使最好的金銀匠打成,又請了佛光寺的靜空大師開了光,自戴在身上后,便再也不曾病過。”
方氏“啊”了一聲,道:“竟是命根子,章哥兒,這個果真不能送人的?!?p> 章亦樂這時心情好,什么話都聽得入耳,忙喏喏應(yīng)是,但眼珠兒卻悄悄地瞄向華灼,大有要拉著她出去玩兒的意思。
華灼看得清楚,怕一會兒他又要鬧起,便向方氏和章夫人一禮,道:“母親,二嬸娘,你們說話,我與五哥哥到里面吃茶去。”
方氏也確實還有話要跟章夫人說,便揮手讓他們?nèi)チ恕?p> 華灼便領(lǐng)著章亦樂轉(zhuǎn)進(jìn)大屏風(fēng)后面,見里面已經(jīng)擺了幾碟子點心、零嘴,一點也沒有動過,試了試茶水,已經(jīng)溫了,便喚了八秀去換熱茶。
八秀之前不敢說話,但對章亦樂的印象是極不好的,這時候見小姐竟然還讓她為這無禮的男孩兒去換熱茶,頓時滿心不愿,瞪圓了一雙秀氣的眼珠兒,狠狠看了他一眼,才氣哼哼地走了。
華灼心里一沉,原以為章亦樂又要發(fā)少爺脾氣,不料他竟笑嘻嘻道:“華妹妹,你這丫頭好生厲害,在也石庵時便對我大呼小喝,這時候又瞪我,我什么時候得罪她了么?一會兒我與她賠罪,妹妹可要幫我說情才行?!?p> “五哥哥莫理她?!比A灼笑著回答,“八秀素來沒心眼兒,她有得罪的地方,五哥哥請看在我的面上,不要與她一般計較?!?p> “哈哈……”章亦樂揮手大笑,再不計較八秀的事,端了個墩兒與華灼并排坐下,眼神弈弈道,“那日我從也石庵回來,把妹妹那日的話仔細(xì)又想了想,想出個理兒來,那紅梅花兒若不想教人去賞,它開得那么好做什么?”
華灼一陣錯愕,感情這個男孩兒今天特地跑來,就是來跟她辯這個理兒的,心中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不想自己當(dāng)時一個玩笑,不過是逗逗他的,他竟較起真來,一時間還真不知道怎么駁回去,低頭思索了片刻,她果斷認(rèn)輸,站起身斂襟對著章亦樂一禮。
“五哥哥聰明,妹妹無話可說?!?p> 再辯下去,只怕就有完沒完了,她可不想跟章亦樂這么個小毛孩兒斗這個嘴,無趣得很。
辯贏了華灼,章亦樂大是得意,一時間意氣風(fēng)發(fā),站起來來回走動,嘴里不停,把他自來淮南府的一路上遇上的事兒通通說了個遍,說到得意處,便把小臉高高揚著,一副等著夸贊的模樣,就連八秀奉了熱茶來,又瞪了他幾眼也不在意,反而連連贊八秀的眼睛長得好,又圓又亮什么的,贊得八秀都紅了臉,啐了一口躲到華灼的后面去,再也不好意思瞪他。
華灼見這男孩兒實在好玩兒,又是個好夸贊的性子,便給七巧使個眼色,兩主仆一唱一合,直把章亦樂哄得眉開眼笑,直覺自己長這么大,終于是遇到知己了,要不是華灼是個女孩兒,他估計都想撮土為香,學(xué)那游俠列傳里的人物,來個義結(jié)金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