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一直感激書籍的存在。
事實是,他不像周圍任何一個人,是因為周圍沒有任何一個人讓他覺得足以欽佩的。他生命中沒有任何一個人給予過他哪怕一句真知灼見,當然了,學校給予他知識,但那些真正重要的,真正讓一個人的人生徹底不同的東西,沒有,哪怕一句都沒有。
Ennnn..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把,至少他們向他展示了不同版本的他寧愿死都不愿意成為的人,讓他確保自己不會成為他們其中之一。
事實是,他之所以能不成為那些自己從小到大都厭倦,甚至厭惡的人中的一份子;
他之所以能成為現(xiàn)在這個或許有些奇怪,或許很惹人厭煩,
但懂得是非對錯、從不批判他人、有著邏輯通順的世界觀、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并將其他東西看輕、在生活中總是做對的事,而不是選擇簡單的道路的人;
全靠的是一本又一本書的教導,對書籍中偉人一句又一句話的教導。
正因如此,在他的一生中,他最厭倦的就是那些想要告訴他應該怎么做的人。
當你沒辦法在一個人身上學習到任何東西,除了避免成為他們的時候,你很難去接受他們的教導。
一開始,他憎恨所有企圖跟他說教的人,盡管他從未宣之于口,但他內心對他們的厭惡始終愈演愈烈。而當他們中任何人企圖以長輩的身份對他行使命令的時候,對方將會受到他最死寂的沉默以示反抗,直到對方認為他只是一塊無法雕琢的頑石棄之不顧,他才自己默默的鉆研這件事的竅門。
后來,他逐漸明白對方的好意,他明白,無論這些教導對自己是否有用,他是否會聆聽,但好意始終是好意,它不會因為任何事情改變這份心意的本質,所以,他裝著聆聽,雖然實際上還是自己在思考與摸索,但當對方誤以為那是他們的幫助時,他也不會反駁。
或許正是因為他從來不需要別人的教導,所以,他也抗拒所有人的命令,盡管有的時候,他知道聽從對方的步驟可能會讓事情變得無比的簡單。但是,不,在這些時候,他比世界上最不講理的人還要固執(zhí)。
他是戰(zhàn)場上最忠誠的士兵,除了他的上司,書籍,的命令能讓他遵從,除此以外,沒有任何人能說動他。
但是,對于顏舒的使喚,他卻總是遵從的。
遵從?或許也不能說是遵從..
有趣...迷人...控制..讓人心受蠱惑..
甚至..癡迷于此..
是的,癡迷于此。有的時候他以為這是一種他人常言的,名為“寵溺”的行為,但他心知,并非如此。
是他癡迷于此。
當她命令他的時候,她的語氣,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和神氣,就像她本該如此,像女王一樣讓所有人隨他驅使。
她不知道,他多么喜歡看見她那自如的模樣。
他不需要她像在別人面前那樣,明明是獅子,但卻需要將爪子都隱藏起來,不,他不想要看見那樣的她。他渴望看見最真實的,最霸道的,最睥睨眾生的她。
尤里克走到洗手臺把毛巾搓洗得干干凈凈的,這一次,他把毛巾揉得出奇的用力,拿著濕干的毛巾走到電視機前,小心翼翼的擦拭著。
但..事實是..現(xiàn)在的問題并不在她的身上不是嗎?
是的,這從未關乎于她,無論她覺得重要與否,現(xiàn)在真正的重點其實是他。
事實是,當人們猶豫一件事的時候,大多數(shù)時候都不關乎對方,而只關乎自己,我們只是不愿意去承擔那份責任,或做出改變而已。
他真的準備好做出這么巨大的改變了嗎?
我是說..他之前向來是一個人住的,其實一開始也并不是如此。剛畢業(yè)的時候,他和白涼一同回到這個城市,出于省錢的目的,兩個人一起租一個房子,彼此分攤房租。
但因為他有著極其嚴苛且規(guī)律的生物鐘,并不能輕易被改變,一旦受到別人干擾,他一整天的狀態(tài)都會很不好,而他一旦狀態(tài)不好,工作效率就會變低,這對于他這種工作狂簡直是無法容忍的。所以他一賺到稿費可以搬走,他立馬毫不留情的搬走了。
雖然他這樣做看似很無情無義,但從長遠上來說,他搬走反而是為了彼此好。
他們分開住的時候,想到彼此的時候,是念著彼此的好。當他們明明從生活習慣,生物鐘方方面面都并不合拍,還硬要住在一起,這簡直就是在不斷的消磨彼此的感情。
而從那之后,尤里克哪怕手頭再窘迫也沒有再找過和別人合租的房子了。畢竟,很多人找舍友不是為了分攤房租,就是因為害怕寂寞,但前者他可以節(jié)省著開銷,后者的話,相比處理人際關系的麻煩和負擔,以及,當然了,浪費時間,他寧愿容忍寂寞。再說了,他每天忙得很,也很少有時間去體會到寂寞。
那么,現(xiàn)在他怎么確定,他愿意承擔這份人際關系帶來的負累呢?
尤里克不禁回憶起他和白涼住在一起的日子,一邊回憶,他一邊掰著手指計算著兩個人合租時產生的困擾和弊端,Ennnn..
工作時不間隔的打斷,導致他無法專心致志的做事;
偶爾在房間中突然相遇的尷尬和不知所措;
想要一個絕對安靜的環(huán)境工作幾乎難以實現(xiàn);
每天按照生物鐘入睡和醒來,不被人吵得無法入睡,不被人半夜吵醒..
只是想想尤里克的腦殼就陣陣發(fā)疼,他不禁停下清理的動作,走到沙發(fā)上坐下,順便休息一會,他看了一下時間,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已經搞了快一個小時了。
尤里克把抹布放在地上,手肘撐在沙發(fā)扶手上,手掌握拳撐著下巴,認真的分析著這些情況是否會在他和顏舒身上發(fā)生。
工作時被打斷?這個還難以確定,畢竟他還沒有在顏舒家里正經寫過小說,但之前有一次兩人聊天聊著聊著他開始寫東西時,顏舒不僅沒有打斷他,也沒有打擾他,甚至在他的本子寫完后很貼心的遞上了另一本,所以這個應該是沒問題的。
突然相遇的尷尬和不知所措?Ennnn...他們每一次相遇時似乎總是非常的自然..這么想想也是奇怪,明明兩個人也是不期而遇,但看到對方的時候或許有著詫異,但卻都是坦然的。
尷尬與不知所措,竟從來都沒有過。
絕對安靜的環(huán)境?書房的門似乎是隔音的,再說了,她其實并不吵鬧,動靜也都是小的,她走進來的時候,他幾乎沒有發(fā)現(xiàn)過。
而且,雖然兩人的生物鐘有一兩個小時的誤差,但大體是一致的,睡眠自然也不是問題。
這么一想,似乎所有合租會給他帶來的困擾,在顏舒身上都并不成立,那這樣..她不就是一個完美的舍友了嗎?
那太好了!合租把!
...
那他還在煩躁些什么呢?
事實是,他的一生都和周圍的人不大一樣,每個人都在不斷的提醒他這一點,不管是好的方式,夸獎他與他人不同的帥氣和俊美,夸獎他天賦異稟的筆鋒,夸獎他嚴絲合縫的邏輯,亦或是以不好的方式,他對聲音過分的敏感,難以與別人相處的性格,對時間過分的珍惜導致的不放松,林林總總,人們總是在以他們的方式告訴他,他與別人是大不相同的。
他的一生,和周圍的人總是格格不入的。
一開始,他并不相信,他始終心懷期盼,希望能有一個人的出現(xiàn),告訴他他并沒有什么奇怪,他雖然與別人不同,但那不代表他孤身一人,他也會有自己可以歸屬的地方。
但隨著時間逐漸的增長,他逐漸意識到,并不是每個人都會有著命中注定的人,或者,換句話說,有些人命中注定就應該孤獨終老,特別在他癡迷于寫作,對周圍的人徹底失去興趣后,他覺得,就是這樣了,他會寫出一大堆的小說,買下一個自己喜歡的房子,然后在里面終日寫作,最后孤身一人,但被成千上萬本書包裹著,死去。
當他想起那個畫面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什么不滿意,他只希望他死的時候是在寫作的過程,手里握著筆,苦思著一句精妙而深奧的句子時死去的,而不是上廁所摔倒,或心臟病發(fā)作去世的,這樣他就沒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了。由此可見他對于遇見另一個人的念頭是發(fā)自心底的放棄了。
他如此的篤定他這輩子都不可能遇到一個與他相契合的人,以致于當顏舒出現(xiàn)的時候,他又是如此的害怕。
人總是這樣的,當眼前的事物過于美好的時候,你反而難以相信這是真實的了。
而他們之間..有絲毫的真實嗎..
仔細一想,這才幾天?真的很難相信他和她發(fā)生了如此之多的事情..
不不不,你搞衛(wèi)生是為了讓心情平靜下來,而不是像現(xiàn)在一樣越來越煩躁。
尤里克雙手按在膝蓋上站了起來,說實話,搞衛(wèi)生看起來并沒有干什么,但長時間的機械化動作也讓人覺得挺累的。
尤里克把毛巾搓洗干凈后,看著干干凈凈的客廳滿意的點了點頭,往下一個“戰(zhàn)地”走去。
他走到了顏舒的臥室門前,他像是看見什么害怕的東西一樣轉身就走開了,走進了旁邊的書房。
書房其實沒什么好清理的,畢竟書房絕大多數(shù)就是書架了,但書架是絕對不擦的,也不是怕麻煩,雖然工程量的確很大,但主要是怕擦了之后書本吸潮,那樣更麻煩,所以尤里克看了看外面的天氣,是大太陽,再用手機看了一下空氣的濕度,確保濕度不大,他便把窗戶打開,讓房間通通風,他擦了擦桌子便走了出去了。
于是,雖然拖延了一會,他又來到了顏舒的房門前。
他把手伸向門把手,停滯了一會,他又猛地收了回來。
他轉身走向客廳,算了,她的房間應該很干凈的,根本沒必要打掃。
但他走出幾步又猛地停住了,可是,她說要是有一點不干凈,就是怠工...
他咬了咬牙走回到門口,咬了咬牙用力的握住門把手打開,走了進去。
撲面而來的是一種味道,淺淡但張揚,平和但喧囂,內斂但明艷,像清晨初射進來的陽光,柔和但依舊明亮得能夠普照大地,而且,哪怕這一刻它是柔和的,但作為太陽,它的本質依舊是凌駕眾生的。
這個味道,他熟悉的味道..她的味道..
她身上的味道,在他走進房間的一瞬間包裹著他,讓他恍惚間以為自己被她擁入懷里。
目眩神迷。他忍不住快步走到梳妝臺前坐下,捂著額頭緩了一會才冷靜下來。
之前走進她的房間的時候,總是有著什么意外的事情,他的精力總是集中在她身上,甚至都沒有仔細的留意過這個房間究竟長什么樣子,更別說是這空氣中游離著的味道了。
而且,他似乎選錯了位置,這里,她的味道出乎尋常的濃重,不再是那種淺淡的感覺,而是熾熱的,帶著侵略性,兇猛的鉆進他的鼻腔里,讓他忍不住咳嗽了一下。
他睜開眼,看著桌面上放置的瓶瓶罐罐,他突然想到,這里是平時顏舒化妝的地方。
他一直都對女生化妝特別感興趣。明明已經是那么好看的容貌了,是如何通過這些瓶瓶罐罐讓容貌越發(fā)的無可挑剔呢?
在他看來,恰到好處的化妝本質上是修補,像畫家后期的反復雕琢,她審視著自己的畫作,發(fā)現(xiàn)其中有些不完美的地方,她便添上幾筆,畫上幾劃,然后,一副精雕細琢出來的藝術品便誕生了。
此時,化妝師是藝術家,而臉蛋成為了她的作品,這個過程也是一個創(chuàng)造藝術的過程。
當然了,就像不是每一個畫家都能創(chuàng)造出好的畫作,也不是每個化妝師都能創(chuàng)造出好的妝容。
濃墨重彩總是需要在恰得時宜的時候出現(xiàn),很多人不明白這一點。
好在她并非如此,她向來是淡妝的,不過她也的確有這個資本,她本來就不需要什么外在的點綴,不過淡淡的妝容也的確是錦上添花而又添香添色的。
他好奇,她化妝的時候是什么模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