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從林蒼玉院子出去的時候,一張俏臉煞白煞白的。燈籠朦朧的光線照在鳳姐臉上,映出捉摸不定的光澤。那天,林蒼玉后來同鳳姐說了些什么,除了兩位當(dāng)事人,再沒人知道,只是此后,鳳姐行事作風(fēng)則大有改變。林蒼玉送走了鳳姐,關(guān)上院門,打了個哈欠回房睡覺了。半夜的時候,璇璣回來了,帶了一封嬴詭離的親筆信。看完信,林蒼玉不自覺泛起了笑容。
那天晚上,榮國府里鬧得是天翻地覆。鳳姐原本做事就狠辣、雷厲風(fēng)行,那天在林蒼玉院子里態(tài)度已經(jīng)算是很和藹了。迎春的院子、探春的院子、惜春的院子以及薛氏母女的院子,都被她搜檢了一遍,鬧出了如此大的陣仗,若是沒有出一些成效,鳳姐自己臉上都掛不住。
鳳姐搜檢薛氏母女的院子時,恰巧有個婆子行蹤鬼祟的在門外偷聽,鳳姐忙命人將那婆子綁了起來,幾板子下去,那婆子便嚎叫著招了。那婆子原本是隨薛姨媽一家人從老家一同來到賈府的家仆,前些日子薛寶釵曾命她出去配過幾味藥,許是怕人察覺什么,那藥方子寫的頗為混亂,也看不出來那藥方子是治什么病的。鳳姐指揮著平兒去那婆子的住處搜出了那張藥方子,并找了一個懂藥的小丫鬟看了藥方子,也是什么門道都沒有看不出來。
薛寶釵坐在旁邊的座位上,兩只手絞著帕子,顯得不安,幾次張口語言,終是什么都沒說。倒是薛姨媽,嘆了好幾次氣,不時的用手揉著太陽穴。
“薛妹妹有什么需要的藥,怎么也不來找我?外面那些鋪?zhàn)硬恢?,到底是靠不住,咱家里面什么稀罕藥物沒有,還要跑出去買?”鳳姐半含笑的諷刺道。
薛寶釵強(qiáng)扯了笑容:“鳳姐姐說的是什么話?還不是怕鳳姐姐你忙著,這些小事也不敢去叨擾你。”
鳳姐也不說話,似笑非笑的端著茶杯喝茶。薛寶釵自知今日這事不解釋清楚,怕是揭不過去,卻不知道該怎么開口。最終還是薛姨媽道出了實(shí)情,那日薛寶釵見了林蒼玉的白玉瓶子,就上了心,后來又無意間聽林蒼玉屋里的丫鬟說起那白玉瓶子里的藥,有舒經(jīng)止痛的功效,便想也做一些試試。薛寶釵對醫(yī)藥也有些研究,她自己吃的冷香丸便是調(diào)理身子的藥,只是成效并不顯著,所以才把主意打到了林蒼玉那藥身上。當(dāng)日她悄悄撥松了白玉瓶子的瓶塞,聞了聞藥氣兒,能大概猜出幾味藥,又有好些不確定,所以寫方子時藥名顯得混亂。
“我苦命的兒啊,也是迫不得已!”薛姨媽用帕子擦拭著眼角。
鳳姐聞言,淡淡說道:“既是如此,薛妹妹何不去問問小林妹妹,也不是什么大事兒,難道小林妹妹會小家子氣的連張藥方子都舍不得?”
薛姨媽和薛寶釵都聽出了鳳姐話里的不信任和諷刺,只能低著頭暗暗抹淚。林蒼玉是不小氣,可是那要看是對誰。薛寶釵明顯感覺到林蒼玉對自己的敵意,那藥能用那么貴重的瓶子裝著,怎么可能隨便將藥方子說出去呢?她又何苦去自找沒臉?
林蒼玉若是聽了這話,還指不定得笑成什么樣兒。那藥是嬴詭離給她的,用什么東西配的她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些東西自然都是稀罕玩意兒,薛寶釵就算弄到藥方子,光是那些奇奇怪怪的藥名字,她傾家蕩產(chǎn)能配到三分之一就已經(jīng)算是不容易了。林蒼玉記著,光是那方子里相較而言最為常見的兩味藥:藏紅花【注①】和雪蓮,就能讓薛寶釵傷透腦筋。
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鳳姐也累得腰酸背疼,命人將那婆子關(guān)起來,隨意安慰了薛氏母女兩句,便扶著平兒的手回去了。
次日清早,鳳姐便去賈母屋子,準(zhǔn)備向賈母匯報。到了賈母屋子才發(fā)現(xiàn)薛氏母女也赫然在座,且都是眼睛紅腫,似是剛剛哭過的。想也不用想便知道,肯定是一大早過來先告狀的。果不然,鳳姐剛給賈母請完安,賈母就開始數(shù)落鳳姐。
“鳳丫頭,平日里看著你也是個穩(wěn)重的,怎么到了大事上就開始犯糊涂了?寶丫頭身子不爽配幾味藥也值得你大動干戈?”賈母捶著桌子,氣道。
鳳姐剛想反駁,話到嘴邊又改口道:“是我的不是,老太太莫生氣,我昨天也是急糊涂了。明日便是貴妃省親的日子了,也不便再折騰什么了,一切都以安定為準(zhǔn),等接了貴妃的駕再說不遲。我在這兒先給薛妹妹賠個禮,姐姐昨日話重了,妹妹莫要往心里去。我昨日看妹妹的藥方子里有一味靈芝,姐姐當(dāng)年陪嫁有一株,等會兒給妹妹拿過去?!?p> 薛寶釵在賈母面前也不好駁了鳳姐的臉面,只得起身行禮道謝。賈母眼看著,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口中稱道:“這樣就好,姊妹間就是要和和氣氣的才是?!?p> 這事看著是就這么過去了,不過幾人心中都有數(shù),這事牽扯上的另一個人林蒼玉,她還沒表態(tài),那么這事定然還沒完。待送走了薛氏母女,鳳姐湊到賈母跟前,悄聲說起了昨天的情形,自然是略去了同林蒼玉交談那一段,只是那得春散的事情到底交代的清清楚楚。
賈母聞言,大怒:“孽障!這等緊要關(guān)頭竟然鬧出如此丑事,讓賈家的臉面往哪兒放?讓貴妃日后在宮里如何抬得起頭?”
鳳姐自然又是一番安慰,賈母因思慮著明日接駕,強(qiáng)壓下怒氣,又問鳳姐一切事宜可收拾停當(dāng)。
鳳姐恭敬答道:“二太太說都料理妥當(dāng)了,不用操心?!?p> 次日,五鼓時分,賈母等有爵位的誥命夫人都按品服大妝。園內(nèi)各處,帳舞蟠龍,簾飛彩鳳,金銀煥彩,珠寶爭輝,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長春之蕊。賈赦等在西街門外,賈母等在榮府大門外。街頭巷口,都系著帷幕擋的嚴(yán)實(shí)。先是有一名太監(jiān)騎馬來報了賈妃的行程,眾人聽著時間還早,便請了賈母、王夫人等先回房,園中事務(wù)暫且交給鳳姐照料。
千等萬等,終于瞧見了賈妃的儀仗。先是一對對龍旌鳳掣,雉羽夔頭,又有銷金提爐焚著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鳳黃金傘過來,便是冠袍帶履。又有值事太監(jiān)捧著香珠,繡帕,漱盂,拂塵等類。一隊(duì)隊(duì)過完,后面方是八個太監(jiān)抬著一頂金頂金黃繡鳳版輿,緩緩行來。
賈妃入室更衣完畢,出來瀏覽了大觀園內(nèi)的一些景致,又題了匾聯(lián),這才進(jìn)了行宮,在正殿接受了榮國府眾人的跪拜,遂出了大觀園,去了賈母的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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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藏紅花:是西南亞原生種,最早由希臘人人工栽培。主要分布在歐洲、地中海及中亞等地,明朝時傳入中國。在此暫將藏紅花列為少見的稀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