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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茱記

第十七回 鬼太白

紅茱記 三月果 3354 2015-08-17 23:45:59

  是夜,句容縣城門下鑰,城內(nèi)宵禁。

  縣衙門前只有兩個(gè)衙役在守夜,二更過后,哈欠連天,便摟著水火棍靠在門柱上打盹兒。

  衙門后堂,這個(gè)時(shí)辰仍亮著燭火,虛掩的屋門里,竇知縣和秦師爺坐在一張桌前,一個(gè)渾身酒氣,笑瞇瞇地喝著醒酒茶;一個(gè)埋頭撥著算盤,左手邊一堆兌好的銀票元寶,右手邊一冊(cè)賬本,邊點(diǎn)邊記。

  秦師爺手指蘸著唾沫掀過一張干凈的頁面,在上頭記了個(gè)數(shù)目,笑地見牙不見眼,放下筆說:“老爺,都算好了,這半個(gè)月進(jìn)賬了三千兩銀子還要多,可抵得過您多少年的俸祿了。”

  竇知縣捋了捋唇上的短髭,瞇著眼睛道:“拿出兩千兩,孝敬上頭。”

  秦師爺有點(diǎn)兒肉疼,不由勸說:“這......是不是多了些?!?p>  竇知縣瞅他一眼,酒勁兒未過,搖頭晃腦地指點(diǎn)他:“眼皮子恁地淺,沒有上頭指路,趁著朝廷采選這一陣東風(fēng)使力,這種買命錢本縣哪兒敢收,就是收也不敢這么大張旗鼓地來。所謂飲水思源,得叫上頭那一位瞧見咱們的誠心,眼前都是小利,往后再有好事兒,才不忘了捎上咱們?!?p>  “是是是,還是老爺英明,想得長遠(yuǎn)?!鼻貛煚敵脵C(jī)溜須拍馬,捧地竇知縣笑瞇了眼。

  “學(xué)著點(diǎn)兒,有你的好處。”

  “哼?!?p>  竇知縣耳中傳來一記冷笑,瞪向師爺:“你哼什么哼?”

  秦師爺一臉無辜:“我沒哼啊。”

  竇知縣皺眉,壓著額頭怪道:“是我聽錯(cuò)了嗎?”

  “狗官。”

  這一聲同時(shí)傳到了兩人耳朵里,竇知縣和秦師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猛地變了臉,一陣妖風(fēng)吹來,燭臺(tái)忽明忽滅,黑了一瞬,竇知縣張嘴就要喊人,卻連聲兒都沒有發(fā)出來。

  秦師爺臉上驚懼交加,僵硬地看著架在縣太爺脖子上的利劍,還有不知何時(shí)站在他背后的人影。只見那人裹著一身烏云衣,戴著一頂黑紗竹斗笠,云里霧里看不清真容,唯有一劍寒光,一身殺氣。

  “誰、是誰?”竇知縣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道,不敢回頭,更不敢大聲嚷嚷。一絲兒寒氣貼著他的脖子直往腦門上竄,凍的人渾身掉渣,嚇地他魂飛魄散。

  “吾是三更追命人,只殺世間作惡鬼?!庇挠囊痪洌烂鱽須v。

  竇知縣才覺得這句話有些耳熟,就見桌子對(duì)面秦師爺兩只眼珠快要掉出來,一副見鬼的模樣,白著臉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你是鬼、鬼、鬼太白!?”

  三年前,江東出了一件大事,同時(shí)驚動(dòng)了朝廷和武林,江湖上黑白兩道無不耳聞。原是太湖邊上有一座水寨,占據(jù)了一座三面環(huán)水的青山頭,養(yǎng)了一窩子水匪水賊,取名清水寨。他們常年打劫過路船只,下山打家劫舍,不只劫財(cái)更是殺人,禍害的方圓十里民不聊生,幾年下來沉到湖底的尸骨養(yǎng)的那一帶魚肥草綠,官府幾番派兵捉拿,都無功而返,只能放任自流。

  然而這清水寨囂張到最后,卻在一夜之間遭到了滅頂之災(zāi),全寨四百多條人命,除了被擄回來糟蹋的婦人和洗衣燒飯的老弱之外,無一活口,全部被一劍斃命。

  脫離魔爪的婦孺死里逃生,頭也不回地跑出這魔窟。此事傳到官府耳中,再度派兵前來,進(jìn)入一團(tuán)死氣的清水寨,赫然發(fā)現(xiàn)山壁上題了一首詩,居然是以劍鑿刻,那詩篇正是古唐詩仙太白翁的《俠客行》。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后來此事不脛而走,市井之中有那說書人,謂這一位除惡務(wù)盡的俠士,乃是太白鬼魂仗劍夜游,傳來傳去,江湖上就此多了一個(gè)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拿?hào)——鬼太白。

  隨后三年間,鬼太白神出鬼沒,有時(shí)誅殺惡人,有時(shí)懲處貪官。據(jù)那個(gè)別僥幸保住了性命的敗類所言,鬼太白常有一句道白掛在口邊,自云三更追命人,只殺世間做惡鬼!

  “鬼、鬼太白?!备]知縣恍過神來,兩腿發(fā)軟,抖如糠篩。

  “大俠饒命,大俠饒命啊......”秦師爺更不濟(jì)事了,屁滾尿流地跪到了地上。

  有道是人的名、樹的影,聽到來人報(bào)上名號(hào),這一對(duì)兒貪生怕死的狗官,居然連反抗的心思都興不起來。

  “閉嘴。”鬼太白低斥一聲,一手持劍,一手抓了桌上的賬冊(cè),翻到一頁空白,放到竇知縣面前,又將筆塞到他手里,冷聲道:“要想活命,我問你什么,你就寫什么?!?p>  “好,我寫、我寫?!备]知縣畏畏縮縮地握住了筆。

  “是誰指使你假借朝廷選秀之名,濫用職權(quán)抓人?”

  竇知縣哆嗦了一下,哭喪著臉辯解道:“冤枉啊,朝廷選秀是萬歲爺下的旨意,下官只是奉旨辦事,怎么能算是濫用職權(quán)呢。”

  “看來你是想找死了。”

  言語無情,架在脖子上的劍刃一沉,瞬間劃破了肉皮,有血流出來。

  “且慢、且慢,我說實(shí)話,我都說,”竇知縣心頭一涼,疼地他眼淚流出來,再不敢狡辯,一五一十地供認(rèn)道:“是宋知府,宋孝輝大人派人傳話于我,說是東廠曹公公在應(yīng)天府落腳,不怕事情鬧大,可以借由民間采選之事搜刮民財(cái),我所以才敢到處抓人,從中撈些油水。”

  民間百姓多是不愿女兒長途跋涉進(jìn)京參選,唯恐死在途中,或是被人糟蹋了,只好在官府的暗示之下花錢消災(zāi),為女兒贖身,蕩盡家財(cái)?shù)拇笥腥嗽凇?p>  抓了有錢人家的女兒,拿到贖金就放了人。為了湊夠送京參選的民女人數(shù),自然就要去抓那些窮人家的女兒,誰家膽敢私藏民女,干脆就抓了父母親人坐牢,以儆效尤。

  “宋孝輝與你之間可有書信憑證?”

  “沒有,這個(gè)真沒有。”竇知縣生怕他不信,急著解釋:“宋知府行事一向謹(jǐn)慎,怎么會(huì)留下這種把柄,就連我每回送他孝敬,都要換成不帶官印的真金白銀,通過暗樁,不經(jīng)明面兒的。”

  “都寫下。”

  “是是。”不消得一刻,就寫了兩頁罪狀。

  “我最后問你,你們這樣膽大妄為,就不怕激起民憤么。”

  竇知縣苦哈哈道:“大俠身在江湖,可能有所不知,這回|民間采選是東廠領(lǐng)的事,京師里有位九千歲頂著吶,出了什么事都有人兜著,咱們這些人不是不怕,是不必怕?!?p>  鬼太白冷笑一聲,抓過他的左手在他脖子上蘸了血,分別在兩張紙上摁下手印,當(dāng)著他的面合上賬本,收入懷中。

  “鬼、鬼大俠,下官都依你所言做了,你可以饒過我一命了吧?!?p>  “還有一件事——明日一早,就將牢中的無辜百姓全都放了。”

  “好好,一定照辦?!备]知縣滿口答應(yīng),脖子上忽然一輕,眼前燭光撲滅,室內(nèi)陷入一片漆黑當(dāng)中,只聽風(fēng)聲來去,那人似是走了。

  “老爺,他走了嗎?”秦師爺顫聲問道。

  竇知縣豎著耳朵聽了聽,呼地出了一口長氣,無力道:“走了,點(diǎn)上燈吧?!?p>  秦師爺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摸索著點(diǎn)了燈,就看到竇知縣臉色慘白慘白地捂著脖子上的傷口,連忙上前攙扶。

  “老爺,喊人嗎?”

  “喊什么喊,”竇知縣呲牙咧嘴,低聲訓(xùn)示他:“不許喊人,更不許把今天晚上的事兒聲張出去,說出去,你我都得死。”

  “?。俊?p>  “啊什么啊,聽我的,明日一早,就將牢里的人都放了。”竇知縣眼中閃過一絲狠勁兒,“賬冊(cè)都叫人拿去了,為今之計(jì),只有明哲保身了?!?p>  ......

  黎明時(shí)分,睡在客棧床上的童子揉揉眼睛,從夢(mèng)中醒來,睜眼就看到了正坐在窗子底下拭劍的人。

  “唔,少主。”童子打著哈欠坐起來,睡眼惺忪地打量他一遍,噘嘴道:“您昨天晚上又去辦壞事了吧。”

  太史擎沒理他,冷眉冷眼地將長劍收回鞘中,起身去打水洗臉,拿了皂子豆,一根一根地搓洗手指,連指甲縫兒都不放過。

  童子趕緊跳下床,從包袱里翻出干凈的手巾,舉到他跟前伺候著,口中念念有詞:“您不知道,那兩個(gè)騙子昨晚上在這間客棧住下了,又是要酒又是要菜,喝了一宿呢。我偷聽了墻角,他們好不要臉,把吳娘子的一千兩銀子都分了去,還騙她說要幫她救爺爺,我看他們不睡到太陽曬屁股根本就不會(huì)醒,哪兒管別人死活呀?!?p>  太史擎聽他啰嗦了一通,冷笑道:“先讓他們醉著,正好我們出去辦事?!?p>  兩人收拾停當(dāng),就離開了客棧。

  今天早上,句容縣城里有個(gè)地方熱鬧極了,便是位于城西頭的苦牢,陸陸續(xù)續(xù)放了幾十個(gè)人出去,過路的一打聽,才知道這些不是什么犯人,而是因?yàn)榧依锱畠罕蛔ミM(jìn)去的,不免一陣唏噓,圍觀的漸漸多了起來。

  太史擎穿著一身灰衣,壓低了斗笠混跡在人群當(dāng)中,他不認(rèn)得吳老爹,只知道吳茱兒的爺爺傷了一條腿,便叫童子看見有人瘸腿出來,就大喊大叫“吳老爹”。

  如此瞎逮,倒真讓他們蒙對(duì)了人。

  吳老爹是叫獄卒抬出來的,灰頭土臉地扔到了路邊,也不管他傷成這個(gè)樣子怎么回家。老人家衣衫襤褸地坐在地上,光著一只腳鞋子不知去了哪里,想到家中老妻病重,不由地老淚縱橫,忽地聽到有人喊他,茫然地抬起頭張望,這一副無家可歸的模樣,落入太史擎眼中,就是他了。

  “吳老爹,您是吳老爹嗎?”童子跑在前,太史擎跟在后,一主一仆來到老人跟前。

  “你們是?”

  童子露出個(gè)笑臉,伸手扶他:“是吳娘子托我們來的,老爹,您先跟我們回去吧。”

  太史擎低頭看了一眼老人,抿著嘴唇彎下腰去。

  “我背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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