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可笑的世族
“三弟,你居然會作詩???”曹丕都驚訝了。
“呃?一時感觸罷了?!辈苷糜魫灹?,其實這首詩是大學(xué)的老教授念多了他才被動地記下了,其實他連這首詩是誰寫的都不知道。
“三公子小小年紀(jì)能有此感觸,實屬難得?!避鲝澷p道。
“先生過獎了,父親說起先生每次都贊不絕口,從剛到東郡的棄用五銖錢以物易物,到張邈叛亂時保定鄄城,又有一副心懷百姓的慈悲心腸,真乃王佐之才?!辈苷靡搽S口拍了一句馬屁。
但是沒想到荀彧聽到:“王佐之才”這四個字時臉色居然變了一變,表情有點尷尬又有點自嘲,非常值得玩味,只聽他苦笑道:“原來三公子也聽說過王佐之才?!?p> “餓??聽。。。。過。”是在史書上看過罷了!曹彰在心里補充了后半句,在他的認(rèn)知里,一直以為“王佐之才”是后世史家對荀彧的評價,倒沒想過這是當(dāng)世人對他的評價。
“說來慚愧,這‘王佐之才’四字不過是望族名士之間的互相吹捧?,做不得準(zhǔn)的?!避鲝α诵φf道。
“互相吹捧?先生為何這么說?”這東西還能互相吹捧?居然吹到了他所在兩千年后還有人記著?太夸張了吧?曹彰暗暗納悶。
荀彧看曹彰不接,嘆了口氣說道:“這說來就話長了,三公子可知‘舉孝廉’之制?”
“知道?!庇质桥e孝廉?互相吹捧和舉孝廉有什么關(guān)系?還吹到了2000年后?
“這是我朝選拔人才的一種制度,叫做察舉制,另外還有兩種制度叫做征辟制和任子制。征辟制是指俸祿在兩千石的官員有權(quán)自行征召屬官,任子制則是兩千石以上的官員任期滿一年后就可以任用自己的子侄為下屬,無論親子還是族子。”荀彧講解道。
"郭嘉先生說過,舉孝廉因為朝綱敗壞成為了豪族互相舉薦自己親族工具,與征辟制和任子制豈非也大同小異了?”曹彰詫異道,如果漢朝只有這三種方式從政那幾代之后上到三公九卿,下到州郡官員,不都成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官二代了?
“正是如此,征辟制讓公卿牧守有了發(fā)展個人勢力的機會,任子制和察舉制則成了讓世家豪族的子侄得蒙祖上庇護,仕途自然暢通無阻,久而久之,上到朝綱,下到地方,就形成了現(xiàn)在大小門閥盤根錯節(jié)的情況。”荀彧說道。
“所以官吏利用辟召以徇私,又因被辟召者對辟主的感戴,形成兩者間的隸屬關(guān)系,助長了官吏中私人權(quán)勢的增長,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袁家這種門生故吏遍于天下的情況?”曹彰問道。
荀彧笑道:“三公子說對了一半,還有一半是因為這種成了氣候的門閥大族一般都會自抬身價,專供一家之學(xué),比如弘農(nóng)楊家,傳至這代家主楊彪,出了三個太尉,一個司空,稱得上累世公卿,他們就專攻儒學(xué)里的《尚書》,又比如四世三公的汝南袁家,他們就專攻‘孟氏易學(xué)“,善于《禮》和《春秋》兩書?!?p> 曹彰畢竟是個現(xiàn)代人,視野開闊,馬上接上去說道:“所以因為這種家族大官多,路子廣,就有不少士子專門學(xué)什么《尚書》和《孟氏易學(xué)》取悅這種世家大族,以其門生自居,然后這些大族就利用征辟制或者察舉制為這些所謂的門生大開方便之門,讓他們?nèi)胧覟楣伲俊?p> 荀彧點頭笑道:“正是如此,天下不少寒門士子都以此法作為入士為官的捷徑,更有甚者,掾吏忠于主官,主官也包庇掾吏,故吏依附于主官,往往要隨同主官出征、調(diào)轉(zhuǎn)、流徙,主官死去,故吏要服喪,甚至薦主犯罪,故吏竟聲言替死,凡此種種,都被視為合于名教的氣節(jié)行為,這已經(jīng)成為了當(dāng)朝的一種風(fēng)氣。”
“簡直荒謬,如此一來天下都是門閥世族的天下了,圣上往哪里擺呢?”曹彰第一次同情當(dāng)朝的天子,已經(jīng)被世族豪強架空的天子又能做什么呢?屬官都可以為自己上司去頂罪,上司死了屬官還要服喪,這和兒子有什么區(qū)別?那誰還鳥你這皇帝?
“確實荒謬,也正因為如此,所以當(dāng)朝選士的標(biāo)準(zhǔn)也就有了‘論族姓閥閱‘風(fēng)氣,一個士子,如果得到當(dāng)今名士的贊許,立即就會身價百倍,入士為官也是理所當(dāng)然之事,而這些名士大多出自專攻一經(jīng)的門閥世族,比如說屬下有“王佐之才”那位就是一個名顯太學(xué),得當(dāng)朝太傅贊許的名士?!避鲝Φ?。
“原來如此。”曹彰知道太學(xué)就是漢朝的高等學(xué)府,本來建在洛陽,而且還要有身份的人舉薦才能進去學(xué)習(xí),學(xué)成出來以后大部分可以入朝為官,如果是荀彧說的“明顯太學(xué)”那基本等同于“名重天下”了,就像一個年年在清華北大拿綜合成績第一的學(xué)生。
“有了此種風(fēng)氣之后,各地的世族地主互相吹捧,自我標(biāo)榜,盛行一時,什么什么’鄉(xiāng)里之號’‘時人之語’就成為了一種公論,而得了這等稱號的人如果拜見過一些當(dāng)時名家,或是高門世族的元老,得到其承認(rèn),就算是一位名士了?!避鲝Φ?。
“那這些名家元老承認(rèn)的標(biāo)準(zhǔn)又是什么?”曹彰好奇地問道。
“這并沒有一定的標(biāo)準(zhǔn),或是取決于家族背景,或是取決于學(xué)識,但是一個人學(xué)了《尚書》去袁家,那肯定就不會被承認(rèn)?!避鲝f道。
“哦,我明白了,如果是一個廢才去找這元老,名士,但是這廢才出自高門世族,也會被人承認(rèn),甚至他就算不出自高門,出自一個地方豪族,拿著一大筆五銖錢去找一個名士,讓他承認(rèn),也是可以的?再不然就投其所好,鉆研什么《尚書》《孟氏易學(xué)》望門而入,還是有機會被承認(rèn)的?”曹彰笑道。
“的確如此?!避鲝c頭道。
“所以有一天我是名士,我心情好了,來個乞丐,我說,這家伙有平天下之才,那他也能名聞天下了?”曹彰奇道。
“如果有一天三公子真的可以名重天下,我想天下人都會相信三公子的話,就算那乞丐真的是個廢物,世人也會說他生不逢時?!避鲝J(rèn)真的回答。
“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辈苷猛蝗婚_懷大笑倒讓曹丕嚇了一跳,兩人說話他是似懂非懂,現(xiàn)在他也發(fā)覺自己的三弟確實比自己聰明有見識。
荀彧默然不語,顯然他是知道曹彰笑什么的,曹彰一邊笑一邊說道:“我是名士,我說,你很有才,你就有才,哈哈,哈哈,哈哈哈~~~”
曹彰想起了很可笑的事情,如果他真的變成了一個荀彧口中的名士,他對著一個2b青年說“喂,你很有才??!”說不定史書里會這么記載“某日,彰見一人,贊曰:大才!后此人名動天下!”所以他笑得很大聲,因為他覺得這世界太瘋狂,也太荒唐了!而且他絕不會成為什么名士!相反的,他要把什么高門世族在這個時代抹掉!
因為看過這滿目蒼夷的河南伊,就知道所謂高門世族壟斷官場那套根本就是行不通的,想起三國百年戰(zhàn)亂之后還是沒有統(tǒng)一,什么五胡亂華,東晉十六國,南北朝,一直亂到了唐朝才統(tǒng)一,一共經(jīng)歷了400多年,正好等于漢朝的壽命。
根本的原因就是這些荒唐的世族高門壟斷了官場,子子孫孫累世為官,門閥之間互相吹捧勾結(jié),到了南北朝前夕更是連什么玄學(xué)清談都冒出來了,不學(xué)無術(shù)的人越來越多,怎么擋得住外族入侵?
自己學(xué)歷史時還挺仰慕南北朝前夕烏衣巷的名士風(fēng)流,還有秦淮河的風(fēng)月,現(xiàn)在看來,那些所謂的風(fēng)流根本是建立在中華百姓的痛苦之上的,曹彰又一次鄙視了自己一下。
不行,不能讓這些玩意出現(xiàn)了!看過饑荒的慘狀和聽了荀彧訴說名士的荒唐,曹彰暗暗下定決心。
“先生,我有兩句話,正好形容當(dāng)世的高門世族?!辈苷猛蝗恍Φ?。
“哦?三公子請說?”荀彧奇道,他越來越覺得這位三公子不同一般。
“上句是:我說你行,你就是行,不行也行!”曹彰臉上笑意盎然。
“下句是: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說完后曹彰問道:“是否很應(yīng)景?”說完縱聲長笑。
荀彧嘆了口氣,和這位三公子傾談之后,他覺得自己這個“王佐之才”的稱呼似乎也挺可笑的,難怪奉孝給三公子講學(xué)完之后就說這位三公子天賦異稟,奉孝真是慧眼識英,荀彧暗暗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