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日子，太動蕩不安了。

　　小區(qū)里的建筑，有一半要被拆遷，劇烈的噪音弄得居民們?nèi)诵幕袒?。成群結(jié)隊的運沙車替代了那些廉價的汽車，方圓一公里，人們看不見藍天，只能看見漫天的黃沙。

　　小區(qū)里的居民是不敢開窗的，所有樓房，不論原來外表的匠漆是什么顏色，統(tǒng)統(tǒng)被沙子覆蓋，成了一片溝壑縱橫的黃沙地。

　　這里好像成了一片廢墟，住進去的都是些活死人。

　　小區(qū)上空的電視塔，有一個廣播，每隔三個小時會有人報告一段話：

　　“大家盡量不要出門，拆遷工期只有三個月，建筑公司會挨家挨戶分發(fā)補償金，對此造成的生活不便，請多多諒解。”

　　看守小區(qū)的老門衛(wèi)很懂得諒解。有時當包工頭前來和他閑聊，他只點頭搖頭，不多說話。

　　小區(qū)里有一幫熊孩子，常拿小石子砸他的門亭玻璃。他不會回話，而是睜著一雙渾白的、仿佛看不清見瞳孔的眼睛盯著他們。

　　他應(yīng)該有些腦病，于是時常會說：

　　“沒人敢在這片土地上造反！天空中，陸地下，有神靈施壓，他們?nèi)伎吹玫降模　?p>　　他的話被風吹走，飄進了蒼茫的飛沙里。

　　不過，有個小孩肯聽他的話。他是一個被其他小孩排斥的異類，因為只有他肯聽老門衛(wèi)的話。

　　那個小孩會送給老門衛(wèi)薯片，老門衛(wèi)又把那些薯片倒進一條小巷里。

　　那條小巷，總是很潮濕。無論春夏秋冬，它不會變。無論小區(qū)的黃沙鋪天蓋地，無論冬天凍結(jié)了所有水流，無論酷暑烤得人叫苦不迭，它不會變。

　　“走不走啊？”

　　老門衛(wèi)說道，走進了巷子里。

　　小男孩走在后面，沒有說話。

　　“你以后會接他的班?！?p>　　老門衛(wèi)告訴小男孩，他那一雙渾白的眼睛好像會說話。透過那雙眼睛，似乎能看見很多東西：沙漠里那一處以吸血擴張領(lǐng)土的綠洲，鱷魚和翼龍雜交出來的巨型飛獸披著一身的鱗甲飛向太空，灑下傾盆的血雨落滿了世界……

　　“你看得到，對吧？但不要說話。你一旦開了口說話，別人就會以為你瘋掉了，要被送去精神病院?！?p>　　老門衛(wèi)點了支煙，狠狠吸了一大口，吐出的煙霧包裹住了二人，像一棵繚繞的霧樹，樹枝上掛著兩個人。

　　“你以后千萬不要抽煙，煙是養(yǎng)鬼的肥料，而我們的時間很少。我們只是人類，懂不懂？”

　　小男孩站在巷子的墻邊，低頭望著貼墻的那條水溝，點了點頭。包裹住二人的霧飛進了水溝里，順流漂走了。

　　廣播在小區(qū)上空放著午間音樂，音質(zhì)總是很差，就像一汪渾濁的水塘里有一堆沸騰的噪音要沖破水面往天上飛。

　　小男孩蹲下身子，用右手食指在水溝里寫字。

　　他不知道自己在寫些什么，但他感受到自己伸進水里的手正被一陣強大的力量撕扯著，就像伸進了絞肉機里。他面露痛苦的神色，沒有哀嚎，只是盯著那條水溝——

　　他把手抽了出來，水面上浮著幾個飽滿的、充盈著鮮血的字，若隱若現(xiàn)：

　　“很高興認識你?！?p>　　血液下沉了，很快又浮上水面，組合成另外幾個字。

　　“我叫無力?！?p>　　老門衛(wèi)旁觀著這一切，突然仰面倒地，一雙眼睛徹底泛白，嘴里的鮮血溢了出來，順著嘴角往下流。

　　黃沙飛舞著，充斥小區(qū)的每一處空間。

　　煩躁的音樂伴隨著黃沙，刺痛人的肌膚，刺痛人的神經(jīng)。

　　水溝里的血液狂躁起來了，它們飛到巷子里的半空中以一種扭曲的姿態(tài)飄蕩著，時而像一段亂碼，時而像一個人型，時而……像一個世界。

　　它們慢慢靠近小男孩，旋轉(zhuǎn)，垂直，震動，恐慌，黑暗，古老，科幻，光怪陸離地變換著形態(tài)，停在了小男孩的胸前。

　　“你好，我叫無力?！?p>　　小男孩的身體里響起這一串聲音，也倒在了地上。

　　空中變化莫測的血液緩緩下墜，融入了小男孩的身體。

　　巷子的防護罩消失了，兇猛的黃沙頃刻間覆蓋了小男孩與老門衛(wèi)的身體。

　　這是一片陰暗潮濕的，與周圍那荒蕪的世界格格不入又息息相關(guān)的疼痛之地，他們的夢境由此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