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十多米遠,藍田又不住回過頭望了一眼老婆婆。
老婆婆佝僂著身軀,正在整理東西準(zhǔn)備回去。
現(xiàn)在是春天了,可是老婆婆這一生感受過春天嗎?她這一生,幾乎都是在這樣勞碌中度過的,沒有春夏秋冬的區(qū)別。哦,不對,冬天有區(qū)別的,冬天更加難過,因為太過寒冷了她便沒有更加溫暖的棉被蓋,更加溫暖的棉襖穿。
可她挨啊挨啊,這么多年,不是照樣挨過來了?直到現(xiàn)在,她還是覺得很快樂,雖然在別人看來,她賺的錢真的是少得可憐,但她卻很滿足,就像今晚,她說今晚是她這一年來賺得最多的。
老婆婆無意間抬起頭,看見了藍田還望著她,便伸出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微笑著朝他揮了揮。
頓時,眼前只剩下了模糊了輪廓。
藍田突然想起了小學(xué)的時候?qū)W過的那篇課文。
在繁華的巴黎大街的路旁,站著一個衣衫襤褸、頭發(fā)斑白、雙目失明的老人。他不像其他乞丐那樣伸手向過路行人乞討,而是在身旁立一塊木牌,上面寫著:“我什么也看不見!”街上過往的行人很多,看了木牌上的字都無動于衷,有的還淡淡一笑,便姍姍而去了。
這天中午,法國著名詩人讓·彼浩勒也經(jīng)過這里。他看看木牌上的字,問盲老人:“老人家,今天上午有人給你錢嗎?”
盲老人嘆息著回答:“我,我什么也沒有得到?!闭f著,臉上的神情非常悲傷。
讓·彼浩勒聽了,拿起筆悄悄地在那行字的前面添上了幾個字,就匆匆離開了。
晚上,讓·彼浩勒又經(jīng)過這里,問那個盲老人下午的情況。盲老人笑著回答說:“先生,不知為什么,下午給我錢的人多極了!”讓·彼浩勒聽了,摸著胡子滿意地笑了。
牌子上寫著——春天到了,可是我什么也看不見!
這原本是一個說文字魅力的故事,但不知道此時為什么,藍田想到的卻是,春天固然是美好的,但一個人看得到這般的美好,而心與生命卻一直處在嚴(yán)寒的冬天之中,那這樣美好的景色又有何用處?會不會是一種更大的折磨呢?
就在藍田沉浸在內(nèi)心世界的悲傷時,一旁的郁可卻突然朗朗地念出來:
“把我當(dāng)作你的豎琴吧,有如樹林
盡管我的葉落了,那有什么關(guān)系!
你巨大的合奏所振起的音樂
將染有樹林和我的深邃的秋意
雖憂傷而甜蜜。
呵,但愿你給予我
狂暴的精神!奮勇者呵,讓我們合一!
請把我枯死的思想向世界吹落,
讓它像枯葉一樣促成新的生命!
哦,請聽從這一篇符咒似的詩歌,
就把我的話語,像是灰燼和火星
從還未熄滅的爐火向人間播散!
讓預(yù)言的喇叭通過我的嘴唇
把昏睡的大地喚醒吧!”
藍田詫異地看了郁可一眼,她微笑的眼睛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神采。
“西風(fēng)呵,冬天已經(jīng)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聽見藍田接出最后這一句詩后,郁可笑出了聲來。
藍田有點不自在地瞥了她一眼,問道:“笑什么?”
郁可眉眼舒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說:“這是英國浪漫主義詩人雪萊的《西風(fēng)頌》,我一直不認為你會去讀這種詩。不過,最后一句確實是挺出名的。”
藍田搖搖頭,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然后插著口袋,走到了江邊,佇立,眼睛凝視著發(fā)亮的江面。
郁可也在他身邊安靜地站著。
藍田突然開了口,聲音有點暗啞低沉:“這個社會,其實還有太多太多的人,他們吃不飽穿不暖,他們還在為每天兩頓飯,冬天有被子蓋而奔波辛勞。他們正逐漸被這個光速發(fā)展的城市淘汰,他們在城市的夾縫中,苦苦尋找屬于著他們那點零丁的絢爛的陽光與天空?!?p> 停頓了一下,藍田又說下去:“他們不懂得什么是LV,他們只知道Live,而且都是大大寫的LIVE。你剛進餐廳的時候見到那個彈鋼琴的女孩了么?”
“嗯?!庇艨牲c點頭。
藍田繼續(xù)說:“她今年讀高三,她家里有三個弟妹還有一個常年臥病的父親。她母親在街上替人家修鞋,她從初中開始就出來打工兼職了。她從小對鋼琴很有天賦,總是想方設(shè)法地去有鋼琴的同學(xué)家或溜去學(xué)校的音樂教室偷著練。她一個月前很高興地告訴我,她要參加一個很有名望的鋼琴大賽,第一名的人有五萬獎金還可以去奧地利深造,你知道結(jié)果怎么樣嗎?”
藍田嘴角泛起一絲譏諷的笑,突然看著郁可。
“怎么樣?”郁可其實知道答案是什么,卻不想太過明白地說出來。
藍田將目光重新移回江面,嘴角依然是那個微笑:“結(jié)果她第一輪就被淘汰了。而最后那個大獎的得主,是一個初中三年級的小女孩,我聽過,她的鋼琴水平大概只有三級都不到。這些都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她是大賽主辦方老板的外甥女。”
郁可看著眼前這個精致的男生,被從他口中說出來的這些話而震撼到。
原本一直認為,他是那種從小在優(yōu)越的環(huán)境下長大的,衣食無憂不把金錢當(dāng)回事兒,不懂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的富家子,卻沒想到他內(nèi)心深處其實還有這樣的一面。
但她的思維馬上又被那個噩夢般的畫面占據(jù)了,她冷笑一聲:“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有很多有才華的人被埋沒在社會的最底層,她們只能默默地努力著,用盡全力爭取著擠進上帝大門留著的那一點縫隙之中,但卻有太多太多已經(jīng)走進了門里的昧了良心的人不但不拉一把,反而伸出手將人狠狠推下去!”
本以為藍田會有疑惑的回應(yīng),沒想到他卻說:“可是,我們幫不了他們。幫不了任何一個人?!?p> 他依然深深地看著前方,風(fēng)吹亂了他精致的頭發(fā),深褐色的頭發(fā)遮著他深深的眉眼。
燈火璀璨的東方明珠塔倒映在江水中,又折射進他的眸子里,被風(fēng)吹得搖搖晃晃的仿佛呼吸般明滅的光,讓他的眼眸看起來就像是一顆燃燒殆盡即將要死亡的小行星。
他的背脊直挺,好像在這白楊樹一樣挺秀的身材中,蘊含著一股巨大的悲傷的力量。
郁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感覺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悲傷很悲傷。
雖然她明確這樣的悲傷一定與自己無關(guān),但在他那樣的表情里,她的心還是莫名其妙地痛了起來。
殘留的那一點恨意就像這江中被風(fēng)吹過的燈光一樣,破碎了。
“改天,我們一起去老婆婆家看看她吧?!庇艨珊芟胝f些什么,但哽咽了很久,說出來卻是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