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招娣,你回來了,娘有事跟你說?!甭牭酵崎T聲,楊氏連忙起身,走到左丹青的面前。
“恩?什么事?”左丹青將盛滿衣服的木盆放下,這幾日她們留在寺中幫忙做一些活計,她也正好趁著在河邊漿洗的時候打探一些有用的消息。
“咱們總留在這兒也不是辦法,再說,你大伯他們?nèi)f一來了,可怎么是好?”楊氏連日來都十分不安,但是偏偏她這閨女該吃吃該喝喝,每天還精神飽滿的往外跑。
“大伯?”左丹青饒有所思的念著這兩個字,她怎么給忘了,薛氏還有一個當秀才的長子呢,不過……她娘親還真是多想了,怕是劉國棟知道他們與李員外家交惡之后只會撇的更清,恨不得根本沒有過這樣的家人才好。
“娘,你盡管放心,大伯他們是決計不會來的?!弊蟮で嗯牧伺臈钍系氖终菩?,示意她安心,這幾日來她早就將薛氏將她趕出門的事情宣揚的人盡皆知,李家也不是趕盡殺絕的人,他們的目標就只有拿了錢卻還指使孩子害死了他們老爺?shù)那厥涎κ隙选?p> “可是……”楊氏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我們也不能總在這兒叨擾,更何況……總要添點香火錢才好。”楊氏盡量委婉的表述出自己的意思,表情有些窘迫,畢竟,這應(yīng)該是大人操心的事情,她卻不得不跟年齡尚小的閨女商量。
左丹青聞言微微一笑,她一直在等著楊氏開口,因為只有她親口說出來,自己出入縣城才能變得名正言順,于是左丹青順水推舟的提議道:“不如這樣,娘的繡活做的那么好,我拿幾個花樣到縣城里,看有沒有愿意收的?”
“這……也好。”楊氏咬了咬唇,還想說什么,話到了嘴邊,卻又吞了回去。
左丹青心里清楚她還是沒有斷了回劉家的念想,不過,再過十幾日,劉國廷陣亡的消息就會傳來,那會兒,她就可以徹底說服楊氏同她離開。
至于現(xiàn)在,左丹青揣好花樣,說服楊氏留下,自己一人趕往縣城。
綏縣地方雖小,卻隸屬朔北的都城豐都,皇城根兒下是非多,左丹青小心翼翼的走在街上,盡量避免沖撞了城中的貴人,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憑著前世的記憶,她很快就找到了過去常常出入的繡坊,將那些花樣買了個不錯的價錢,墊了墊有些分量的一袋子銅板,左丹青轉(zhuǎn)進了一間成衣鋪子,買了套粗布男裝。
用水和了泥均勻的涂在臉上,進去的時候水靈靈的小姑娘從巷子轉(zhuǎn)出來就變成了皮膚黝黑的小男孩,唯一沒變的就是那雙黑亮亮的眼眸。
左丹青摸了摸平坦的胸口,慶幸自己現(xiàn)在不過十歲,省了束胸的麻煩。
這個動作勾起了她埋藏在心底沉痛的記憶,曾幾何時,她和彩鴛便是這樣一同裝扮成男子,行走于世間。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那么深的感情變了質(zhì)?直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左丹青苦笑的抬頭,入目處,赫然有一塊大大的牌匾,上抒——虞記畫坊,四個大字。
心中微驚,她竟然不知不覺的走到了這里?
看著那龍飛鳳舞無比熟悉的草書,左丹青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虞記畫坊的坊主虞遠山,便是將她帶入行的師父,她一手好的丹青妙筆,全都是虞遠山親自所授。
只可惜,前世他后來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就漸漸疏遠,她這個師父,一向淡泊名利,明明有驚世之才,卻不為任何人所用,當年她為絕了軒轅煜利用虞遠山的心思,也便對師父的刻意疏遠順勢而為。
思及至此,左丹青邁進兩步,卻又在即將踏入店門的時候頓住了腳。
此生她這一路注定鮮血鋪就,又何必將師父再卷入其中?
左丹青在心底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師父,是弟子不肖。
就在她正欲轉(zhuǎn)身的時候,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既然都到了門口,為何不進來瞧瞧?”
左丹青的動作一僵,有些別扭的轉(zhuǎn)過了頭,眼眸里映入少年溫潤如玉的容顏,他微笑的詢問著,燦爛的雙眸彎成兩輪好看的月牙。
虞朗……左丹青在心底呼喚出這個名字,他正是師父的獨子,自己的師兄。
前世她是在從李家逃脫的時候被虞朗所救,陰差陽錯的成了虞遠山的徒弟,這一回,她設(shè)計將劉彩玲送入李家,自然也就錯過了與虞朗的相識。
虞朗歪了歪頭,有些奇怪的看著眼前這個皮膚黝黑,雖不漂亮卻有一雙異乎尋常明眸的小男孩,正想招呼他進來,卻見那個身影猛的一轉(zhuǎn),一溜煙的跑沒了影。
這真是……
虞朗哭笑不得,有些不解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有那么可怕嘛?怎么這孩子跟見了狼一樣,跑的比兔子還快。
另一頭,左丹青拼命的在街上奔跑,發(fā)泄似的排解心中郁結(jié)之氣,卻在這時,迎面撞上一頂轎子,左丹青暗叫不妙,連忙剎住步伐,卻還是晚了,一個趔趄裝在了轎子的木柱上。
“眼睛長到哪兒去了!亂跑什么!趕死啊!”抬轎的大漢被撞的一個趔趄,立馬不滿的對著這個半路突然殺出的小男孩咆哮道。
“抱歉,抱歉?!弊蟮で啻种ぷ?,低著頭,連忙爬起。
“不長眼睛的東西!”大漢余怒未消,抬腳就要踹向左丹青,卻是突然,轎子里傳來一個清潤無比的嗓音:
“不得無禮?!?p> 主子都發(fā)話了,屬下當然不敢不從,大漢連忙諂媚的一笑,伸手拽著左丹青的胳膊將她抄起丟到一邊。
轎子中的人顯然不想多說,簾子后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們繼續(xù)前進。
這時四周已經(jīng)圍了一些人,正竊竊私語著,然而當那只纖長白皙的手從簾幕后伸出的剎那,眾人的議論聲都頓時停歇,瞪圓了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轎子,恨不得能夠透過厚厚的簾幕看到身處其后之人,到底有著怎樣卓絕的風姿。
“這手……真美,轎子里的,一定是個絕世傾城的大美女?!比巳豪?,不知道是誰發(fā)出了這樣的一聲感嘆,眾人聞言紛紛附和。
“可是,剛剛明明聽著是個少年的聲音?!庇钟腥苏Z出驚人,嘩聲一片。
轎子里的人顯然有些不耐煩,察覺到自家主人隱忍的怒火,抬轎的大漢再也不敢怠慢,趕緊抬好轎子,沖出人群。
左丹青躲在人群中,看著那個外表看似無奇的轎子漸漸遠去,眉心緊皺。
那個聲音,還有那雙手,絕對是她當初在通幽寺遇到的帶著斗笠的緋衣少年。
只是,他不是應(yīng)該帶著錦年去了豐都,為何還要滯留在此地?
直到看著那頂轎子消失在長街的盡頭,左丹青才收回了目光,大步向著附近的茶館兒走去。說到綏縣消息最靈通的地方,非那兒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