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之十五
其實倆人一進門，俞佳就看出來了一些端倪。常麗麗皮膚黑黃，嘴唇發(fā)紫，瘦的就剩一把骨頭，比俞佳當年，病要重得多。
小葛他們兩口子，都沒什么技術(shù)，廠子倒閉了之后，倆人就找了個關(guān)系從城郊批發(fā)點菜過來賣。
由于肯吃苦肯出力，這么些年下來也有個不小的攤位了。也攢下不少錢。
可是就在年前小常父親查出了胃癌，治療維持花了一大筆錢，還是不治而去了。
這開學后不長時間常麗麗又開始高燒不退。兩口子忙著攤上的事兒一開始還沒發(fā)現(xiàn)。后來剛上一年級的麗麗在學校暈倒了。這才送了醫(yī)院。
一檢查，可不就是先天性的心臟病么！
小葛只覺得一瞬間天都塌了。
一打聽要去省城做手術(shù)的花費，再看看自己手里余賦的那點錢……只能硬著頭皮出去借了。
小?；亓肃徥〉睦霞?，去找親戚籌錢。
小葛在家里哭了不知道多少通，想來想去，帶著常麗麗來找俞紅宇。
王麗萍兩口子聽完了小葛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訴，心里也都怪難受的。
麗麗這孩子，大家都是看著她長大的，乖乖巧巧的一個小姑娘。如今也要遭那個罪，任哪個大人看了，都是于心不忍。
王麗萍和俞紅宇幫著聯(lián)系了省城的一些關(guān)系，又特意找了小星幫忙，讓到時候幫著在醫(yī)院找找關(guān)系，看看能不能給留個床位啥的。
還耐心的跟小葛講了一些俞佳當時手術(shù)住院需要注意的，尤其是千萬別忘了給孩子帶襯衣襯褲穿：“我這個傻媽媽，也不知道孩子手術(shù)完了要送無菌病房，也沒給提前準備，俺家俞佳俞佳手術(shù)后被推到無菌病房里呆的前兩天，都是光著屁股的！”
都是大姑娘了的俞佳聽著王麗萍在那將自己的糗事，羞了個大紅臉。
葛華和常麗麗母女臉上總算有了笑容。
加上看到俞佳活蹦亂跳的，個子長了那么高，葛華心里總算是有了點底氣。
臨走俞紅宇給拿了一千塊錢：“小葛啊，你俞哥最近是混的不錯，可是咱都做買賣的你也知道，錢都壓在貨上了，現(xiàn)錢兒真沒有多少。這些你就先拿去用吧，以后有啥用得上的地方，你張嘴啊！”
小葛本就不是來借錢的，一看俞紅宇這種表示也是非常的不好意思，拼命的推辭。
后來還是王麗萍紅著眼眶說：“都是為了孩子，你就拿著吧?！?p> 小葛這才收下了。
小葛在樓梯口給常麗麗整了整脖子上的圍巾，又仔細的給孩子戴上了口罩。
常麗麗抬起頭，隔著口罩不甚清楚的說：“媽媽，等我病好了，是不是就也能像俞佳姐姐那樣，長的白，也長得高！”
“恩，等你好了，你比俞佳姐姐長得還高！”
“媽媽我也想要小畫書，俞佳姐姐有那么多小畫書。”
“恩，等你好了，要多少小畫書，媽都給你買……”
……………………
俞佳每天的學校時光是這樣做結(jié)尾的。
她會先跟夏小迪交換一個友好的笑容，討論一下明天的計劃，比如“俞佳你說好了借我看的書別忘了帶”，或者“我媽又做了一對套袖給你明天我給你帶來”之類的。
然后提醒一下顧大少爺：“明天有思想品德課，你要是再不帶書我可不借你看了！”
這時候慢吞吞的王家寧應該已經(jīng)收拾好書包了，倆人就會一前一后的踏上回家的路。
走到校門口剛好可以趕上孫媛媛和喬立隔著馬路“倆倆相忘”的純情戲。
回家的路上王家寧會一直對著俞佳滔滔不絕，今天體育課上楊力又推了我一下啦，夏老師在語文課上念錯了一個字啦，胡曉瑩好像又長高啦，哎呀你看這里的小草都綠啦……
也就給了俞佳更多，覺得他“性向越來越模糊”的理由。
走到陽光小區(qū)的大門口，俞佳會和王家寧擺擺手說再見，然后去樓下的小賣店補充一些家里必備的東西。大多是淀粉醬油陳醋什么的。
這天俞佳拎了一袋子龍口粉絲，想著晚上燉大白菜凍豆腐的時候放點。王麗萍最近喜歡上了這種細細的粉絲，盡管俞佳覺得這東西口感跟釣魚線沒什么分別。
離老遠她就看見那邊花壇的邊上坐著個小姑娘，抱著頭肩膀一抽一抽的，正在哭。
俞佳也有點好信兒，走近了一看，認識啊，這不劉蕾么！身上穿的衣服還是去年在王麗萍的店里買的呢，俞佳也有一件，樹皮綠色的小夾克。
劉蕾看俞佳走過來了抬起頭，長頭發(fā)糊了一臉，有點不好意思的拿手背蹭了一下。
“你怎么跑這兒哭來啦！”俞佳問她。
“被我媽看見了該打我了……”劉蕾顯然誤會了俞佳問話的重點，俞佳想問她“為什么”哭，而她則回答了為什么“在這兒”哭。
說起劉蕾他爸媽干的那些缺德事兒，俞佳都不好意思提。
原來在筒子樓里住隔壁的倆家，關(guān)系還是不錯的，直到劉慶兩口子，為了要二胎，趁著上小學學前檢查的契機，找人給劉蕾定了個輕微智力低下……
王麗萍就再也不想搭理他們了。
沒想到第二胎還是個女孩，沒辦法，就當男孩養(yǎng)吧。取了個男孩名字叫劉志強，從小給梳短頭發(fā)玩手槍。
劉蕾在學校得裝“傻子”，回家還得伺候這個“弟弟”。
一開始劉蕾也不樂意，小姑娘家家的誰愿意讓人當“傻子”啊。
可畢竟還是小，她發(fā)現(xiàn)“傻子”不用好好學習，不用寫作業(yè)，考試倒第一也沒人管，上課還可以隨便發(fā)呆走神兒。她竟然也開始甘之如飴起來。
等到后來風頭過了，不用再裝了的時候，劉蕾已經(jīng)徹底啥也不會了。
年年都是倒第一，成績頂多是個十多分，連上二十的時候都沒有。
可給班主任小徐老師愁壞了。
劉蕾并不是智障，她的成績也是要參加考核的。年年拉后腿，評不上先進班級。全年級就她一個小年輕的老師，這個燙手的山芋推也推不出去。
找家長呢，劉慶是個蠻不講理的：“我送來學校了，你們教不好，還有臉找我啊！我家姑娘又不是真傻！”
這時候他想起“不是真傻”來了！
回家之后劉蕾也沒少挨打，也沒有用啊，從小這孩子就沒怎么學習過，根本就不會學！老師講課都跟天書一樣，根本不往腦子里進了。
小徐老師自然對著劉蕾就沒有好臉色。班上同學也沒一個跟她玩的。
今天體育課上老師讓自由活動的時候，女孩子們?nèi)齼蓛傻膰谝黄鹛唠ψ?。劉蕾也想玩，往哪個堆里擠，都被推出來：“你個大傻子，離遠點！”
還被推了個大跟頭。
劉蕾越想越傷心，又不敢在自己家樓下哭，跑到隔了兩棟的樓下花壇上，沒想到正好碰到了俞佳。
劉蕾喃喃的跟俞佳說：“丫丫姐，我不相當大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