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之十四
俞佳跟在俞紅宇和王麗萍身后，看見了坐在地上抱頭痛哭的趙陽母子，也不由得一陣心酸。趙陽臉上手上都有戧破了的痕跡，咧嘴哭的時候能看到兩顆大板牙都給戧掉了，流了一嘴的血。
到底是有個男人有主意，俞紅宇三步并兩步過去先把趙陽媽給扶起來，王麗萍也趕緊過來把趙陽抱到懷里，輕聲哄著問：“陽陽啊，告訴阿姨哪疼！”
一頓雞飛狗跳的瞎忙活，才搞明白原來除了明顯的皮外傷和兩顆大板牙，小胖墩其實也沒吃什么虧，更多的倒是被嚇著了。趙陽媽一看小胖墩不像她想象中的命不久矣，回想起來剛才漂浮的那半顆頭，再看院子里兩把散倒地上的凳子，心中又急又氣，抬手就要打！小胖墩倒是會看眼色，轉(zhuǎn)個身就又往王麗萍懷里撲。最后還是俞紅宇拿了主意，雖說沒個傷筋斷骨的，小胖墩腿上那一大條口子看著可不淺，不管要不要縫針都得去醫(yī)院包扎一下。
站前不遠就是縣醫(yī)院，俞紅宇騎車帶著小胖墩，王麗萍帶著俞佳，趙陽媽自己騎著車，連嚇帶哄的把小胖墩帶到了醫(yī)院。處理室里又是一頓哭天搶地。趙陽媽哪忍心進去看，就帶著趙陽在處理室外頭等著。隨著屋里頭趙陽的大呼小叫，俞佳覺得趙陽媽扶在她肩膀上的手也不自覺的越來越收緊。
所謂打在兒身痛在娘心，趙陽媽可是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了。心里不禁盤算著怎么能找個話茬把上次趙科長委托俞紅宇的錢要出來。
俞佳巧妙的換了個姿勢躲開趙陽媽的“九陰白骨爪”。拉了拉她的衣角：“阿姨，你瘦了?！壁w陽媽自然沒有心情跟她這個小屁孩交流，眼睛往處理室的方向盯著，又時不時拿衣袖擦擦眼角的眼淚。
俞佳說的倒是實話，這半年多的折騰，趙陽媽瘦的可不是一星半點。原來生過孩子的臃腫的筒形身材，現(xiàn)在也瘦的凸凹有致了。原來的滿頭小卷的主婦發(fā)型因為沒錢再去打理，長長了規(guī)矩的扎在腦后，五官露出來很有些凜然的氣質(zhì)。本來一笑就瞇縫的不見了的眼睛，因為臉上的肉都瘦沒了也顯出了狹長的鳳眼，由于哭的紅腫，顯得楚楚可憐的。現(xiàn)在的形象，倒是有些符合趙陽媽自己的名字，楊秀梅了。
楊秀梅，和俞佳兩個人，都沒有意識到，此刻站在急診處理室外，驚慌無助生活似乎跌到了谷底的八歲男童之母楊秀梅，被一道真誠的目光熱情的注視著，她的人生正在經(jīng)歷一場前所未有的轉(zhuǎn)變。
趙陽出了處理室的門，也就多云轉(zhuǎn)晴了。對著他媽咧著大嘴一笑，缺了大門牙的嘴怎么看怎么滑稽。因禍得福的是，趙陽這么一嚇，竟然把結巴給嚇好了，說話又像原來那么利索了。
家里的孩子受了傷，對楊秀梅這個單親媽媽現(xiàn)在來說是頭等大事，在醫(yī)院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兩家人又帶著兩個孩子買了雪糕吃壓壓驚。小飯店的老板娘也不好再讓楊秀梅馬上回來干活，就破例給了楊秀梅半天的假。于是王麗萍盛情的邀請楊秀梅母子來家里吃晚飯。楊秀梅正好也有話要說就順勢答應了。
俞紅宇想著既然家里要請客就要請的闊氣一點，買了兩條帶魚，一塊瘦肉，兩只青椒，還沒忘了買兩個土豆給俞佳炒土豆絲吃。王麗萍麻利的收拾魚，燜米飯。打好了下手俞紅宇大廚下廚露兩手給大家看。下午四點半剛過，四個菜就上了桌。煎帶魚，青椒炒肉，炒土豆絲，和一大碗雞蛋糕。
小胖墩多少年沒見著這么多好菜一起上桌，顧不上沒了兩顆門牙，揮舞著筷子就把菜往嘴里塞。楊秀梅看俞佳秀氣的那筷子只夾自己面前的菜，而且也知道放到飯碗里一點一點慢慢吃，再看看自己家那個跟餓死鬼投胎似的，就有點不好意思，佯裝發(fā)怒的拍了拍趙陽的后背：“慢點吃！別像沒吃過似的！”
王麗萍連忙打圓場：“小孩多吃點，長身體，好的快?！庇纸o趙陽夾了一大筷子瘦肉放在碗里：“陽陽多吃點，你叔做菜可好吃了！”
等到趙陽和俞佳都吃得差不多了，俞紅宇又把樓下小賣店買來的兩瓶汽水給啟開了，倆人抱著汽水瓶子一邊喝一邊看電視。三個大人也就打開了話匣子。
“嫂子，”俞紅宇一開口就被王麗萍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一下腳，反應過來連忙改口：“那啥，趙陽媽啊，這不是前兩天也跟你說過，趙哥啊，臨走前給留的……”一邊說一邊跟王麗萍使了個眼色，王麗萍會意了，趕忙起身去五斗柜上疊著的被子里頭一掏，掏出了用手絹包著的一摞錢，回過身塞到了趙陽媽的手里。
趙陽媽倒是沒推，只是輕輕的把手絹包放到了桌子上：“大兄弟，你說的，我都知道，為了趙陽，我也得把這錢收下。可是，我一想到他爸，干過的事兒，我覺得臊得慌。我不想孩子長大了，別人還指指點點的說他爸是啥樣人，我……”
俞紅宇嘴笨，不知道該怎么接這個茬。只能用眼神求助王麗萍。王麗萍聽了趙陽媽說的話，也是好一頓斟酌，才開了口。
“大姐，我沒啥文化，想法也不一定都對，可是今天，我想跟你講這么個理?！?p> 頓了一頓，像是在組織語言，又說：“我知道，你想活得要這么個臉兒。誰活著不都是為了一口氣么！可是咱是當媽*的人，當媽*的人有時候為了孩子，可不就得不要咱這個臉兒么！當初丫丫查出來生病了，我和他爸為了給孩子治病，求爺爺告奶奶的，能借的地方都借到了，也湊不上那么多錢做手術。那時候要是有人把錢給我送到跟前兒來，我跪地上給他磕頭我都干！”
說的激動了，王麗萍眼圈兒有點紅，長噓了一口氣，又接著講：“更何況那是趙陽親爸，你讓孩子一輩子不認親爸，那能行么?，F(xiàn)在用他點錢怎么了，老了那天還不是得趙陽給他養(yǎng)老送終么！實在不行你就當做這是你跟他借的，咱以后真有翻身的那天，把這錢還他就當咱沒用過，你說咋樣！”
楊秀梅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借著王麗萍一番話也就蹬蹬蹬的下了臺階。抹了抹眼淚把手絹包揣到懷里了。
俞紅宇見不得女人長吁短嘆流眼淚的樣，找借口去看人下象棋下樓抽煙去了。王麗萍拉著楊秀梅又研究了一通把小胖墩送到哪個幼兒園比較好的事兒，最后敲定了婦聯(lián)幼兒園，比較正規(guī)，離趙陽家現(xiàn)在租的房子也不遠。
王麗萍又攛掇楊秀梅一起做裁縫生意，楊秀梅語氣有些松動了。說是回家想想再商量。
晚上楊秀梅帶著吃飽喝足的小胖墩慢悠悠的往家里騎著車走。小胖墩汽水喝多了飽嗝不斷。還不消停：“媽，我還想吃煎帶魚。”
“行，過兩天媽給你做?！?p> “媽，你要是能天天在家給我做飯就好了。”
“……”
“媽，我要是俞叔叔家的小孩兒多好，有好吃的，還能天天和俞佳玩?！?p> “……”
“媽！媽！你咋不說話呢！”
騎車的楊秀梅，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