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斂了視線頷首安坐,玥娘心中已是大定,看來兄長已然是明白了自己所繪那套圖紙之意。而且其中更為明顯的就是那園里,環(huán)繞著位處中央還殘余幾分蕭然之色的池塘,依勢建有五座形式各異的亭臺水榭。
單是一個水榭尚看不出端倪,但正因為是五座看似蜿蜒盤繞在那還留有殘荷枯葉的池畔各處,卻又透著幾分別樣的氣氛來。要說深宅豪門的別院庭院會不會有如此之多的水榭還兩說,就是那池塘中直到降雪之際,還尚有殘荷未清就已是不能夠的。
旁人不知,玥娘心中卻是一片清明。那畫上的五個水榭不剛好對應(yīng)了自己這座五進的正院;而且這個榭更是寫實之比,一面連接池岸邊,臨水那面卻是格外的寬闊,整個的建筑一般為顯其通透、舒暢之感也皆是多用落地門窗,若是長方形的更是三面臨水而建。
可想而知,居于這等水榭之中哪里來的私密一說,稍有風吹草動便要顯形與人前。何況還是在此等前無寸地,后又被怪石圍堵的窘境之中,若不能背生雙翅根本是死局已定。
“園中景致雖好,卻也已是寒冬時節(jié),未免太過蕭然了吧?”這邊低眉順目的玥娘正思量著剛才所見那畫的寓意,就聽得對面榻上傳來兄長有氣無力的一問來。
玥娘卻是搖了搖頭,含笑著作答道:“諸葛公子您所繪的乃是瑞雪圖。這瑞雪兆豐年小子倒是曾有耳聞,又何來蕭然一說。但另有一事想不明白還請公子賜教,為何畫中時節(jié)分明已有天降瑞雪,但那蓮池中尚有殘荷未清?”
說著抬眼又望了一眼那畫作,起身一禮后,轉(zhuǎn)而指向外面庭院的方向接著說道:“小子我每回進院子都瞧見那園中收拾的很是干凈,剛才看那畫上所繪也是富貴人家才有的亭臺樓閣,但為何不讓灑掃庭院的仆役們將池中的殘枝敗葉清除出去,卻讓小子有些糊涂了?!?p> 歪在榻上的諸葛皓頷首附和道:“說的極是,丹硯你來與小大夫說說那畫中庭院里怎么會是這般模樣?”
打由剛才起,玥娘就覺得不對味。兄長很是小心的示意自己觀畫,但卻并無要擺在明面上說道此圖的,然而卻又在那書童送來茶水后自己開口提及畫作了?
知曉此刻府中仍是危機重重,當即便順勢利導(dǎo)將話頭索性接了下去。如今看來還真是兇險的很,因為順著對面兄長放下手中的書籍有意指向一處后,玥娘才瞧出不同來。
原來,坐于自己對面的兄長已是看出,此刻正投影在身子一側(cè)臂膀后那個明顯的光圈。不待細想玥娘便已了然那是如何所致,一定是剛才按理應(yīng)當守在院子里那丫鬟頭上的首飾,折射在自己身上的。
雖不知道那丫鬟是所屬何處的,但定然又是一混入府中的細作無疑。萬幸今日自己所著的衣衫剛巧是深色的,偏又搬著小杌子坐在近門口處,若是不然還真不好發(fā)現(xiàn)那丫鬟正在門外偷聽。
而此時,正抬頭細細瞧看自家公子爺畫作的丹硯,才剛收回了目光,轉(zhuǎn)回身。對著諸葛皓恭謹一禮后,回稟起來:“公子爺,依小的看,這家府中定時年久失修,并無仆役在園內(nèi)當值才落魄至眼前這般田地的,不知小的說得可對?”
“哦,那說說又是何道理讓你這般作想?”諸葛皓拿回書籍又翻了一頁問道。
那書童忙頷首應(yīng)答起來:“小的看這庭院中……。”玥娘已是知道,兄長讓那書童說道就為了混淆門外偷聽之人,所以自己索性就坐著打起盹來。原來這夏日午后就容易犯困,又伴著那名喚丹硯的書童聲量適中的滔滔不絕起來,更是讓人昏昏欲睡。
再說剛才自那小大夫進入東廂房后,那本還束手低眉立在院中的細作丫鬟也是沒過片刻后,便已是按著二門上管事媽媽吩咐過的一般,悄悄的移步緊貼在門外偷聽起屋內(nèi)主子的問話來。
可聽到后面,也是越來越覺得沒有一處特別的,無非是這東廂房里的病主子實在閑著無趣,尋來幾個小的們說話解悶罷了。直到前一刻,居然聽得那屋里的書童丹硯高喊一句‘小大夫快醒醒’。
那丫鬟也差點沒憋住直接笑了出來,還真是自家那姑母太過小心了,原本自己就覺得那般一個普通之極的小大夫,又哪里象大公子喚來傳遞消息出府的幫手,還真是姑母她看走眼了不是。
又聽得里面大公子讓書童拿了碎銀子賞人,那丫鬟趕緊疾步退回到臺階下束手立定。待到將那小大夫領(lǐng)出二門后,才急忙轉(zhuǎn)身告訴自家姑母這一好消息去。
“你真是聽見他們這般說話的,沒有提及旁的要緊事?”二門上的管事媽媽在聽完那丫鬟的講述后,還略有些疑惑的追問一句道。
一旁,專管這二門內(nèi)各處灑掃的媽媽忙幫村著說道:“管事媽媽您若是還不放心,咱們再多盯著他們娘倆便好。不過,依小的說那小大夫自己不也回老太太說,都是因為他自己學(xué)醫(yī)不成才改了做吃食,想來原本就是個愚鈍不堪的。要真進府來為大公子傳遞消息,只怕也早就叫咱們抓到把柄了,又怎么會這許多日子下來都沒曾拿住過他一回不當來?”
“就是,就是。而且小的剛才也只聽見那書童一直與大公子說起畫作的事,那個小大夫早就瞌睡得不成了,要不是那書童呵他指不定這會兒還睡得香哪!”接過了姑母的話頭,忙附和著補了一句提醒到。
擺手讓對面的姑侄二人退了出屋,管事袁媽媽已不由思量起來。難道那仁德堂派來的兩人真沒問題,偏是自己多心了不成?可是兩日前,大公子又怎么會突然提及,要將庫房中的那幅名喚滿月的韻母屏風,送往京畿處的小別院中卻是為了那般?
要知道那幅紫檀鑲云母點金漆的落地屏,早已不在府里的庫房之中了。這事還是年前趁著府里的老太太領(lǐng)著家中女眷們,一并往寺中去給過世五載的大老爺、大太太作法事時,好容易才偷偷買通了城門官運出京城去。
要不是那物件實在太過顯眼了,著實沒敢貿(mào)然出手又哪能擱置在那座老宅子里,都快小一年了。又不能立馬就換成了金銀來,如今倒好叫那病秧子記起來了!
要說偌大的一個屏風在庫中突然不見了,任誰都不會信,可真要往外送出府時倒是還好蒙混過關(guān),但若是到了地方來人要查驗一二又該怎么應(yīng)對?
至今為止,誰都沒想過,要在那處壓根就無人前往的小別院中,調(diào)換出一兩個自己的人手進去不是。該不會那次出城之時就已經(jīng)不小心走漏了風聲;還是那病秧子真有幫手在暗中追查到了線索;又或許是自己這方中出了問題……?
一人留在屋里的袁媽媽越想越不對勁,要不是此刻正值天色尚明的午后,指不定就已是換作另一身的打扮,直接出府與那位相商這蹊蹺事去了。
正當這二門上的管事媽媽坐立不安之際,那頭剛才出去的姑侄倆雙雙搖著頭退了出那屋,卻是壓根沒把管事媽媽的擔憂當回事。特別是其中那個剛才在東廂房里偷聽的丫鬟,還在領(lǐng)了那小大夫出二門時,得了人家遞過來的那一小塊碎銀,更是不覺自己聽壁腳的事早已叫當時屋里兩人看了個正著。
這會兒,正樂呵呵的跟姑母說道起今天這事來:“要我說還是管事媽媽她太過小心了,如今這諸葛伯爵府還有誰比那病秧子公子最是沒用的嘛?我看就是后院的幾位庶出的小姐,指不定都還能幫著家里結(jié)門好親,多多延續(xù)幾年這府中的……?!?p> “去,你個沒嫁人的丫頭,那結(jié)親不結(jié)親的是你能隨便出口的嗎?”笑罵了一句后。不免也附和著嗤笑起東廂房的那位主子來:“也還不知再能拖上幾年去,你沒瞧見家里的老太太正為這位的婚事干著急哪!要說這京城內(nèi)外就沒有不清楚我們家大公子爺這怪病的,恐怕沒有一家是愿意將好端端的閨女嫁過府的。”
身邊的侄女更是忙湊近她,補了一句道:“而且失了爵位,又無半個功名的白丁,待再過上幾年二房那頭的幾位小爺都大了,這位就更沒著落咯!”
“到時候,能分到幾畝好田混上飯吃都不好說喲?”說著兩人便已是悶笑著出了不遠處的月洞門。而一直未敢現(xiàn)身的魯大娘才算長舒了一口氣,轉(zhuǎn)過頭來四周張望一番后,才慢慢出了剛才藏身的樹蔭處。
自己可不能象前面過去的那個愛在背主嚼舌根的仆婦般不小心,定睛打量了片刻后,確定無人瞧見后才疾步往回廚房院子的路上來。也沒敢在府里告訴給玥娘知道這事,想來那等之事還是回家后再說不遲,便收拾妥了東西直接往外城而去了。
今日倒是熱鬧的很,這邊玥娘一行前腳剛踏進院門沒多大會兒功夫,那頭在太醫(yī)院任職的大師兄程仲文就來叫門了,而且還另領(lǐng)了個熟人來尋玥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