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你這話的意思是……?”玥娘已然接口道。
就見那半老頭朝著被告的方向,微微努了努嘴示意道:“你們看他雖是低頭面地,但雙手卻始終是緊握不放?!?p> 經(jīng)由他這般一提醒,眾人都不約而同的望向過去。確實,那被告李茂此刻雙手,不對,應該說是雙拳垂地跪著,與另一邊同樣跪著的原告方的不同之處便顯而易見了。
就在掃過兩人的背影后,電光火石般,玥娘還瞧出那似曾相識的地方。對沒錯,就是那依然挺直地腰板,分明是在宣告著什么。如果說攥緊拳頭或許是被堂上之威震懾所致,再看到原告帶來的有力證物后緊張不安也是有的。
因為玥娘自己也曾經(jīng)歷過那樣的時候,當那天夜里無意聽到奶娘姑嫂倆策劃著謀害自己之時,小小的拳頭也是這般模樣。直到夜里偷偷將有用之物小心綁定在臂彎上時,才猛然發(fā)現(xiàn)應緊握雙拳已泛白的指關節(jié)。
剛開始,自己確實是心中害怕所致。但當強忍著萬分驚恐將自己小小的身子重新裹進被子中時,再次緊握的雙拳,就成了自己堅定活下去的力量之源。
“沒錯,是憤怒和委屈?!蓖職v歷在目,此刻雖然不能看見被告的面色,但那依然挺直的脊梁卻已說明了一切。
玥娘更加篤定道:“那耕牛一定不是被告盜走的。若說是因為害怕才雙手緊握,那他早就該癱軟在地才對,卻不會像現(xiàn)在這般直著身子悍然不動?!?p> 聽聞玥娘所言,那旁的半老頭已是不住的頷首微笑。見半老頭這般模樣,那兩個武者自然是再次抬頭望向那挺直的身影,周遭幾人也都跟著看向過去。
“這么說來,那偷牛的勾當還真不是李茂干的?”旁邊另一人剛要開口接話,突然就聽得遠處傳來一聲高過一聲的喊著‘冤枉’。
拉著板車一路往這邊過來的,正是剛才那個被人喚走的李家三娃。人群慢慢讓出一條道來,待到板車停在大堂外,只見那李三娃已是跪倒在地,又是高喊一聲‘冤枉’。
就在此時,大家也將板車上所坐之人看得分明,一見那瘦小老婦的面容,眾人皆是一愣。
四周圍觀之人中不乏,認出車上硬是支撐著靠坐的老婦就是李家那個常年纏綿病榻的老母親;而本就是杏林出身的兩位師兄已是從剛才的望診中卻已發(fā)現(xiàn)端倪,玥娘雖是不精于此,但從師兄們的臉色中也瞧出一二來。
“卻為久病之人,但不曾切脈實在不好妄下斷言。”程師兄已是低聲告訴道。身邊的兩位師弟相視一眼后,齊齊點頭。自家?guī)煾档尼t(yī)術不怎么拿的出手,但尚少年之時就被太醫(yī)院錄取的大師兄卻是大大的不同,若不是常年在軍營中待命,或許早已名聲在外了吧!
剛才聲量雖低,可又怎么能躲過習武之人靈敏異常的耳力,自是將自己所獲悉之事,據(jù)實告知了前頭那半老頭。就見他微不可察的側(cè)目瞥了一眼程仲文,才將目光重新移回此時大堂之上的情形。
至于之一切種種,這旁的師兄弟三人卻是一無所知,因為此時莫說是他們這些最靠近大堂的,就連那些原本擠在外圍之人也開始伺機尋找能登高之處,好將堂內(nèi)的情形看個分明。
一時間,衙門對面的圍墻之上,也已有那大膽之人攀爬而去,兩旁的大樹上更是早有不少人搶占了有利的位置,人群顯然已是越聚越多,就連附近商鋪中也幾乎都暫停了營業(yè)。
攔轎喊冤,那是戲文里常常出現(xiàn)的場景,本來縣太爺升堂也會有這類高喊冤枉之事發(fā)生。但今日卻是不同,被告一言不發(fā),喊冤的卻是另有其人。這一突變,使得案情又有新的動向,自然又引得堂外關注此事的人群愈加的積極起來。
讓外面喧嘩的喊冤之人上得堂去細說分明,看來這位縣太爺也算是個好脾氣的。要知道若是遇上個官威大的,老爺在里面正審著案子,哪里容得堂外就來喊冤的道理,這不是生生給縣太爺沒臉嗎?
僅此一項,玥娘便已相信這縣衙的太爺還是能‘明鏡高懸’的。就見那李三娃才在自家兄長身旁跪下,便忙不迭的回稟道:“老爺,我家倒的藥渣并不是盜了丁二家的耕牛換來的,而是,而是……?!?p> “三弟,此事與你無關,全是我一人所為。”說著還不待,李三娃接口,便搶著頭里給堂上的縣太爺磕頭道:“老爺,這藥錢,都是小人偷挖了村里大地主家,后山上的靈芝換來的?!?p> 猛一抬頭,又補了一句道:“統(tǒng)共換了三十兩銀子,余下銀兩如今都被小人埋在后院第三顆桃樹下的瓦罐里。小人認罪,請老爺明鑒,這盜采靈芝全是小人一手做下的,與三弟無關?!?p> 頓時,堂上端坐的老爺,堂下跪著的原告,亦或是堂外聽審的人群片刻未回過神來。這么說來還是個竊盜之罪,只不過原告不同,也許這案中的原告壓根就不知道,自家后山的靈芝已經(jīng)不見所蹤了。
被剛才堂上的證詞說得還有些發(fā)懵的玥娘,半響后才轉(zhuǎn)頭望向師兄們道:“這算得案中案嗎?”難道剛才自己看錯了不成,那被告的表現(xiàn)分明就是憤怒大過驚恐,怎么才一轉(zhuǎn)眼就又成了竊盜他人財物的梁上鼠輩了。
待看后面的人群中,也再不如同先前那般三三兩兩的私下小聲議論??磥硪捕寂c玥娘一樣,被這急轉(zhuǎn)直下的案情驚得不輕,唯有那半老頭還依然淡淡微笑道:“試想一個連鄰居家的牛不敢竊盜之人,有哪里來的膽量盜采地主家的靈芝?”
比起普通農(nóng)戶家,那等簡陋的牲口棚而言,地主家的后山無疑是要守衛(wèi)森嚴的多。何況那山上還有名貴藥材的所在,便可想而知會有何等樣嚴格的看護之法。
低頭思量半刻后,玥娘不免驚訝的抬頭看著此刻依然一臉平靜的說話之人。居然能一語道破其中的不妥來,看來自己真是沒有走眼,這個老伯定不是一般人。
先前看他一個普通打扮的半老頭,就是比起身邊的車把式來都并不突兀,就似個再平常不過的半老頭而已。若不是身邊那兩位相對更為顯眼的武者,怕是很難讓玥娘察覺出這一行人的另類之處來。
就在玥娘才從剛才案情突變的震驚中,轉(zhuǎn)而猜度起身邊老伯的身份時,那大堂之上的縣太爺已是讓衙役快馬趕往那失盜的地主家而去,看來這案子若要當堂審完已是不易咯。
足足半個時辰后,才見身著寬袍錦衣的富態(tài)中年男子,跟著衙役來到堂下見過縣太老爺?!安恢蠣攩拘∪藖碛泻问拢俊币荒樄еt的朝堂上之人深深拜下。
“下站著可是李家村的地主李大貴?那下跪著的李茂你可是認得?再有,十日前你家后山之上可有靈芝被盜?”一路聽著老爺審案下來的眾人并無半點驚訝之情,反倒是此刻的地主李大貴,愣愣地側(cè)回頭去,不明就里看向自己身后二丈開外的管家。
迎向主人明顯含怒的眼神,這頭的管家不由的后背發(fā)涼。這是怎么話說得,顫抖著雙手拭了拭額上冒出的汗珠,麻利地擠入后面的人群中打聽消息而去。
記得臨來衙門前,自己還曾跟引主仆兩人前來的衙役問起緣由,那帶頭的衙役卻只說是好事。如今看來卻是未必,要知道主人后山上何時有這等名貴的藥材,莫說是自己就是天天巡山的那幾個家丁都沒瞧見過一回。
要是真丟了可怎么得了,自己這個管家怕是也當?shù)筋^了。往好里想也就是直接卷鋪蓋走人,要是往壞處打算怕是還得搭上這好幾年的工錢。
想到此處,恨不得當堂就將那盜采靈芝的李茂打個半死。慢著,是那李茂盜走了主人家的靈芝,還是在后山……?
就在這頭地主的管家打聽前因之際,大堂內(nèi)的李大貴略微思量了半刻后,回稟道:“回縣太爺?shù)脑挘∪吮闶抢畲宓牡刂骼畲筚F,但不認得下跪著的那人,要是說起小人家后山上確實曾有靈芝被賊人盜走了…嗯,不少。”
既然要說還是往多里報才合算,關鍵是就這‘不少’二字,就有文章可作。更有一點便是,莫說是有多少株了,就是原本究竟有沒有靈芝,自己也是剛才從上面坐著的縣太爺口中得知的。
所以絕對不能直接說實數(shù),說多了可就露餡了,但說少了那明擺著吃虧的事,自己又怎么能甘心,所以還是含糊其辭才是最保險的。打定了主意也不再多話,微微挺直了身子微笑端立一旁,就等著老爺給自己做主,好拿回‘贓物’來。
聽得地主的言語,旁人都不曾有何異動,唯獨原本雙拳垂地低沉著腦袋的被告,猛然半抬起頭來,側(cè)目怒視著對方。要不是此刻,一眾人的心思不是都放在地主身上,還真沒人能發(fā)現(xiàn)李茂的突然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