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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忘書

第113回 風(fēng)里紙鳶

相忘書 辭鏡山人 2044 2023-01-16 15:02:28

  鹿淮聽著杜羨蝶在追憶席家往事,仿佛間想起了徐夫人。那時徐夫人也如她這般,撫今思夕,悠然神往。故事里的事,如若云煙,講故事的人,年華老去。

  想到這里,鹿淮發(fā)出了一聲不易察覺的嘆息。

  魚幼煙同樣動情地聽著杜羨蝶的講述,見她自顧沉吟,不禁問道:“姊姊,席……席二爺就當(dāng)真一句話也沒跟你說過?”

  杜羨蝶搖頭道:“就在那天,他跟我說了第一句話。那時我正在做針黹,二公子忽然問我:‘你叫什么名字?’我當(dāng)時有些發(fā)愣,好半天才站起來回道:‘二公子,我叫小蝶。’這是指引嬤嬤給我取的名字,做女使的在主家不許用真名。

  “告訴二公子我的名字后,他只點了點頭,又不說話了。我見他愿意跟我說話,心里很高興,想了半日,才大著膽子問他,干嘛老是要弄得一身傷回來。他笑笑說:‘練武功須得吃苦,每個武學(xué)宗匠都是千錘萬鑿從刀槍林里滾出來的?!?p>  “我不明白練武究竟有什么好,也不知道練武究有多難,只說:‘別這樣了,弄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叫人見了心疼?!?p>  聽到這兒,梅雪憐啐道:“下賤娼婦!這話輪得到你來說么?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螻蟻鼠輩妄想爬上高臺盤,真真不要臉!”

  魚幼煙心下不悅,正要回嘴,杜羨蝶攔住魚幼煙,對梅雪憐道:“您說的沒錯,這話的確不是當(dāng)女使的該說的,是以出口便后悔了。我心下很亂,生怕得罪了二公子,誰知他卻哈哈大笑,笑得那么開心,對我說:‘怎么,你心疼么?’

  “我沒想到他會說這么一句,臉當(dāng)時就熱了,不知怎么回答,二公子見我這樣,笑得更歡了。我原以為二公子性子冷峻,不想他那樣平易近人,笑得那樣好看,沒一點兒架子。

  “后來,二公子依舊天天去習(xí)武,但對我親近了些,晚間還陪我說說話。有一天,他白日里回來了,原來是教他武功的高人和一位武林人士有約,要去外地赴約,來回要一個多月,所以讓二公子回家休息。

  “二公子能在家里,我自然高興得緊,他雖有時和我說說話,但更多的時候,他是在看書寫字,要不就是習(xí)武,或是終日望著茶花發(fā)呆。我還記得那日他在看書,我做針線累了,停下來歇會兒,問他看的是什么書。他說,是講十字教的書。”

  聽到“十字教”三字,鹿淮眉頭一皺,想到了秦顯基和任崇圣大論十字教的情景,心覺十字教實實在在是惡人麋集之地,不明白席家二爺為什么會看這種書籍。

  杜羨蝶道:“我問他十字教是什么,二公子說那是西方人所信仰的教門。席家跟西方八國有生意上的往來,家中常有來自極西之地的物事,這書就是席三爺從西邊帶過來的。

  “我問二公子:‘咱們拜的是玉皇天尊,佛祖菩薩,西方的外國人拜誰?’二公子說:‘西方人拜耶氏大神,他們的天主上帝?!覇枺骸鞘怯窕侍熳鸫?,還是他們的天主上帝大?’二公子說:‘這可為難我了,他們興許一樣大吧。’隔了半晌,他又說:‘小蝶,往后別叫我公子了。’

  “我不解道:‘不叫公子叫什么?’二公子說:‘十字教教義講,上帝面前人人平等,你和我沒什么兩樣,丫鬟不一定卑微,公子也不一定高貴?!矣謫枺骸且辉谏系勖媲澳??咱們還平等么?’二公子道:‘自然平等了。我比你大幾歲,你做我小妹子,叫我哥哥?!?p>  “聽到他要讓我做他的妹子,我又驚又喜,但哥哥二字卻很難叫出口,只得說:‘當(dāng)著旁人的面,我依舊叫您二公子,沒人的地方,我便叫您哥哥,好么?’他點頭說好,我便當(dāng)真叫了他句哥哥。”

  杜羨蝶說得動情,梅雪憐卻連連冷笑,魚幼煙見狀說道:“你冷笑什么?”杜羨蝶道:“她大概是在笑我和二公子太不成體統(tǒng)了?!泵费z剜她一眼,并不答話。

  杜羨蝶道:“那段日子,二公子空閑的時候有許多,他便教我讀書識字,有時還講故事給我聽。有一次天氣很好,他竟帶著我偷摸出了府邸,到野外去放風(fēng)箏。

  “記得那天他拿的是一只蒼鷹風(fēng)箏,我拿的是一只花蝶風(fēng)箏,二公子放風(fēng)箏當(dāng)真厲害,風(fēng)箏在他手里十分穩(wěn)當(dāng)。放得一時,他突然笑道:‘蒼鷹要吃小花蝶了!’說罷手一扯,那蒼鷹風(fēng)箏便撞向我的花蝶。

  “我一邊笑,一邊拉著風(fēng)箏在草地上跑了起來,二公子也笑著來追我。我們一邊跑一邊笑,當(dāng)真開心得不得了。我記得那天正好是立夏,一回家就有立夏團(tuán)子吃,二公子將主母給他準(zhǔn)備的立夏團(tuán)子端到我房里,和我一起吃,咱們一邊吃一邊說笑,十分開心。

  “那時候我好像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自己是丫鬟,是女使,是下人,也忘了他是公子。當(dāng)時的情景,就和二公子所說的一樣,在那個我們從沒見過的上帝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沒有誰是丫鬟,誰是少爺。”

  聽到這里,魚幼煙臉上透露出了羨艷之情,一轉(zhuǎn)眼瞥到了鹿淮,鹿淮也正好望了過來,魚幼煙一愣,隨即把頭低下。鹿淮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杜羨蝶道:“又過了幾天,府內(nèi)忽然傳出消息,說二公子要完婚了,新婦是西界都護(hù)府梅將軍的女兒,也就是……這位姊姊。”說著望向了梅雪憐。

  鹿淮和魚幼煙都是一怔,望向梅雪憐,均想不到此人竟是前朝將軍之女。

  梅雪憐面如嚴(yán)霜,并不答話。

  杜羨蝶道:“聽聞二公子要成親,我心里跟刀割一樣難受,可為什么會這樣,當(dāng)時我也說不清?,F(xiàn)在想起來,我真是太傻了,不是所有人都信那個上帝,難道我跟二公子真的平等?難道自己想當(dāng)少奶奶?真是可笑?!?p>  說到這兒,杜羨蝶真的自嘲也似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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