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總是能在項陽最失落的時候給她關(guān)心和鼓勵，像是與項陽心有靈犀。項陽才剛從公交車上下車，手機就響了起來，毫無意外，項陽覺得老大肯定又要對自己噓寒問暖一番，這樣的事情老大已經(jīng)為她默默地做了2年了。這2年里，項陽都一直和老大保持著距離，她總是習(xí)慣性的裝傻。她看著手機，有點茫然，但最后她還是接聽了電話。
電話那頭，是老大平穩(wěn)而富有磁性的聲音，“你好點了嗎？”項陽苦笑一聲道：“何謂好？何謂不好？我一直都挺好的，有你……們這幫好同事好朋友在，我就是想不好也難呀！”
“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呵呵，我是誰呀？項陽，一個上輩子是男人投胎的女人！不像女人的女人！一個打不倒的不倒翁！你不是今天才認識我吧？”項陽打斷了老大的話，慷慨地說道，這是她擅長的，因為她知道老大要說什么，但是，她在說完這些話的時候，覺得心里有一種難忍的苦澀。
老大也許能明白項陽此時的心情，他還是那么平靜的和項陽對著話，跟他在工作上完全是兩種狀態(tài)，在對項陽的時候，他就是一個愛戀著自己喜歡的女人的男人，全是呵護和疼惜。
寥寥數(shù)語，這樣的通話就結(jié)束了，項陽總是能想到辦法讓他們之間的對話變得異常的簡潔。
她的心里像被壓了一塊大石頭，讓她覺得很沉重，她也不知道該怎么樣讓自己變得輕松些，她抬著頭，看著晦暗的天空，輕嘆了一聲，向著宿舍走去。
過了幾天，項陽在老店上班時發(fā)現(xiàn)藍晶也在，藍晶正和其他的同事在閑聊著什么。項陽已經(jīng)好些日子沒有見到她的這個“徒弟”了，準確的說，是藍晶和阿細走了以后，她身邊基本上就沒有能說心事的人了，于是一看到藍晶，就像見到故人，項陽就有些興奮的湊了上去，“喲，稀客呀！”
“手頭上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就過來看師傅你了?！彼{晶轉(zhuǎn)身看著迎面而來的項陽，淺淺地笑著說道。其他的同事也都知趣地散開了。
項陽打量著眼前的藍晶，她是分店的店長，派頭自然不跟以前一樣了，項陽和藍晶站在一塊，明顯就看出了個高低，項陽帶著既羨慕又嫉妒的口吻對藍晶說道：“現(xiàn)在是我要高攀你了，還說什么師傅呢？”
“你永遠是我的師傅！”藍晶依然帶著淺淺的笑容說道。
項陽看著藍晶，心想，她這次回老店來說是看自己，恐怕最終目的不是如此吧！藍晶怎么可能是一個會重感情的人呢？至少項陽的直覺告訴她，藍晶只是順帶來看自己的。項陽身體斜靠著柜臺，一只手插著腰苦笑著說道：“我看我是沾了某件事情的光了?！?p> 藍晶笑而不語，她總是不希望別人看穿她的心事，可是項陽總是能戳中幾分，這讓藍晶有些忌諱。
“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來這里有什么事？”項陽也不再跟藍晶打哈哈了，她直入主題道。
“前段時間一直在忙著分店的事情，沒時間過來取，我是來拿我的個人物品的，有空歡迎你到我那邊的店里去瞧瞧?！彼{晶說著便從項陽倚靠著的柜臺下面的抽屜里把她原來的東西取了出來，都是些私人物品：杯子、茶葉、咖啡、工作報表、計算器……
項陽愣了一下，她回味著藍晶剛才說的最后那句話：有空歡迎你到我那邊的店里去瞧瞧。她這就已經(jīng)不客氣了呢，分店她已經(jīng)毫不避諱地說成是自己的了。
“要不要例行檢查呀?”藍晶把她的那些物品都擺在了柜臺上，問項陽道。（按照店里的規(guī)定，員工調(diào)遣或離職后，取私人物品離開時都必須經(jīng)過門店相關(guān)人員的檢查，確認無誤后她們才能帶著自己的物品離開）
今天吳媚嬌不在門店，也許藍晶就是挑了這個時候來的。項陽看了看四周，她本不想充當(dāng)吳媚嬌的角色去檢查藍晶的物品，但其他同事好像都各自在忙著，項陽怕落人口舌，再傳到吳媚嬌的耳朵里，恐怕吳媚嬌又會小題大做了。現(xiàn)在的這個店，已經(jīng)是一個是非之地，項陽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她也開始變得小心謹慎起來，這種日子，她是厭惡的，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沒有辦法。在吳媚嬌那里得有個交待，于是項陽也就走了走形式，對著那堆物品瞎掰了兩下，算是檢查過了。
“我聽貸朗說你不去旅游了？這么好的機會為什么不去？一年也就一次！”藍晶把她的那堆物品往一個大的紙箱里裝著，擺放的很整齊，她沒有看項陽，專注著裝自己的物品說道。
藍晶不叫老大為老大了，而是改口叫貸朗了，這讓敏感的項陽一下子意識到藍晶的身份已經(jīng)確確實實不同往日了，她已經(jīng)可以和老大平起平坐了。“我不想去。”項陽淡淡地回答道。
藍晶看了項陽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繼續(xù)裝著她的私人物品對項陽說道：“小丫會去！趕時間，我得回去了。”藍晶說完這話后就捧著她的那只箱子離開了老店。
還沒等項陽反應(yīng)過來這兩句毫不搭邊的話，藍晶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什么意思？”項陽自言自語的問著，然后她才恍然大悟地看著藍晶離開的方向，藍晶這看似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其實是在提醒著項陽。以藍晶的聰明，老大和項陽之間的關(guān)系藍晶恐怕是早就看出來了，哪怕項陽一直掩飾的很好，但那些掩飾在藍晶面前都是徒勞。項陽以為，藍晶提醒她的這句話是在告訴她別讓小丫鉆了空子。項陽頓時覺得藍晶會讓她不寒而栗?！芭祝坎?，是蛔蟲！”項陽又自言自語的給自己剛才問的“什么意思”作出了回答。
藍晶匆匆走后，老店里的一切如往常一樣，項陽找不到可以說心事的人，她又變得失落起來。人只要一失落，就打不起精神來，項陽看上去更像是一個渾身散發(fā)著腐朽之氣的老太婆。在這座城市里，大部分的人應(yīng)該都和她一樣，在為了一張嘴而忙碌和奔波著，但大部分的人都不會像她一樣帶著一身的腐朽之氣，她知道，她很快就要不忙了……項陽的眼睛里充滿著迷茫，迷茫中還帶著一絲絲道不明的絕望，她甚至可以看著一個地方1個小時都不轉(zhuǎn)移視線。
這段時間店里的生意并不是太好，同事們都在偷偷地掏出手機上網(wǎng)。吳媚嬌制定的《門店管理規(guī)范條例》上就明確指出上班時間員工是不允許玩手機的，但是放眼一看，沒有哪個不是在貓著手腕玩手機的?？粗@一切，項陽又輕嘆了一口氣，她更加迷茫了……
同事說，如果連這種打發(fā)時間的方式都要被無情剝奪的話，那她們肯定會瘋掉的，她們一人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就將吳媚嬌制定的《門店管理規(guī)范條例》給攻擊的千瘡百孔，形同虛設(shè)，項陽站在一邊忍不住竊笑，原來吳媚嬌也不過是一個欺軟怕硬的人。
在員工的集體強烈抗議下，吳媚嬌終于作出了讓步，這就是團結(jié)的力量，這讓同事們好像打了一場絕無僅有的大勝仗那樣開心，她們都高興得就好像提前拿到了3個月的獎金！項陽還是靜靜的站在一邊，這些令人興奮的事情她覺得跟自己毫無關(guān)系，她只是不忘好心的勸告著同事們：“玩歸玩，大家還是要有一定的原則，凡事不可過分，把握分寸，適可而止，這樣才不會給自己和大家?guī)砺闊??！表楆栔绤敲膵刹皇巧撇?，她希望同事們不要在得意忘形中得寸進尺。
項陽在這個店里已經(jīng)算是一個輩分很“高”的老員工了，她的話同事們自然會給她三分薄面。也正是因為如此，項陽才覺得自己和同事們之間有了很大的一段距離，不是友情上的距離，而是年齡上的距離，這種無形的距離讓她更加覺得自己老朽了。
晚上又是吳媚嬌的例行會議！
“唉，又開會！”同事們顯然也不太情愿，在低聲抱怨著。
其實開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吳媚嬌的會議永遠都體現(xiàn)不了民主，所有人在這里除了服從還是服從，不服從只有一個結(jié)果，那就是卷鋪蓋走人。
“啪啪啪”吳媚嬌舉起雙手拍打了幾下，嘴里帶喊著“快點快點，開會！”
“開會啦開會啦，小心你們的毛爺爺?。 睈灹艘惶斓捻楆?，終于忍不住想排排濁氣了，似乎一切都準備好了，她一直在憂郁的事情今天必須要作出決定了……她故意附和著吳媚嬌話音的同時，又諷刺著吳媚嬌每次開會都會對員工進行罰款的卑劣事實。
一聽到錢這樣敏感的詞語時，眾人都精神了許多，她們很快速的就排成了隊，站在吳媚嬌面前，即使已經(jīng)下班了，她們?nèi)匀灰桓睖蕚涑稣鞯哪印?p> 吳媚嬌站在隊伍前來回踱步，正經(jīng)八百地開始了這次會議的開場白。而項陽，幾乎每次開會她都會幸運地“中獎”，吳媚嬌總會對項陽數(shù)落一番，把她的人格和自尊都踐踏的一文不值。項陽麻木的聽著吳媚嬌對自己的奚落，她跑神了，心里在想著，買彩票的時候自己怎么就不見中獎呢？
……
“下面我要說的是店里最近出現(xiàn)的種種問題，這些問題已經(jīng)存在很長時間了，我一直沒提，但不代表我是瞎子、聾子，我那是在給你們機會……”
項陽忍不住瞥了一眼吳媚嬌，看著吳媚嬌那自命不凡自以為是理所當(dāng)然的神情，項陽只好放棄對她的反抗，繼續(xù)把頭轉(zhuǎn)向別處了。
“……項陽這個月的全勤獎和業(yè)績獎金都扣了！”吳媚嬌話音剛落，大家就唏噓起來，她們開始議論紛紛，但更多的是擔(dān)心自己會不會也像項陽一樣慘。倒是當(dāng)事人項陽，一副漠不關(guān)心滿不在乎的模樣讓大家吃驚。
“吵什么？怎么？不服？想替她打抱不平？不服氣的站出來明天就可以滾！”吳媚嬌一臉嚴肅的對眾人低吼著，大家立刻就安靜了下來。
“這只是一個提醒?！眳敲膵裳a充道。
“服從？”項陽突然嘀咕出這么一句話來，它馬上就刺激到了吳媚嬌的神經(jīng)。
站在項陽身邊的同事馬上就扯了下項陽的衣袖，示意她別闖禍。
吳媚嬌一道極具殺傷力的眼神向項陽劃過來，項陽卻正眼都不帶看一下她，直接無視。這算是對吳媚嬌最大的侮辱了，那么看重面子的吳媚嬌怎么受得了自己手下的人當(dāng)眾給自己一巴掌，她得反擊，非常狠的反擊，才能贏回丟失的面子。吳媚嬌盡力按捺住自己的情緒，她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后，走到項陽面前問道：“怎么？你想挑戰(zhàn)我的權(quán)威？不服從我的管理大可以滾蛋吶！”
項陽還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臉上倒多了些倦容，但她沒有作聲。
“有些人吶，真是愚不可及，給她機會吧，不知道珍惜也就罷了，怎么還死皮賴臉地賴在這里不肯走呢！”吳媚嬌像是挽回了她的面子，她開始乘勝追擊。
項陽還是沒有作聲。
“沒本事就給我安份點！”吳媚嬌用手指戳著項陽的胸前謾罵道。
在眾人看來，這話更像是挑釁，眾人覺得，吳媚嬌的層層冷嘲熱諷一定會把項陽激怒的，她們既害怕又期待接下來會發(fā)生點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兩個女人身上，現(xiàn)場出奇的安靜。
“吳媚嬌……”項陽一聲低吟，聲音很小，但在足夠安靜的環(huán)境下大家都聽得很清楚。她終于要反擊了嗎？這是眾人的猜測，這一舉動把眾人都嚇了一跳，因為在這個店里，還沒有誰敢當(dāng)面直呼其名的。眾人都低著頭，抬著眼，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這二人的反應(yīng)，她們就像是在偷窺一場即將發(fā)生的戰(zhàn)斗那樣，期待著，驚恐著……
“你要干什么？”吳媚嬌看著向自己走過來的項陽，她感覺到不妙，項陽的臉色蒼白，不是一般的蒼白，而是慘白，像死人一樣！項陽一步步地向吳媚嬌逼進，直到把她逼到了墻角。
“別緊張，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不干了！”項陽努力的對著吳媚嬌笑了笑，那笑容會讓吳媚嬌覺得汗毛直豎，會讓她覺得自己撞上了鬼。
同事們都面面相覷。
項陽回到同事們面前，對大伙笑了笑，說：“要再見了！”大伙愕然，只看到項陽那慘白的臉，慘白的嘴唇。
吳媚嬌從墻角回來，她覺得項陽當(dāng)眾戲弄了她，她惱羞成怒了，她的臉色同樣不好，但沒有像項陽的臉那般慘白。吳媚嬌的臉上陰一陣陽一陣的，好像是發(fā)燒了的病人，她憤怒的指著項陽的背影罵道：“姓項的，馬上給我滾出去！”
項陽很平靜的回頭報以吳媚嬌一個慘白的笑臉，那笑容不是蔑視，倒像是同情，同情自己，同情別人，然后她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泰然的走出了店門。
眾人都扭頭看著項陽的離去，她們甚至不明白項陽為什么還能對吳媚嬌笑，還能走得那么坦然，好像一點也不生吳媚嬌的氣，更像是一種結(jié)束，一種解脫，即使她的笑臉是那樣的慘白，慘白的讓人覺得可憐。
“還杵著干什么？下班！”氣急敗壞的吳媚嬌一聲呵斥，大家才在不解和猜疑中紛紛的散去。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項陽離職的事情一下子就傳開了，大家都在議論紛紛，可是事情到最后卻傳得不堪入耳，把此事當(dāng)談資的人總是容易添油加醋，混淆是非。不過這些對項陽來說都不重要了，她已經(jīng)向公司遞交了辭呈，這一天，她知道總會來的，第二天項陽也就失業(yè)了。
聽聞此事后的老大、小丫、藍晶和阿細都打電話來安慰項陽，讓她看開點，項陽只是感謝著他們對自己的關(guān)心，說自己一切都很好。別人不知道，這件事是在項陽的人生途中必然會發(fā)生的。老大覺得正好借此機會讓項陽參加公司組織的員工旅游行，這樣可以讓項陽的心情得到放松?？墒抢洗蟛⒉恢溃瑓敲膵梢呀?jīng)把整件事都投訴到他和項陽所在的公司高層那里去了，要求項陽所在公司必須嚴肅處理此事。
過了兩天，老大打電話來告訴項陽公司對此事的處理結(jié)果，考慮到項陽在公司工作的時間較長和在職期間為公司作出的貢獻，決定讓項陽參加公司組織的員工旅游行，算是給她餞行。項陽很驚訝，因為她已經(jīng)向老大表明過自己不想?yún)⒓勇糜涡械氖虑?，后來老大才把原因向她說明，是老大想讓她參加……但項陽最終還是拒絕了老大的一番好意。
失業(yè)后的項陽搬離了公司提供的宿舍，在離開的那一剎那，她回頭看了看空無一人的房間，項陽把小丫和藍晶的房間整理的有條有理的，這算是她離開前為小丫和藍晶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項陽的心里有點空落落的，藍晶和小丫都因為工作而沒能來送她。她一個人拖著行李箱，一步步艱難的走下了樓梯，一到樓下，她就聽到兩聲刺耳的汽車的喇叭聲，她朝著聲音看去，原來是老大，是他在車上按的喇叭，他還向項陽招了招手，項陽心里一陣欣慰，至少，還有人來送她，她不用默默地，孤獨的離開。
“你是來送我的？”項陽走到車邊，問老大。
“如果我不來，你是不是會很失望啊？”
項陽很機靈的把老大的話往普通意義上引：“我現(xiàn)在是真正的失業(yè)了，如果沒有免費車送我，我可能真的會失望的。”
老大從駕駛座上下來，把項陽的行李放上了車，然后叫項陽上車。項陽上了車后問老大：“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搬走呀？”
“就你，還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老大回答得很自然，像是兩口子之間的最平常的對話。
項陽心里想著：還真是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的。
“你要帶我去哪啊？”項陽茫然的看著車窗外面，問道。
“放心吧，不會把你賣了?！?p> 項陽沒有再說話，其實有老大在身邊，她就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也許她真的是累了，身體上的。才上車沒多久，她竟然在車后座睡著了。
老大在后視鏡上看了看項陽，見項陽瞇著眼，他便不再說話，好像怕打擾了項陽的休息，他把車速放慢了些，然后又看了看后視鏡，以確定現(xiàn)在的車速度能讓項陽坐在車上不那么顛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