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巴桑和卓瑪

　　　　是野獸歸巢嗎？或許她現(xiàn)在用來藏身的洞就是什么野獸的窩？剛來時就聽人介紹，九寨溝的原始森林里密布野生動物?，F(xiàn)在別說是什么大型野獸，就是來一只猴子也夠她喝一壺的。

　　林嵐驚出一身冷汗，轉(zhuǎn)念一想，這個洞里基本沒什么膻腥味，不像是動物居住過的樣子，那么，剛才那聲音有可能是什么夜行動物經(jīng)過所發(fā)出的吧。

　　雨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停了，隱隱有月光撒在山林里。她屏住呼吸，睜大眼睛望向聲音的來源。

　　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響，仿佛是什么踩著地面交纏的枯藤枝蔓所發(fā)出的腳步聲。然后，一道昏黃的光出現(xiàn)了，晃來晃去。

　　是手電筒發(fā)出的光。

　　林嵐驚喜地要站起來，頭猛地撞到了樹洞的頂端，悶頭悶?zāi)X的一陣劇痛，她忍不住發(fā)出了一聲悶哼，這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尤為突兀。

　　很快地，一個人近前伸手把林嵐從樹洞里拽了出來，手勁很大，林嵐胳膊被抓得生疼。

　　是方朝雍站在那里。他只是用手電上下掃了遍林嵐全身，沒說一句話，但林嵐還是立刻感受到了來自于他的冷冽的氣息，這冷冽里似乎還壓制了一絲憤怒。

　　獲救始初的那種喜悅和激動瞬間就像氣球被針戳破那樣消散了。

　　林嵐張了張口，也沉默了。

　　他不發(fā)一聲，轉(zhuǎn)身就走，但走得并不快，林嵐完全可以跟得上他的腳步。

　　沿著山坳的溪流向下走了大約二十幾分鐘，又穿過一片林子，就著黯淡的月光，林嵐看見了幾畦平整的菜地，旁邊竟然有一幢房舍！

　　走到近前，林嵐才看清了，這是一幢典型的木制藏家房子，房子很舊了，分上下兩層，屋外，懸掛著經(jīng)幡和轉(zhuǎn)經(jīng)輪，在山風(fēng)里輕輕地?fù)u動。

　　林嵐有些發(fā)呆了。她知道溝里還散居著一些藏民，但數(shù)量很少，而且大多都住在離溝口較近的樹正溝一帶，現(xiàn)在誰還會住在這么深入溝底的森林里？

　　方朝雍開始拍門，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話，估計是用藏語叫門。

　　很快，木門就開了，溫暖的火光從打開的門縫隙里透了出來。一個手舉油燈的藏族老漢站在門內(nèi)，疑惑地看著他們。

　　方朝雍用藏語很快地說著什么，還回頭指了指林嵐。老漢布滿皺紋的臉立刻綻開了笑容，打開房門，讓他們進(jìn)去。

　　林嵐跟著方朝雍默默進(jìn)入。一進(jìn)門就看到一個火塘式的爐子，爐膛里厚厚灰燼下火星點(diǎn)點(diǎn)，似乎還沒有完全熄滅。屋子正中間靠墻放置了一張桌子，供著佛龕和法器。墻壁，門框，房梁上都畫滿了各式五顏六色的精致圖案，只是年長日久，顏色有些黯淡了。林嵐還在打量，屋里又轉(zhuǎn)出一個藏族大媽，也是面帶笑容，對著林嵐又快又急地說了什么。

　　林嵐也回以笑容，但接下來只能張口結(jié)舌地望向一邊的方朝雍。

　　“大媽叫你先跟她去把身上的衣服換下來烘干?！彼淅涞卣f。

　　被雨淋透的衣服穿在身上這么久，變得半濕不干，十分難受。林嵐默默跟著大媽到里間換上了一件藏族女子的袍服，衣服很舊了，但十分整潔。

　　再次來到外間，剛才那個火塘爐已經(jīng)燃燒得十分旺盛了，不時發(fā)出嗶嗶波波的松枝爆裂的聲音，房子里充滿了松香那清新而溫暖的氣味。

　　藏族老漢和方朝雍正圍坐在火塘前，兩人不知說著什么，不時發(fā)出陣陣笑聲。林嵐慢慢也走了過去，斜斜對著方朝雍而坐。借著火光，他似是不經(jīng)意地掃了她一眼，便繼續(xù)與老漢說話。

　　林嵐呆呆地看著跳躍不止的火光變幻出各種圓滑流暢的形狀，有些迷惑了。

　　方朝雍明顯是得知消息來找她的，但為什么找到了，他的態(tài)度卻那么冷淡？仿佛還帶了怒氣。還有，他怎么會這么快就找到自己的所在？難道……

　　仿佛知道她的心思，方朝雍轉(zhuǎn)過頭來說道：“這是巴桑大叔和卓瑪大媽的家。我小時候在這一帶跟著我外祖母住過一段時間，所以對這里情況比較熟悉。以前這里住了大概二十幾戶人家，現(xiàn)在都遷移出去了，他們的子女也都到溝外做生意去了，就只剩他們老兩口不愿意離開，還住在這里?！?p>　　林嵐有些恍然，對著老人微微一笑。

　　方朝雍冷哼一聲：“算你運(yùn)氣好，撞到了這里，要是……”他倏然閉口，臉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十分難看。

　　林嵐垂頭不語。她其實也有些后悔自己的沖動，其實碰到這樣的情況，最好的辦法就是通知熟悉環(huán)境的森林巡防員，而不是自作主張，貿(mào)然進(jìn)入這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

　　這時，大媽手里端出了食物，架在熊熊的松枝火苗上加熱。很熱，屋子里就彌漫了一股食物的香味，林嵐的肚子開始咕咕不絕。

　　大媽給林嵐和方朝雍各倒了碗酥油茶。據(jù)說這是好客的藏民款待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必不可少的第一道食物。林嵐雙手接過，只見碗面上浮了薄薄一層油光，放到嘴邊，一股濃重的膻味就撲鼻而來，林嵐猶豫了下，瞥見旁邊的方朝雍已經(jīng)一口喝干，大媽又在給他倒第二碗了。收到方朝雍示意的目光，林嵐咬著牙，閉上眼睛一口喝干就放下碗，嘴巴緊閉，不敢去品味殘留在嘴里的那個味道。眼看著熱情的大媽又要來倒第二晚，林嵐心里暗暗叫苦，面上卻不敢現(xiàn)出一分，不自覺地把求救的目光看向了方朝雍。

　　他的嘴角似乎微微牽動了一下，然后，跟大媽說了什么，大媽就點(diǎn)了點(diǎn)頭，放下了手中的茶壺，遞給林嵐另外一盤餅狀的食物，吃起來像是土豆糌粑，味道不錯，林嵐狼吞虎咽，一下子吃掉了差不多半盤，這才感覺飽了。放下盤子，對著看著自己目瞪口呆的三個人微微一笑。

　　大媽和大爺笑得很開心，大媽還和一旁的方朝雍說了什么。林嵐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道：“大媽和你說什么？”

　　方朝雍看了她一眼，隨口說道：“哦，她說你穿的是她女兒以前的衣服，連吃東西的樣子也很像?！?p>　　林嵐有些難為情地對大媽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方朝雍看了下腕上的表，對大媽又說了什么，大媽就站了起來，端著油燈，示意他們跟著她走。林嵐知道她是要帶他們?nèi)バ菹⒘?，可是……她看了眼走在自己旁邊不茍言笑的方朝雍，不知道他剛才是怎么和大媽講的。書到用時方恨少，林嵐有些后悔自己以前為什么沒想到去學(xué)藏語。

　　他們跟著大媽上了道窄窄的樓梯，到了個房間的門口，大媽打開了門，又對方朝雍說了幾句，把燈留給他們，自己就走了。

　　林嵐有些郁悶地進(jìn)去了。房間不大，兩張長凳，一張一個人睡尚寬綽但兩個人睡就嫌窄的木床。她立在那里，看了眼臉色仍是不佳的方朝雍，不知該怎么辦。她并非故作清高，前世也不是沒有過和異性同室相處的經(jīng)歷。只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面對的是眼前這個人，她覺得十分怪異。

　　“呃，要不，你去睡床？我隨便坐在凳子上過夜好了。畢竟你肯定花了不少力氣找我，應(yīng)該會很累了……”半晌，林嵐才想出了這么一句自認(rèn)為比較合適的話來。

　　他冷哼一聲，將油燈放在窗臺上，再轉(zhuǎn)過頭來，狠狠盯著林嵐。

　　林嵐被他兇狠的目光盯得有些發(fā)怵。

　　“找你？你知道今晚有多少個人為了找你不眠不休，大動干戈嗎？和你拍廣告的全體工作人員，還有二十幾個山林巡防員，這么多人在向?qū)У膸ьI(lǐng)下不停找你！要不是我剛才打了電話通知他們，他們現(xiàn)在還不能安心，不能休息！你以為這片森林里只有大熊貓，金絲猴，麋鹿嗎？我告訴你，這里還有野豬，還有熊類！要是你運(yùn)氣不好碰到了其中的一頭，你以為你還可以走得出這片林子嗎？林嵐，我知道你好心，你逞能，但人要有自知之明，懂得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否則，你和那個為了追野雞就跑到林子里去的小孩子有什么區(qū)別？”

　　他的語調(diào)漸漸低了下來，神色卻仍是狠厲。

　　林嵐無語。她承認(rèn)他說得有道理，可是……她突然想起了許行舫，如果現(xiàn)在是許行舫找到了她，他也會這樣兇狠地罵她嗎？她茫然了。

　　方朝雍突然沉默了下來，盯著她看了一會，就扯過兩條長凳拼在一起，躺了下去，再也沒有發(fā)出什么聲音了。

　　林嵐嘆了口氣，也和衣在床上躺了下來，迷迷糊糊睡夢中，許行舫溫暖的笑容和方朝雍那狠厲的神色不斷交替變換……

　　林嵐猛地驚醒，發(fā)現(xiàn)天竟然已經(jīng)亮了，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層毛毯，旁邊還放著已經(jīng)烘干的衣服，疊得十分整齊。短暫的頭腦空白后，她想起了昨晚發(fā)生的一切，目光隨之看向旁邊的長凳，上面已經(jīng)空了。

　　林嵐走下樓梯，發(fā)現(xiàn)方朝雍已經(jīng)和老兩口一起坐在火塘前圍著火在燒煮什么食物了，原來自己竟睡得這么晚。林嵐有些不好意思，想去幫忙，又不知道做什么好，只能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不敢破壞他們之間那融洽的氣氛。他仿佛不經(jīng)意抬頭看她一眼，臉色平靜如常，示意她到屋后去洗漱下。

　　林嵐轉(zhuǎn)過屋角，驚喜地發(fā)現(xiàn)屋后竟然有個天然的水潭，水并不深，但水質(zhì)清透，潭底還不停汩汩地冒出水來，涌上陣陣大小不一的氣泡。怕弄臟了水，林嵐用旁邊放著的木盆舀了水，然后用手捧了撲在臉上潔面，漱口的時候，竟然發(fā)覺水質(zhì)甘甜，這種甘甜絕不是超市里賣的標(biāo)榜有點(diǎn)甜的瓶裝礦泉水可以比的。

　　清早的山林，太陽還沒有升起，四周霧氣氤氳，耳邊不時傳來幾聲早起的鳥兒清脆的鳴叫聲。林嵐深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氣，頓覺心曠神怡，昨晚的種種如同南柯一夢。

　　回到屋里，里面已經(jīng)充滿了食物的香氣，接過大媽端來的熱氣騰騰的青稞米粥，就著昨晚吃剩的土豆糌粑，林嵐覺得從沒有吃過這么合胃口的早餐。

　　太陽出來了，霧氣消散了不少，四周一下子鳥鳴啾啾，森林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要告辭了，望著站在門口的兩位老人慈祥的笑容，林嵐內(nèi)心暖暖，想遞點(diǎn)錢給他們表示感激之情，手還沒伸出去，就被方朝雍阻止了。他皺著眉頭，輕輕地呵斥：“你做什么？他們不是溝里的生意人家，你遞錢過去，他們會不高興的。我會叫人送些米面糧食過來的?！?p>　　林嵐微微一怔，縮回了手。想了下，她站直了身子，朝著他們深深鞠了一躬。

　　走了幾十米外，林嵐回過頭來，還能看見隨風(fēng)飄揚(yáng)的五彩經(jīng)幡下兩位老人的身影。

　　注：“卓瑪”在藏語里的意思是“度母”，一個很美麗的女神，所以藏族女性都喜歡用這個吉祥的名字。

　　又：非常感謝木玉成約的精彩評論和意見；天下無太監(jiān)的三票支持，不死鳥的天空的指正錯誤（呵呵西窗已經(jīng)不讀書好多年了...)；還有象魔象羊，洳七讀友，和其他所有未留下名字卻一直支持西窗的親......有了你們的支持我才有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