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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門

第六章 林芝堂(上)

名門 高月 3515 2008-09-14 17:31:23

    張若鋒心亂如麻,財權(quán)不管在哪個家族都是極重要的一個權(quán)力,按族規(guī)應(yīng)由家主掌握,但大哥一直在京中為官,便將財權(quán)交給他代管,這一管就是近十年,現(xiàn)在突然要他交出來,感情不能接受是一回事,張若鋒更擔(dān)心的是那件事情如果被抖出來該怎么辦?

  偏偏族規(guī)之中庶出不能掌族權(quán)這一條在十五年前便已經(jīng)作廢了,這、這該如何是好?

  “大哥,十八郎要完成學(xué)業(yè),他恐怕沒有時間?!?p>  張若鎬擺了擺手微微笑道:“又不是讓他做帳,只審批一下收支,費(fèi)不了什么事,再者,他明年春天要參加科舉,考中了就要邁入仕途,我只是想讓他磨練幾個月,并無他意,三弟不必多心?!?p>  可就算磨練一下,也要半年的時間,那筆帳怎么能瞞得住,眼看大哥就要定下此事,張若鋒情急之下竟脫口而出,“大哥,他是庶出,而且是六弟從外面帶回的私生子,他怎么能掌族權(quán),難道大哥忘了張破天之事嗎?”

  他猛地閉上了嘴,他知道自己失言了。

  這時,張若鎬背著手慢慢走到窗前,事情才僅僅過去十年,但白云悠悠已仿佛過了千載,他默默地望著天空,眼睛里閃過一抹憂傷。

  張若鋒所說之事是張氏家族一百多年來最嚴(yán)重的一次危機(jī),也正是這件事使張若鎬始終沒有得到右相之位。

  十五年前,回紇人飲馬中原,各大世家紛紛招募義兵驅(qū)逐靼虜,張家也由此出了一個百年不遇的將才,一個偏房庶子張破天,正當(dāng)太原淪陷、張家將面臨滅頂之災(zāi)時,正是他在常山郡招募義軍,施奇計大破回紇精騎,三戰(zhàn)三勝,光復(fù)了太原,張家也由此掌握了八萬河?xùn)|軍,足以和各大世家抗衡,戰(zhàn)后,七大世家相約,輪流為相,各掌握朝中大權(quán)五年。

  十年前,本該輪到張若鎬為相,但崔氏家主崔圓卻成功挑撥了張家的內(nèi)部矛盾,張氏眾嫡系一致逼迫張破天交出兵權(quán),張破天一怒之下叛出張家,也帶走了八萬河?xùn)|軍,他自己開宗立府,被崔氏承認(rèn)為張氏正宗,并擁他為右相,但不到半年,他的軍權(quán)盡被崔氏奪走,右相之位也被崔圓取代。

  而河?xùn)|張氏也由此元氣大傷,徒剩一殼,根本無實力和其他世家抗衡,這件事一直是張家心中大恨,不準(zhǔn)人任何人提及,再加之當(dāng)時發(fā)生得異常隱秘,故而除了張若鎬六兄弟外,無人知道這件事的真相。

  今天張若鋒情急之下忽然提起此事,便是要說庶子不可用,張若鎬沉默了很久,他忽然輕輕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我們已經(jīng)錯了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訴你,你也不必知道,十八郎之事就這么定了!”

 ?。?p>  九月的陽光儼如四十歲男人的愛情,溫暖而缺乏熱度,在它的照耀下,路人都變得有些懶洋洋的,趕路的步伐慢了許多。

  張煥從張府的正門出來,大步跨過一座彎月形的木橋,再向前走二里路便是太原府的南市,林芝堂便在南市的最邊上。

  太原是大唐帝國的龍興之地,故而被封為北都,它又是河?xùn)|的政治、經(jīng)濟(jì)中心,人口密集、商業(yè)發(fā)達(dá),太原城的布局呈棋盤狀,分布有四十個坊,東西南北各有三條大街為主干道,貫通全城。

  大街的兩旁都是高高的圍墻,將各坊分割開來,所有的商業(yè)活動都分布在各坊里,而且為便于收稅和管理,對商品買賣還必須在專門的市里進(jìn)行,不得隨意占地經(jīng)營,各坊都設(shè)有墟市,就相當(dāng)于后世的集貿(mào)市場,在各鄉(xiāng)鎮(zhèn)還設(shè)有草市,但對于大宗商品買賣,還專門設(shè)有北市和南市,北市賣的是綾羅綢緞、珠寶翠玉等奢侈品,而南市賣的卻是糧米雜貨等生活日常品,生意遠(yuǎn)比北市興隆。

  張氏族府之所以毗鄰南市,原因是整個南市的土地都是他們張家的,店鋪也是由張家統(tǒng)一建造,每年的房租收入就有十幾萬貫,這是除莊園田租以外張家最大的一處財源。

  戰(zhàn)亂平息后,朝廷為了滋生人口、擴(kuò)大財源,制訂一系列的鼓勵措施,其中一條便是放松對商人的限制,比如廢除商籍、允許商人穿和平民一樣的衣服、允許商人騎馬等等。

  穿過喧囂熱鬧的布匹交易區(qū),前面便是藥材的店鋪集中區(qū),這里一條街都是藥鋪,共有十幾家,經(jīng)營著各種藥材,而且依照慣例,每家藥鋪里都有幾個坐堂的醫(yī)師,最有趣的是街的盡頭竟是一家棺材鋪,兼賣冥紙壽衣,生老病死一條龍服務(wù),這條街都俱全了。

  林芝堂位于最邊上,就是那家棺材鋪的隔壁,風(fēng)水雖然不好,可它的生意卻最興隆,離林芝堂還有百步,可排隊的病人已經(jīng)到了街角轉(zhuǎn)彎處,有的病人被家人攙扶著,有的病人則躺在擔(dān)架里,身上蓋了厚厚的被褥,神情皆十分痛苦憔悴。

  但唯一笑呵呵的便是棺材鋪的掌柜,他在排隊的人中走來走去,不時摸摸這個的額頭、看看那個的舌苔,儼然一副名醫(yī)的派頭,可說出的話卻氣死人,“你這病沒救了,本店提供各式棺材,十年店慶,一律八折優(yōu)惠?!?p>  張煥從旁邊走過,隨手敲了他一下,笑道:“閻掌柜又在損人了,當(dāng)心我告訴師傅去,拆了你的老骨頭?!?p>  長得宛如黑面煞的閻掌柜扭過頭來,見是張煥,急忙拱拱手、苦著臉道:“林東主總是妙手回春,使鄙店生意慘淡,也沒法子,求十八郎手下留情則個?!?p>  張煥拍拍他肩膀笑道:“跟你開個玩笑,我?guī)煾凳遣粫谝膺@點小事?!?p>  “那是!那是!林東主忙得連上毛廁的時間都沒有,哪還顧得了我這點小事?!遍愓乒窀尚σ宦?,他忽然又想起一事,附耳對他擠眉弄眼道:“平平好象又遇到麻煩了,就在后門那里,你去看看吧!”

  說完他又掀開一個病人的被子,忽然捂住鼻子,遲疑一下道:“本店還大量提供生石灰,三文錢四斤,全城最便宜........”

  張煥聽說林平平又有麻煩,不由微微苦笑一下,便轉(zhuǎn)身從藥店旁的弄堂穿過,向林芝堂后門走去,這里已經(jīng)緊靠南市城墻,城墻下是一片空地,種著幾株百年老柳,老遠(yuǎn),張煥便看見林平平蹲在一棵柳樹下,手指在地上畫著圈圈,難得她這么安靜,這一般都是她犯了錯后的表現(xiàn)。

  “平平,又闖禍了?”

  張煥笑著也蹲了下來,見她在地上畫了三個圈圈,將三只螞蟻分隔在圈里,不讓它們走出去,他又笑道:“是不是在為昨天那件事煩惱?”

  林平平抬起頭,眼睛里一片茫然,“昨天哪件事?”

  張煥不由又好氣又好笑,自己怕她被父親責(zé)罵,一早趕去找家主求情,她可好,竟忘得干干凈凈。

  “就是要張家要收回林芝堂那件事?!?p>  林平平一呆,忽然‘呀!’地一聲跳了起來,“壞了!壞了!我忘記告訴爹爹了。”說罷,她也顧不得張煥,起身慌慌張張便要走,張煥一把拉住她,笑道:“不用了,我已經(jīng)替你解決了,張家不會趕走林芝堂?!?p>  “解決了?那就好!”林平平長長出一口氣,隨即便將此事拋到腦后,又瞥了他一眼,詫異地問道:“你今天怎么來了?”

  張煥氣結(jié),“不是你跑到書院告訴我,師傅有事找我嗎?”

  “哦!”林平平臉一紅,急忙替自己的健忘解釋道:“我心煩,所以這些事都忘了?!?p>  “說說看!有什么煩心事需要張十八幫你解決?”

  林平平瞅了他一眼,吞吞吐吐道:“那你、你有五貫錢嗎?”

  “五貫錢?”張煥手一攤笑道:“我一個月才兩貫例錢,只夠吃飯,哪會有多的?”

  “那跟你講也沒用?!绷制狡綈瀽灢粯返刂匦露紫?,將三只跑掉的小螞蟻又捉了回來。

  “你不愿說就算了,本來我還有辦法能幫你借到?!?p>  “可是借的錢早晚要還的?!绷制狡洁洁煲痪洌贿^有錢總比沒錢好,她想了想便道:“那我說了你可不準(zhǔn)告訴別人?!?p>  “恩!”

  “事情是這樣,爹爹治好一個病人,那病人便偷偷多給了五貫診金,結(jié)果被爹爹發(fā)現(xiàn)了,他一早就命我將錢給人家送回去?!?p>  說到此,林平平臉上露出惆悵之色,她嘆了一口氣又繼續(xù)道:“我剛走到南市門口,看見一個老婆婆抱著一個小女孩跪在地上要飯,真的很可憐!”

  “所以你頭腦一熱便將錢全部給她們了?”張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后面的情節(jié)她不說也能猜得到,林平平走到病人家門才想起錢沒了,又掉頭回去找那要飯的老人,結(jié)果要飯的老人也沒了蹤影。

  “你笑什么!”林平平騰地站了起來,她憤怒地盯著張煥,“你以為我會問她們把錢要回來嗎?不是的,她們那么可憐,你沒看見那個小女孩,瘦得只剩這么一點點?!绷制狡接檬直瘸鲆粋€小小的形狀,她的眼睛忽然紅了,緊咬著嘴唇道:“那個小女孩的爹娘都被賣身為奴,要十貫錢才能贖他們回來,我想幫助她們?!?p>  張煥半天默然無語,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微微笑道:“你這個傻平底鍋,那五貫錢我來給你想辦法,咱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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