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事情早就有人告訴了慕容老太,不一會老太太同老海龜便趕了過來。慕容老太看我的眼神倒也有幾分心疼,“昔城,你總算醒了。安兒這幾天日日夜夜守著你,誰勸也不聽?!?p> 我與安子淮對視一眼,彷佛小溪叮咚淌過潤過心田。
“這事想必與三丫頭的事兒同出一人之手,我們慕容家勢必要查個清楚?!蹦饺堇咸?。
我怎么中得毒?自那晚再沒取用過任何食物,連水也未沾一點,難道我和暗戀都是在席間被人下藥?兇手為何要偏偏殺我們兩人呢?暗戀七竅流血而死,而我只是留了點鼻血,昏了三天,這又是為什么?
我將心中疑慮說給老海龜聽,他也不得其解,只道:“從你脈象來看,所中仙子散分量極輕,這毒霸道非凡,饒是如此,仍免不了昏迷了三天。你自身已戰(zhàn)勝殘余毒素,今后便再無遺癥,盡可放心?!?p> 總覺得哪里出現(xiàn)了問題,究竟是哪里不對呢?頭又開始隱隱作痛,只好丟開不理。
慕容老太見我面帶倦色,道:“昔城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來看你。”
安子淮送二人出去,靜靜坐下不發(fā)一言,眉宇深鎖。
“可是想起了什么?”
安子淮越發(fā)唉聲嘆氣起來。我心里更加沒底,扯住他袖子道:“有事便說,和我還有什么隱瞞的?”
安子淮深深看了我一眼,“昔城我便說了,你一定要堅強些。”
“行了,啰嗦什么,我是豬堅強,說吧?!毙睦飬s仍然隱隱有些怕意。
“其實師父他們是騙你的,你以后——想吃點啥就吃點啥吧!”
此言一出,五雷轟頂,眼前一黑,只覺得大去之期不遠(yuǎn)矣。
安子淮見我真怕了,連忙笑道:“哄你玩的,別當(dāng)真了,哎呦,別掐我,剛好,省點力氣吧!”
門簾被高高掀起,門外一人笑道:“小兩口打鬧上了?我瞧是病好了?!?p> 我一看是慕容小二同柳枝,連忙請二人坐下。
柳枝今日穿了一身碧綠衣服,面孔有些憔悴,問我道:“宋姑娘可是全好了?好好地怎會又中了毒?”
我苦笑道:“我也不知怎會中了毒,現(xiàn)在好了,卻叫你替我擔(dān)心一場?!?p> 慕容小二笑道:“你人緣倒好,出了事柳枝擔(dān)心得要命,整日不吃不睡的。”轉(zhuǎn)過頭沖柳枝笑道:“現(xiàn)在你放心了罷,回去好好睡一覺?!?p> 柳枝像是松了口氣,“宋姑娘你好好休息,吉人自有天相,老天不會負(fù)了你這樣的好心人的?!?p> 安子淮端來幾盞茶,慕容小二伸手接過遞與柳枝。安子淮沖得是雨前龍井,眾人閑話一陣均有些口渴,道了聲好茶便細(xì)細(xì)品來。
柳枝玉蔥似的指頭映著小小玉色茶杯,十只指頭剪得整齊,越發(fā)顯得白皙透明起來。
心頭突然一陣發(fā)悶,彷佛有風(fēng)透心穿過,不知怎地,慌亂起來。
安子淮急忙關(guān)切道:“又難受了不成?”
我略略搖了搖頭,“有點悶。”
慕容小二道:“我和柳枝先回去了,昔城你好好休息一下。缺什么短什么只管來找我?!?p> 夏日的天這么長,太陽西下,我輕輕撫著手背,依然覺得燥熱無比,生了一背的汗。為什么會有人殺暗戀,為什么偏偏挑個熄燈的時候,為什么我中了毒,一連串的為什么漸漸清晰起來,變成一條殘酷的線,纏在我心上。
安子淮握了我的手,嘆息道:“她實在不是個好演員。”
如同被針刺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恩?!?p> 沉默,再無言語。
柳枝怎知我是好人?她的記憶里應(yīng)該只有那次在少年英雄大會時我去看她和慕容小二——大太陽底下,她側(cè)著頭神色緊張地聽我們講話,慕容小二轉(zhuǎn)過頭,她溫婉地笑,原來她一早便沒有失憶,原來她一直是恨的。
誰能不恨?她的不幸,來源于另一個女子的保護(hù)欲。她忍著嫁進(jìn)來,便是為著這一刻。她去敬酒是為了計量位置,只有她一人燈暗不暗都是一樣的。還有我的傷——想必那剩余的一點仙子散定是藏在她指甲中了,所幸當(dāng)日劃得不深。她千算萬算,卻算漏了一步。暗戀污了衣裳,慕容老太同她去更衣,回來換了位置。
仇恨那么可怕,讓人蒙住雙眼無法看清楚幸福的走向。百年之后,歸于塵土,慕容老太今年六十余歲,柳枝只要好好活著便能看到慕容老太的離去吧?真的當(dāng)做自己忘了一切,安心作慕容小二的媳婦兒不是很好么?
夕陽西下,殘紅如血,天邊的云便如火燒一般,天越發(fā)悶熱起來,叫人快要窒息。我突然一個激靈,我看得出,只怕他人也看得出,尤其是本來就有疑心的慕容老太。
我拉著安子淮便往外跑,心里七上八下,亂得如白紙潑墨。我怎么辦才好,世間少的是黑是黑,白是白,多得是中間大片灰色地帶……
到了慕容小二屋外,黑壓壓跪了一幫奴才,門口幾名壯漢團(tuán)團(tuán)圍住,我登時心涼了半截。
安子淮抬起雙手,挺身疾出,攻向那幾名壯漢。那幾人見是安子淮,也不敢硬來。安子淮功夫本來就高他們太多,一招“蛟龍出洞”,一招“長虹飲月”,挑了招式狠辣的速戰(zhàn)速決,那幾人便應(yīng)聲倒地。
趁著這當(dāng)口飛身入室,果然慕容老太端坐其中,柳枝直著脊梁站在屋內(nèi),下巴微揚。慕容小二一臉震驚,怔怔地看著柳枝。
慕容老太見我們闖了進(jìn)來,揚手退去那幾名隨后而來的家丁,沖著我們道:“我是老了,瞎眼的狐貍作祟竟沒看出來!”她看了看我同安子淮面色,便立即心中有數(shù),“看來你們都知道了?!?p> 柳枝昂然道:“老夫人這話便是將污名落在柳枝身上。敢問證據(jù)何在?”
慕容老太瞇起眼睛,閃動著危險的信號,“你還敢問我證據(jù),我便讓你心服口服!”言罷揚手便將一物扔在桌上。
慕容小二一把搶過,竟是幾根剪斷的長長指甲。
慕容老太厲道:“這是你剛剪下的罷!其中一個夾著仙子散,你若不認(rèn),我劃了你的臉蛋,看看你昏是不昏?”
柳枝冷笑道:“原來臘梅是你的人,我早該想到。不該叫她伺候著剪這指甲?!?p> 慕容小二的臉頓時慘白,太陽穴突起,青筋暴跳,他張口問道:“你說一句話,是不是你?”一開口嗓子便如破了一般。
柳枝握緊拳頭,“是我,我本想殺這老妖,誰知害了三小姐。”
慕容小二雙目便如噴火一般,只是火光中帶著絕望之意。
慕容老太道:“齊兒,你可都聽見了?速速殺了這至毒之人為我三丫頭報仇!你若狠不下心,從此便不是慕容家人!”
慕容小二慘聲道:“為什么?”
柳枝一笑,那笑聲又高又銳,“你問我為什么?”
猛地一掀頭發(fā),烏黑長發(fā)墜地,露出了下面一頭銀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