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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歸志異

第九章 夢也何曾到謝橋

海歸志異 大貓的餅干 4328 2010-03-07 21:06:19

    安子淮一言唬得我面如白紙,青天白日的亂說話。我拉著他正要問個原委,卻見芝麻糕師姐走了過來似乎有話要和我說。真是不會挑個時候!我暗暗有些不高興,也只好放手,沖他使了個眼色,示意晚上去找他。“扶墻花影動,疑是玉人來”,想到晚上相約頗有些男女私情的味道了,我不禁有些想入非非。但是一看到芝麻糕師姐,我的好心情便有些受損。

  芝麻糕師姐是我初進(jìn)海歸派時給起的象形名字,因為我這不認(rèn)人不認(rèn)路的能力實在高強(qiáng),所以只有采取這種方法才記得住。

  她樣子其實也不太壞,白膩皮膚,臉上微有幾顆麻子,臉蛋偏窄,丹眉鳳目,倒是也有幾分動人之處。偏她性格極糟,人緣甚差,總是挑三挑四,人人說好她偏說差,喜歡給人掃興,因此她在我眼里也有了幾分刻薄相。

  初入海歸派時櫻桃早囑我此人不可得罪,為人不厚道,我平素也與她交集甚少,不知她今日來找我所謂何事。難不成是找捉賊女英雄進(jìn)行訪談?

  芝麻糕師姐眼神有些木然,叫了聲宋師妹,便說有事問我要到我房里坐坐。我也只好依她,帶她到我房里。

  奉了碗茶,她握在手里卻不言語,只是有指尖一圈圈在茶杯上打轉(zhuǎn)。神色依然有些凄然。

  她不說話我也沒問,細(xì)細(xì)打量她一番,發(fā)現(xiàn)她這些日子胖了些,面上長了些斑,往日那份清麗蕩然無存。畢竟也是二十多歲的女人了,還是有些殘了。我更下定決心要好好保養(yǎng)了。同門三個多月,我卻發(fā)現(xiàn)我對她一無所知,甚至連她名字也沒記住。我對安子淮又了解多少呢?我呸了一聲,這個孱頭表哥我想他作甚。

  隔了半響,芝麻糕終于開口了,“你和安子淮最近很要好是不是?”

  彩衣的事還沒了,又橫空出來個芝麻糕,莫非芝麻糕也是安子淮的老相好不成?我連忙極力否認(rèn),“哪有的事,咱們門規(guī)甚嚴(yán),師姐可不要亂講話!”

  她嘲諷地笑了笑,“相好便是相好,也沒什么大不了。愛一個人怎么會是恥辱的?”

  這女子真是怪不可言,思維倒比我這現(xiàn)代人還要進(jìn)步幾分??磥硭挂膊幌駚碚椅也缱拥?。我忍不住問道,“師姐為什么和我談安子淮?”

  “我見你這人倒有點小家子氣,看你緊張的,天下男人多得是,安子淮也不是什么出色人物!”我聽了這話倒有些不樂意,安子淮也沒什么不好吧,雖然為人討厭了些。

  “我只想問你,如果有天安子淮拋棄你,你會怎樣?”芝麻糕說完死死盯著我。

  我不知道她在暗示些什么,只見她緊緊握著杯子,指尖發(fā)白,顯然很是緊張。從她和安子淮平素交往來看,貌似沒有什么交集。

  我眼睛地對上她的,我看得出她的慌亂緊張與絕望,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我不知道我現(xiàn)在愛不愛他,也無法確定未來,如果以后有人背叛了我,我不會報復(fù),不會埋怨,我會努力活得更好,讓他總有一日因為我的精彩而后悔!”

  她的手松開了,可能沒想過這會是我的答案。她癡癡道,“就這樣?你不會殺了他泄憤?不會讓他永世不得安寧?不會瘋狂地報復(fù)?”

  “不會”,我堅定地?fù)u搖頭,“他要是放棄了我就不值得我這么做,最大的報復(fù)是漠視?!?p>  “漠視,漠視。”她嘴里反復(fù)念叨這兩個字,跌跌撞撞地走向門口,回過頭,突然沖我微微一笑?!拔抑滥銈兌加憛捨?,我也誰都瞧不上!入門十年,最后竟只能和你這個剛?cè)腴T的說上幾句。不過,謝謝你?!?p>  她回頭的一笑有些凄然,竟讓我想起了《金鎖記》里的曹七巧,發(fā)上一支珠釵顫顫巍巍,她彷佛被釘在門口的一只蝴蝶標(biāo)本,艷麗,悲傷,絕望。

  只是一瞬間,她就挑了簾子出門去了。咦了一聲,回頭沖我嘲笑道,“喲,門口還一位呢。也不怕屋外風(fēng)大吹了頭!”

  我一瞧竟是安子淮,心里頭頓時不自在起來,也不知道我的剛才的話他聽了多少去。

  安子淮倒是毫不介意,挑了簾子走了進(jìn)來,“我恰好經(jīng)過,見燈亮著就過來了。今天回來錯過了飯口,料你這饞鬼必定餓得要命給你送吃的來了。”

  原來是來送外賣的,我頓時眉開眼笑,將芝麻糕吃剩的茶葉奉了上來,“請坐,請坐?!?p>  安子淮將食盒放在桌子上,我揭開了一瞧,凈是些精致糕點,頓時沒了胃口,不知道姐姐愛吃肉啊,連月餅粽子都恨不得是肉餡的。

  安子淮見我大失所望,笑道,“還有底層,揭開來看看?!?p>  我揭開一瞧,卻是是蛋煎鍋貼餃,蠶蛹酥,鴨肉燒餅,紅酥包河鯽魚還有一壺小酒,這才喜上眉梢,這家伙從何處得來!

  酒是不敢喝的,我酒量差得很,小時候同學(xué)來家里玩,把紅酒當(dāng)汽水招待同學(xué),結(jié)果兩個人喝得暈頭轉(zhuǎn)向,又唱又跳,被父母狠狠教訓(xùn)了一頓,再不敢喝了。讀研時每次和導(dǎo)師吃飯推杯換盞之際也是最最頭疼的事情。取出小菜點心,也不客氣,撿自己愛吃的大口吃起來。

  安子淮倒也沒勸我喝酒,取個小杯自斟自飲起來。

  “你還欠我一個故事?!蔽覜]忘記適時提醒他。

  安子淮飲了一口酒給我講了彩衣的故事,“師父確實只有一個女兒,但這世界上卻有兩個彩衣。

  我入師門十三歲,拜師那天瞧見個紅衣小女孩趴著門縫看我,一閃而過,看不清面孔,我留了心,在師妹中找了找卻不見那小女孩。直到第三個月的一天,我偷個懶去河邊摸魚,卻瞧見那女孩孤零零坐在河邊,左手綁著個木桃核右手系一木魚。這桃核木魚本是辟邪之物,我見她雙手各戴一枚,冰雪可愛。我逗她說話,十句才引得出一句。想是自己呆慣了的,不愛與人交談。

  我和她玩了一陣子,得知她是師父的女兒。她雖然話不多,看得出倒是很開心。隔了一會,她要回去,說晚了娘會揍她,把那木桃核在我手里,我知道她把我當(dāng)朋友。

  那日之后,又許久不見她,同住一個地方,不知怎地,我卻從沒見她露面,不和我們一起吃飯,也不和我們一起練功。直到一個夜里,我肚子餓了想去廚房看看有沒有吃的,卻看見了彩衣的背影。”說道這里,安子淮頓了一頓。

  我心中暗自好笑,從小看到大,這安子淮從小便好吃懶做,不是偷懶摸魚便是廚房偷食。

  “我正想和她講話,走進(jìn)一看,卻吃了一驚,她轉(zhuǎn)過身來,手里拿著一只扭斷脖子的雞,嘴角粘著血,那雞還在她手里撲騰了幾下。

  她卻像全然不認(rèn)識我,眼里全是動物進(jìn)食時的戒備。我當(dāng)時年紀(jì)尚小,看此情景也有幾分害怕。那女孩向我走來,扔掉那只雞,黑暗中雙眼幽幽放光,很是駭人。她見了我手腕上的桃核更是眼中精光大盛,直問我從何處得來,一把搶過桃核拽斷了紅線。

  她逼問我桃核的來歷,伸手便給了我一掌,我也著了惱,回了一掌,那一掌有些沒輕重,我正兀自后悔,誰知她沒叫沒嚷,只是倔強(qiáng)地癟著嘴,像小狼崽子似的盯著我,我們惡狠狠地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她眼里突然露出受傷小獸般的神情。她氣咻咻地摘下右手的木魚,硬塞在我手里。惡狠狠地對我說‘你打了我一掌,便欠我的,以后只許和我玩,就不許帶那桃核!記著我叫寧蘿,不叫彩衣!’”

  我沒有插嘴,心里明白了幾分。

  “后來我便時不時地見到彩衣,后來我漸漸知道了彩衣的秘密。彩衣出生時并不足月,身子骨不太好,師父師娘本來也想叫她長大練功健體,卻發(fā)現(xiàn)這孩子和別的孩子的不同之處。

  小時候師娘疼她給她額頭點了紅點拿銅鏡照她,她不摸自己卻伸手去摸鏡中那紅點,逗得師父師娘哈哈大笑。而再大點,師父卻發(fā)現(xiàn),彩衣照鏡子一照便是幾個時辰甚至發(fā)展到終日念念有詞,久而久之這世上便有了兩個彩衣。一個膽小溫順的正常的孩子叫彩衣,一個卻充滿了野性,行事荒誕詭異,語言出格自稱寧蘿?!?p>  原來彩衣的病竟是人格分裂!這種例子據(jù)說極為少見,也曾聽聞英國有個人體內(nèi)有十二種人格,可以畫十二種不同風(fēng)格的畫。但是一直以為是噱頭而已,沒想到這世上中彩票般的概率竟讓彩衣碰上了。想我穿越至古代,也是奇事一樁,彩衣之事也確有可能。而這奇事放在古代不知道會引起多大的波瀾,多少種猜疑,被鬼附身,受到詛咒,邪惡不詳,這樣的事情傳了出去彩衣確實無法生存。就算是在現(xiàn)代也是無藥可醫(yī)之癥!我不禁對彩衣的命運(yùn)感到惋惜。

  不是每個生命都有意義么?不是每個嬰兒的第一聲笑會碎成一千塊,誕生一個像Tinkerbell那樣的小仙人守護(hù)他么?這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生命呀,并不是剪短了還會長出來的頭發(fā)!

  “彩衣漸漸長大,病癥更為厲害,彩衣寧蘿交替出現(xiàn),師父師娘怕她出去傷害他人,又怕叫人知道她秘密,又不忍叫把她關(guān)在房里,左右為難。只好見她溫順時放她出來。而那寧蘿聰明異常,竟摸透了這其中訣竅,巧言巧語,佯裝順和,出來玩耍。

  直到那日,寧蘿站在梅花樹下,紅衣灼灼,語笑嫣然,唱一首小曲,遇上了曾年初?!?p>  “可是滿城煙水月微茫,人倚蘭州唱。常既相逢若耶上,隔三湘,碧云望斷空惆悵。美人笑道,蓮花相似,情短藕絲長?我在夢里聽見的?!蔽覇柕?。

  “正是,后來寧蘿瘋瘋癲癲便常常唱這歌。”

  “師父得知了寧蘿與曾年初的事卻堅決不允許二人來往?!?p>  “這又是何故?有人愛她,愿意照顧她不是很好么?”

  “師父當(dāng)時說了一句話,世上除了父母無一人能全心對她。當(dāng)時我很是不解,那曾年初愛得癡狂,必不會虧待寧蘿,認(rèn)為師父過于嚴(yán)苛?!卑沧踊纯嘈α讼?。

  “那么寧蘿怎么又會瘋了呢?”

  “寧蘿與曾年初以月為盟,對天發(fā)誓,結(jié)為夫婦,便私奔而去?!?p>  以月為盟,古今相同,朱麗葉說過:不要指著月亮起誓,它是變化無常的,每個月都有盈虧圓缺;你要是指著它起誓,也許你的愛情也會像它一樣無常。“情斷藕絲長”一語成讖!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正當(dāng)海歸派找得人仰馬翻之際,卻寧蘿渾身濕透,自己回來了,只有一句話生而不幸為人!

  那曾年初倒也是個膽大的,竟來闖海歸派幾次,均被師父重傷離去,兀自硬氣得很,說練好了功夫再來尋彩衣。

  自此之后,原來彩衣,寧蘿交替出現(xiàn),而后來則是一起并現(xiàn)自言自語,說了兩句便和自己吵了起來,抓破臉皮,咬牙切齒。

  再后來的故事你是知道的,曾年初練好了功夫來尋寧蘿,而寧蘿沒有等到,在那天夜里便放了火,一場大火后,受了巨大的刺激,寧蘿便再也不見了。彩衣前因種種倒像是忘了一般,一切終歸平靜。

  而與我來說,她真正死了。”他慢慢說了最后一句,語句平平,無情無欲。

  彩衣的故事到此結(jié)束,只言片語,敘述者隱藏的情感都讓這個故事不完整,我只是隱約猜到安子淮愛寧蘿,寧蘿愛曾年初,曾年初愛彩衣,彩衣又不知愛誰,這一長串混雜的邏輯關(guān)系,這些復(fù)雜而矛盾的感情。彩衣只懂被動的等,寧蘿等不到就伸手去搶。一個勇敢去愛,一個因愛而含淚跌倒。終于矛盾無解,只好抓破臉皮,翻來覆去,傷害的始終是那個叫彩衣的名字。寧蘿私奔的那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這一切已無從而知,任何的一句無心話,一個嫌棄的表情都會讓那高傲的寧蘿不愿選擇披著別人的外皮得到愛,所以她選擇永不相見。

  寧蘿的魂魄終于在大火中消逝,釀成一窖老酒,化為供前一縷香,飄飄渺渺不知所蹤。我只愿現(xiàn)在的彩衣能平靜生活,平靜愛人,那日我在街上所見男子笑容溫暖,和彩衣極為相配,但愿她能憐取眼前人!

  那天安子淮喝了很多酒,我沒有繼續(xù)問,也沒勸他,只是靜靜陪他看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最后他終于酩酊,我猶豫再三,伸手向他脖子,輕輕一拉,果不其然,紅線的那頭是一只舊木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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