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平平淡淡的目光迎視尹拓,很難發(fā)現(xiàn),她眼底閃動的一絲殺氣。
尹拓面無表情,目光冷銳,仿佛隨時發(fā)難,然而,三秒鐘后,他卻突然做了一個奇怪的動作,他緩緩平伸雙手,而后高舉過頭,腰肢一轉,居然伸了個媚態(tài)橫生的懶腰。
楚歌差點沒能保住自己面對妖怪時的一本正經,苦苦克制著大笑的沖動,只是兩頰肌肉微微顫動,那表情也不見得如何莊嚴肅穆了。
尹拓閉目嘆道:“還是人好,真舒服?。±夏锸畮啄甏粼谀瞧启~身體里,都快憋成個侏儒了?!?p> 妖怪首次開口,是一個陰冷發(fā)膩的女嗓,尹拓的嘴巴隨著語聲一開一合,連他的喉結都一動動的。
這情形實在詭異,又可笑,尹拓一米八一個大男人,不停地做出女子動作,發(fā)出的也是女子之聲。
妖怪自說自動了一陣子,忽瞇著眼睛笑道:“楚小姐,你一道禁制,就差點把我弄得不死不活,這般神通廣大,這會子怎么就發(fā)起呆來了呢?”
楚歌凝視著他,只想:“眼下控制這個軀體的是一女妖,不是尹拓?!蹦X海中硬生生地把尹拓和那妖物分開來,冷然道:“妖孽!休得猖狂!你以為利用血行之法和他合化為一,我就奈何不了你了?”
妖怪捂住嘴咯咯輕笑:“你倒動動手看!”
楚歌忍無可忍,忽然手一揮,燈光俱滅,幾個窗戶面前的窗簾自動移上合攏,把個房間遮得漆黑一團。
黑暗中陰風四起,楚歌欺身向前,五指為爪,打算先行扣住對方。
堪堪將近,眼前高大身影如冰融水般消散,楚歌一怔,隨即聽得絲絲輕響,指間纏上一股絲線。轉眼一道絲變成十道,十道變成百道,似爬墻的藤蔓,密密麻麻纏將上來。
楚歌力道都蘊在指間,彈指發(fā)力,立時把指間絲線生生繃斷,送出一掌,把那絲線彈回原處,只聽噗的一聲,象是打到了某個木質實體,發(fā)出攻擊的那個“人”卻不見了。
她微微一驚,頓時明白過來。這妖物自知決非楚歌對手,它用意只想逃,因而作出一連串女子妖異形體,讓楚歌忍無可忍熄滅燈光。隨后使用障眼法,借著攻擊楚歌的當口,拚命逃逸!
心念方動,前后左右都有攻擊。
楚歌揮手間,一一打退,卻每一樣都是這房里的家俱。對方發(fā)動固狠,楚歌還擊也沉重得極,掌風劈過無不碎成千百片。這個房間里的樣貌一定是很可觀了。
看似做的都無用功,有這點時間,只恐妖物已遁。楚歌卻不慌不忙,只站立傾聽。落地窗邊一記脆響,一聲慘響,一條長大身形橫里飛了出來,自行墜到楚歌面前。
楚歌一笑:“妖物!任你奸狡,今天教你有路難逃!”
妖怪情知不妙,口里一團妖火噴涌而出。
火焰噴至門口,猛地頓住,再不能前進分毫。妖怪領口上一緊,一米八的個頭,居然被人輕輕松松拎了起來。
斜過眼去,只見楚歌微帶嘲弄的笑意,妖物見機極快,一縮頭,一收腹,從上裝里縮身而出。
“嘿!”明知對方不過是個妖物,但它的附體終究還是尹拓,上半身一絲不掛的高大美男“裸陳”于眼前,叫楚歌忍不住心跳加快,“無恥!”
她原本尚帶三分小心,怕就怕打傷了尹拓肉身,一怒之下,僅存的那點點“憐香惜玉”拋到九霄云外,腳起,來了個干凈漂亮的掃堂腿,攔腰把尹拓踢飛起來,重重地摔在地上。
這掃堂腿可不止是對付常人只有蠻力的那種,她加諸給對方的傷害不但尹拓肉體感覺得到就連依附于他血脈內的妖物也同樣感覺得到。尹拓躺在地上一時爬不起來,大聲呻吟。等他掙扎著想爬起來的時候為時已晚,身上不知何時繞滿了一道道光圈,裹粽子一樣牢牢地裹住。
那妖怪已無處可遁,楚歌滿意地笑了起來。滿臉輕松地拍拍手,走了過去。
這一點微末道行,也想在她面前?;ㄕ校媸亲杂懣喑?。
接下來,就是要把這妖怪從尹拓體內趕出。這點說來容易,做起來可是有點難度。
首先,妖怪附身的方法萬萬千,可血行之法非常罕見,她以前也只有聽說,從未親自實踐,如果解救過程出了一丁點差錯,就可能造成不可彌補的后果。
其次,這里不是她的修行室,各種玄術機關符咒道具乃至風水方位一概俱全,她只有靠著自身力量來驅趕妖邪,難度肯定比在她慣常施法的地方要大得多。
不幸的是她那個地下修行室這幾天正好處于封閉期,連她這個主人都不都進入。
而尹拓是個普通人,妖怪在其體內停留時間越長,對他的傷害就越大,拖延不得。
雖然房間里電源被切,但有尹拓身上那一圈圈白光,其能見度也不低了。楚歌借著這點光打開隨身坤包,挑了半天,總算被她找到一張合用的符紙,松了口氣。
笑話,她楚歌今天是出來逛街的,又不是來捉妖的,當然隨身沒帶那么多鬼哭神嚎的東西。
把那張薄薄的紙頭向天扔去,隨即盤膝坐下。
天花板原來裝有大型水晶吊燈的地方,陡然現(xiàn)出一個大大圓形,黑白相間呈S形環(huán)繞,道家法寶八卦圖。
頭頂八卦,緩慢轉動,光芒灼灼,黑白交替。
“請不要……傷害它……”
正在聚精匯神念動咒語的楚歌倏然一驚,盯住開口說話的人。
語聲低沉好聽,不是那妖怪所發(fā),而是尹拓本人的聲音。
“尹拓?”楚歌不相信地問,“你還醒著?”
尹拓點點頭,眼里有一絲悲傷:“請留下它?!?p> 被妖怪附體的凡人,由于其本身能力遠遠低于妖怪,一旦附體,原有的性情思想便不復存在。倘若這個人還能說話,就表明此人并非想象中的肉身凡胎,體內蟄伏著某種可能連其也不自知的靈力,遇合適機會方才激發(fā)。
這種人十萬個里也找不到一個,尹拓難道就是十萬分之一?楚歌將信將疑。
尹拓裹成粽子似的身體微微一動,現(xiàn)出身下之物,一條壓得稀爛的紅龍。
“?。俊?p> 楚歌腦海里陡然劃過一道亮光,到了一個嶄新的地方。
天清,水藍,陽光明媚,花開爛漫。
一對夫婦牽著一個小孩兒,沿著楊柳輕拂的湖濱道上并肩走著。
心心相知的笑容掛在這對年輕夫婦的臉上,那個小男孩約七八歲,虎頭虎腦唇紅齒白,超級可愛的小正太,一蹦一跳地走著。
幸福美滿的三口之家。
突然,他們停下腳步,夫婦倆不約而同收住了笑容,你一言我一語,似乎在爭著什么,爭論漸次升級,小男孩緊張地搖晃著爸爸媽媽的手。然而誰也不理他,丈夫氣憤地捋起袖子,舉起手,打了妻子一個耳光。妻子對丈夫看了看,捂著臉頭也不回地跑了,任憑丈夫和兒子在后面大聲叫喚……
場景切換。
季節(jié)和地點都和前次差不多。
落寞的小男孩孤孤單單坐在路邊,年齡好似比之前大了兩歲。他手里握著一張三口之家的照片,不時看一眼,更多時間對著湖心發(fā)呆,大顆大顆的眼淚滾出眼眶。
再一換。
小男孩抱著一個魚缸眉開眼笑,眼睛里閃閃的全是淚光,而那只不算很大的魚缸,水至清,優(yōu)哉游哉的……正是那條紅龍!
慢,紅龍和小男孩?!
楚歌心下暗自一驚,細看小男孩的眉眼,可不活脫脫是尹拓的五官輪廊。
楚歌恍然,怪不得尹拓對一條金魚的感情如是之深,原來打他十歲左右就和這條魚形影不離了,照這么推算上去,這條魚可能是前面他跑掉的媽媽送來的禮物。
這一次的場景沒有馬上切換,而是于不知不覺中變得模糊起來,象是坐在快速行駛的車內看兩旁不斷倒退的風景。眼前陡地多出尹拓憤怒至五官扭曲的臉:“你殺了我的紅龍,還命來!”
“搞什么,明明是你自己——”楚歌話沒說完,就見尹拓伸出手,牢牢卡住了她的喉嚨。
奇怪的是楚歌非常明確地感到對方的殺意,甚至她的呼吸也是愈來愈是困難,她一身本事仿佛突然消失了似的,根本甩不開尹拓那雙手。
“幻境!”猛然間,一聲大鑼在心底敲響,楚歌神智復蘇,雙手乍合而開:
——“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