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叫聲一出,不管是書房中還是書房外,都陷入一種讓人窒息的沉寂中。
這里的銀甲衛(wèi)在洛陽,也是一等人的人物,他們自是清楚,張公公在陛下眼中,那地位是何等重要。而他們這些人,雖是鄧九郎的屬下,卻因武勇過人,也負有保護張公公的職責。雖然這個職責并不明確,可張公公出了事,陛下肯定會怪罪自家君沒有盡到保護之職……更甚者,說不定被有心人一提點,陛下會把張公公之死,直接怪到了自家郎君身上,說是他派刺客殺的張公公!
乾三饒是一向沒心沒肺,這時站在角落里,也冷得牙齒格格作響!
就在這種無比的肅靜中,鄧九郎卻是連頭也沒有抬,他提著毛筆,不緊不慢地又寫了一行字后,才把毛筆放下,輕描淡寫地說道:“這樣???我知道了?!?p> 這么大的事,這么天要塌下來大事,自家郎君竟是這么可有可無的來一句‘我知道了?!?p> 一時之間,眾銀甲衛(wèi)都瞪圓了眼,半晌都說不出話來了。
鄧九郎吹干新寫的這一行字后,慢慢抬頭。
燈火中,他的雙眸明亮而沉靜,這是一種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靜。朝幾人掃了一眼后,鄧九郎溫聲說道:“我尋思著,那些人動手也就是這幾天……”
這話一出,乾三驚叫道:“郎君,你早料到了?你怎么會料到的?”
鄧九郎沒有理會,他提步走出案幾,伸手把前一個銀甲衛(wèi)舉在手中的那張名單拿了后,抬了抬眼說道:“恩,自我來到吳郡后,便發(fā)現(xiàn)這里似潛伏著一股暗流,有一波人隱在其后。張公公就是被這波人刺殺的,接下來他們應(yīng)該會把罪名安在我身上。”頓了頓,他又說道:“他張公公深得圣寵,我鄧九也是世家中人,陛下便是真疑我,也不至于要了我的性命……而替國君除去閹賊這樣的名聲,等于是讓我鄧九在百姓中和士林里踱了層金光。是以,張公公是死是活我無需在意。”
他低下頭,慢慢打開那份名單,此時光線甚為明亮,名單第一個名字,就寫著顧呈……
鄧九郎修長的手指,輕輕在這名字上敲了敲后,唇角慢慢浮起了一抹笑容來。
過了一會,他把名單上的名字默記于心后,順手把名單扔到火盤上燒了,嘴里則命令道:“張公公被刺客所殺是天大的事,想來吳郡中的大小官員和各路豪強都已經(jīng)趕去,我們也走吧?!?p> “是?!?p> 一行人走著走著,乾三突然抬頭看向鄧九郎,想道:郎君對那個柳家小郎還真是上心了。知道會發(fā)生這樣的大事,便提前把那小兒給弄到地窖里去了。這樣也好,免得閹賊一黨和吳郡的大小官員尋找替罪羊時,把那小兒給順帶了進去。
這時的乾三,對自家郎君那真是佩服到了極點。對著月光下郎君那籠罩著銀光,帶著幾分神秘的側(cè)影,他又想道:陛下春秋鼎盛,那伙賊人真把刺殺張公公的罪名安在郎君身上,便是以郎君的家世,也討不了好去。可郎君明明知情卻任其發(fā)生,只怕是另有打算了……
柳婧睜大雙眼,無神地看著黑暗的前方。
這里可真是黑啊,黑得見不到一絲的光,而且特別安靜,明明來時她注意了的,侯叔等人也給關(guān)在不遠處的??涩F(xiàn)在,她是一點聲音也聽不到,一點光亮也見不到。
黑暗中,她在稻草堆上翻來覆去,這稻草鋪得雖然厚,可她睡慣了被褥床榻,那草割得身上癢癢的睡不著,而且沒有被子蓋,身上還很冷。
要她鉆到稻草當中,把草當被子,柳婧又做不到。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
黑暗中,柳婧一遍一遍地回想著鄧九郎那張臉,回想著他的眼神,想著他對她說的話。
她在想著,如果那人來審問她,她要怎么說話,才會令得那人愿意放了自己和侯叔等人。
自從父親出事后,柳婧一直疲于奔命,她似乎很久很久沒有這般在黑暗中睜大雙眼,默默地琢磨一些事了。
恍惚中,她想到了小時候,想到了父親沒有入獄前,想到了最愛粘著她的三妹。是了,自從父親出事后,自己與三妹加起來也沒有說過五句話了。昨天回去,她站在桃樹下,烏溜溜的大眼睛巴巴地看著自己,里面盛了滿滿的孤單。自己一眼瞟過去,她扁了扁嘴,淚水都在眼眶中滾動了。
可她當時就算見了,就算有點心痛,一轉(zhuǎn)眼又去忙正事了。
還有母親……
翻來覆去了一會后,柳婧輕嘆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的柳婧,自是不知道,這個晚上,整個吳郡城都已天翻地覆,上到官員下到儒生,已是人人自危!
柳婧在這陰暗的所在,一呆就是三天。
她一直眼巴巴地看著門口,想著有人經(jīng)過,哪怕是來提審她也好??梢恢钡纫恢钡?,除了送飯的一個仆人定時來過后,就再也沒有人經(jīng)過。而那送飯之人不知是得了誰地交待,不管柳婧說什么,他是一個字也不說。
直到第四天,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際,感覺到有人來到了她身邊。
柳婧嗖地睜開雙眼,巴巴地望去。
她對上了一個高大挺拔的,站在這陰暗的地下牢房還要微微微腰的郎君。饒是光線暗淡,可這人那張俊美絕倫的臉,還是能吸聚光線,他一雙眼高深莫測地看著自己,可不正是鄧閻王?
他總算來了!
柳婧利索的從草堆上爬起,她那烏黑水潤的眼,睜得大大地看著他,也許是因為激動,也許是因為她無意識在向他討好,她那本來烏黑的瞳仁,這會顯得更大更黑了,那水汪汪的眸子,此刻顯得格外的討喜。
一邊忙了整整三天,疲憊得都想倒下去就睡個不起的鄧九郎,這時唇角一揚,人倒是放松舒服了些。
不過表面上,他自是不動如山。側(cè)過頭靜靜地打量著她,他開口道:“如何?可有想交待的?”
這一次,他的聲音雖然依舊動聽,格外沙啞,似乎幾天幾夜沒有休息好一樣。
被寂寞都要逼瘋了的柳婧,這時低下頭輕輕應(yīng)道:“有。”真是乖巧得不得了的樣子。
鄧九郎盯了她一會,啞然失笑,“這下倒是聰明了?!闭f罷,他退后一步,朝著一個銀甲衛(wèi)命令道:“蒙上她的眼睛,帶出大牢!”
“是?!?p> 那銀甲衛(wèi)聲音特別響亮地應(yīng)了后,大步走到柳婧身后,用一塊厚緞布蒙在柳婧的眼睛上后,一只大手伸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這手……
柳婧不由自主的一僵時,鄧九郎特別溫柔特別多情地開了口,“嗯?舍不得這里,還想再待幾天?”
柳婧打了一個寒顫,也顧不得這廝正牽著自己的手,連忙跟著他跌跌撞撞朝外走去。
只是這廝的手,怎么這般暖和?
也許是雙眼被蒙,感覺就變得特別靈敏,柳婧不想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只溫熱有力的大手上,低著頭一邊緊緊跟著他的腳步,一邊暗暗想道:他要我交待什么?難道說是那借他刀宰閔府的事?不對,如果他知道了那件事,不會這么溫和地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