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容三人一進入謹禮宮,就感覺到一陣非同尋常的肅殺之氣。剛剛轉(zhuǎn)過屏風,走入大殿,就看見訓導姑姑衛(wèi)中常侍立于殿上,身旁付臨箏等幾位掌事女官依序站著,冷冷地盯著自己三人。懷容覺得背上被一陣寒氣沁入,渾身不由得打了個小哆嗦。這才想起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晚課的申時,遲到便是大錯,但是依照現(xiàn)在的情形來看,緣由似乎也不止遲到這么簡單。難道,她們這么快就知道了?
不容多想,三人便跪下行禮,齊聲道:“玉懷容,簡淑律,池柳兒見過衛(wèi)中常侍,付賢人,管賢人,韋供人,成供人。今日來遲,望姑姑恕罪?!?p> 堂上許久沒有半分響動,壓抑的氣氛讓懷容有些喘不過氣來。殿堂里其他的宮女也是大氣也不敢出。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管賢人沉聲道:“池柳兒,玉懷容,今天有人來告訴我,你們沖撞了韓昭儀娘娘,可有此事?”
懷容心里面“咯噔”一聲響,臉上又火辣辣地疼了起來,這件事情終究是瞞不了了啊!與柳兒對視一眼,懷容俯身道:“是的,姑姑?!?p> 管賢人似乎沒有料到她居然回答得這么直接,愣了一下,卻聽衛(wèi)中常侍淡漠得沒有一絲感情的聲音:“簡淑律,你回到該去的地方。懷容二人沖撞昭儀娘娘,你沒有好好勸誡,也有過失,回去后要好好思過。你們二人抬起頭來,說說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懷容抬起頭來,看見衛(wèi)中常侍淡漠地看著自己。付姑姑的眼神透出一絲緊張不安,其余的姑姑,內(nèi)監(jiān),尚宮局的掌刑宮女都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有的人甚至露出了譏諷的神色。
懷容心中苦笑,訓導姑姑多番平日教育不能與主子娘娘沖撞,今天自己反倒成了型了。她不敢看付姑姑的眼睛,垂下眼瞼,將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言辭間回避了池柳兒的莽撞,只是說昭儀娘娘一行人來的突然,柳兒弄花瓣沒有看清,一不小心就撞上了。說罷低下頭,池柳兒驚惶地瞥了她一眼,她鎮(zhèn)定地回望過去。
身側(cè)的人群有了一些動靜,似乎是有什么人過來了。只聽衛(wèi)中常侍問那人道:“呂賢人,昭儀娘娘那里怎么說?”
“回衛(wèi)姑姑,韓昭儀娘娘今天按例侍寢,她身邊的李良人讓我等先自行處理,若娘娘另有旨意,她定會來告知?!眳钨t人緩道。
懷容明顯地感到眾人松了口氣,只覺得心中一塊大石頭似乎是落了地。卻聽衛(wèi)中常侍依然冷漠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道:“既然韓昭儀娘娘無暇下旨,這件事情就由老身先行定奪。付賢人,她們二人都是你教導的宮女,你說該怎么辦?”
付臨箏看了懷容一眼,低下頭道:“一切憑衛(wèi)姑姑處置。”
池柳兒渾身一哆嗦,顫抖的聲音說:“姑姑開恩??!”
衛(wèi)中常侍只看著付臨箏,冷哼一聲道:“剛才還向我求情來著,現(xiàn)在倒賣起乖來了。得了,你也不小了,怎么還管不住下人?以后要是再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小心我讓內(nèi)務府撤了你的品級。”說罷又轉(zhuǎn)向懷容二人,“你們兩個沖撞了主子,就是犯上,在宮廷里,犯上是死罪,你們可知道。如今諒你們初犯,就暫且原諒你們的死罪,不過這樣的事情要是發(fā)生了第二次,我也保不了你們了。眾人都要引以為戒,可知道了?來人啊——把玉懷容,池柳兒兩個人,各自責打十杖,身籍沒入六局。明日起,池柳兒去恵禮宮服侍,玉懷容就留在謹禮宮做事,除了就寢時辰,一步也不許離開,否則也貶去恵禮宮。”
簡淑律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杖責十下已經(jīng)是不小的刑罰,普通的宮人基本上都挺不下去,但是,如果身籍沒入六局,就是說不能參加進宮一個月的侍巾了。侍巾雖然是正九品的,可也算是正式的宮嬪,不同于一般的宮女了。不僅如此,六局的宮女各有職務在身,原則上也不能轉(zhuǎn)至宮正司服侍今秋新入選的秀女。能服侍秀女,對于每個宮女都是一次機遇,因為一旦自己的主子飛黃騰達,自己也就間接等于飛上枝頭了。而內(nèi)務府的宮女,理論上是有職銜的內(nèi)命婦,但是有些人一輩子都見不了皇上,甚至連宮中的宴游也從來沒分。如果是在尚衣局做宮女,這輩子就只能在尚衣局待著,日復一日地制衣勞作,三十歲上下就入鶴發(fā)老人。
而池柳兒即將被貶去的恵禮宮,位于永巷的最盡頭,與冷宮卻芳宮緊一墻之隔,是年老宮人及常年多病失寵,以及被新人逐出原居宮殿的妃嬪住所。恵禮宮的位置偏西,宮里面的氣氛正如垂暮的夕陽一般死氣沉沉的,與對面幽暗陰森的冷宮卻芳宮交相呼應。到了恵禮宮服侍,就等于被貶去了冷宮,此生若無變故,便要在那里等待紅顏老去了。池柳兒若這一去,也許就會不來了,此生也就是個無名的小宮女。
付臨箏似乎有些不忍,遲疑了一下還是垂首低聲念道:“衛(wèi)姑姑,池柳兒年紀尚幼,這懲罰是否重了些?”
衛(wèi)中常侍面色微變,訓斥道:“你好歹算個掌事女官,可知道教不嚴師之惰之道理?自己的手下犯錯,尚不知好好反省,也算犯錯誤了,你還有臉求情?”
管賢人撇了撇嘴:“衛(wèi)姑姑教訓的極是,你還不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
懷容環(huán)視四周,見到衛(wèi)中常侍滿臉嚴厲辭色,付姑姑一臉的無奈,心知已經(jīng)無可挽救,便俯身道:“奴婢知錯?!背亓鴥簢樀弥倍哙拢v是淚流滿面楚楚可憐的樣子,也不能打動衛(wèi)姑姑半分,她只能俯身下去,聲如蚊吟,“奴婢知錯?!?p> 懷容側(cè)目看去,只見柳兒豆大的淚珠一滴滴濺落在水磨方磚上,那樣叫人心生憐惜。她的心中微微一酸,柳兒總算知道了什么是宮廷,可是,卻付出了如此高昂的代價??墒且呀?jīng)晚了,這宮里所有的人,都不會再單純了。懷容心里微微一酸,卻也是無可奈何,如今自己尚且難顧自身,又何暇管他人的死活?內(nèi)心一嘆,她的指甲深深地握進掌心的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