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隸省河間府,北靠天津衛(wèi),南鄰山東省,東有渤海,西有保定府。地理位置算是優(yōu)越,但百姓卻十分窮困。災害頻發(fā)下,家里養(yǎng)活不了的半大小子,稍有本事的,學了武藝北上天津衛(wèi)或是進了京城,打把勢賣藝或進鏢局押鏢,也可能闖出一番名號來。再不濟就只能凈了身入宮或是進王府當太監(jiān)。
錢文俊就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但是他的運氣不錯,因為手巧被城里出名的劉木匠收為徒弟,要不然生的唇紅齒白的少年郎怕是只有進宮一條路了。這年月里,只要是有手藝的還是不會餓死的??墒钦l都有倒霉的時候,咸豐十二年就該著錢文俊倒霉。山東鬧得正響的捻軍不知道為啥就突然揮師北上了,也沒攻城就不要命似的往京城殺。原本這也沒有已經(jīng)住到城里的錢文俊什么事,可好巧不巧,錢文俊的師父劉木匠下鄉(xiāng)去給一戶地主人家打家具。捻匪過境的時候順手抄了地主家,地主一家沒留一個活口,劉木匠不出意外的沒能逃出來。
錢文俊因為之前干活砸了腳,沒跟師父下鄉(xiāng),算是幸運躲過一劫。可師父沒了,錢文俊還沒學成出師呢。師父說錢文俊匠氣太過,盡管手巧,做出東西來釘是釘鉚是鉚,不出絲毫偏差,可是沒有靈性,還要磨礪幾年。所以師父很多獨門絕技和花活都沒教給錢文俊。可別小看這些花活,想出師當個真正的木匠,只會打四四方方的凳子可不行。錢文俊也想過轉(zhuǎn)投別的師父,可是這年頭誰會全心全意教一個帶藝投師的。
錢文俊是個孤兒,寄住在城里師父家。在他開始打聽著想轉(zhuǎn)投別的師父的時候,便被師娘給趕了出來。師父的兒子在縣衙里當刑名師爺,可用不著錢文俊來養(yǎng)老送終。
眼瞅就要過年了,錢文俊正開始考慮進宮的時候,天無絕人之路,京城里一個叫燕園義塾的的學堂來河間府招學生。這事可是奇聞,那學堂不但不用交學費,第一年上學管吃管住,第二年開始還會額外每月補貼一兩銀子。
錢文俊這輩子手里都沒拿過一兩銀子,于是錢文俊毫不猶豫的報了名。招學生的管事做了幾個簡單的測試就錄取了心靈手巧的錢文俊。
錢文俊滿心歡喜的被帶到京城,同來的還有幾十個少年,等到了地方,錢文俊覺得自己的好運氣終于又回來了。
那燕園義塾所在的地方可是高門大院。在錢文俊的印象中,河間府怕是只有衙門才如此氣派。分配了住的地方,盡管是十幾個半大小子住一個屋,但是屋子里也是干凈暖和。大冬天的被管事趕著洗了個熱水澡,發(fā)了一模一樣的衣服,管事扔下一句:“記好了,主子最討厭不干凈的孩子,若是誰身上生了虱子定會趕出去?!边@樣的話,一群大孩子就被趕到自己的屋子里自行領取被褥劃分床位。
錢文俊對現(xiàn)在的狀況很滿意,盡管河間府來的同鄉(xiāng)都有意的被分開了,但一群半大小子還是聊起了天。
“你們說這是哪位主子辦的義塾?我看剛才那個比咱們大不了多少的管事像是個太監(jiān)?!?p> “八成就是,我老家有個發(fā)小進了恭親王府,過年得主家恩賜回了趟家,我見他就是這種感覺?!?p> “合著你們還不知道這是哪???”一個操著京城左近口音的少年說了話。錢文俊早就注意到剛才洗澡的時候沒見過這人,估計是比其他人來的早,已經(jīng)在此處住過至少一日了。
“你哪位?就比我們知道的多?”一個不服氣的少年問道。
“我叫謝洪鳴,這里是當今皇上親弟弟敏郡王的府上,我爹就是王爺?shù)南聦?,現(xiàn)在是王府衛(wèi)隊三班的小組長。”叫做謝洪鳴的少年對天抱了抱拳說道。王府衛(wèi)隊是一個排的兵力,一共就三個班。因為參考了三三制戰(zhàn)法,一個班是個人中三人就是一個戰(zhàn)斗小組,班長、副班長、小組長各帶一個戰(zhàn)斗小組。所以謝洪鳴的父親算是最小的“官”了,但是父親在孩子眼里永遠是最大的靠山。
少年知道謝洪鳴是此處坐地戶后便也不敢得罪,錢文俊靈機一動上前道:“原來是謝大哥,我們都不是這京城里的人,哪有大哥你見識多?您給我們說道說道,這天大的好事怎么就落到我們頭上了?”
因為京城沒人來啊,謝洪鳴心中暗想,但是嘴上卻不能說出來,這私塾根本就不教四書五經(jīng),而且還在“憫郡王”府,誰會把孩子送來?謝洪鳴只說因為這學堂是墨家學堂,所以才沒人來。
錢文俊又覺不對,他拜劉木匠為師的時候就拜過木匠行的祖師爺魯班爺爺,傳說魯班就是位墨者,所以錢文俊對墨家是知道一些的,于是追問道:“無論儒家還是墨家,我們這種窮人家,只要管飯哪有不來的道理?”
謝洪鳴被追問的有些急,但靈機一動想到昨日里聽說的學堂的規(guī)矩,高聲道:“你們以為進了學堂就能白吃白住混日子了?咱們學堂待遇雖好,春夏秋三季農(nóng)忙時還有假期回家?guī)兔Γ膊皇腔烊兆拥牡胤?。學堂每一季度都有一次考試,凡是不及格的一律開除?!?p> 謝洪鳴的話讓眾人又有了些憂慮,就不再追問他之前的話題,算是讓他勉強搪塞過去。少年人心事如南方春季的雷雨,來的快,去的也快。一群人憂郁了片刻,便將煩惱拋之腦后。
錢文俊想想,一個季度就是三個月,再不濟也能在這里熬過冬天,不至于凍死、餓死,便也不再煩惱。
錢文俊雖然不再煩惱,肅順卻著實開心不起來,出了山海關一片天寒地凍。肅順還未到行將就木的年紀,可是這寒冷也讓他受不了。
盛京將軍、盛京將軍。
堂堂的顧命大臣,被奕打敗也就認了,怎么就沒對付了先皇留下的兩個寡婦?也是,那西邊的懿貴妃,原本就是個厲害的主,現(xiàn)在也無話可說。怎么就讓一個五歲的小孩兒給支使著來關外受罪?
肅順嘆了口氣,看看跟在身邊形影不離的老五。這小子是粘桿處侍衛(wèi),拿著兩宮的懿旨說是奉命保護肅順,肅順剛叩謝了太后恩典。這小子就小聲的跟他說:“肅大人,您以后可以叫我老五,我家主子敏郡王讓我給您帶個好?!?p>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想到那場景,肅順又嘆了口氣,看向窗外的雪花。
年關將近的時候,整個北方都開始下起了雪,大家都說瑞雪兆豐年,這是個好兆頭。
地球另一端的美國雖然也是冬季,但舊金山卻并不十分寒冷。舊金山的華人聚集區(qū)中還有人站在屋子外面聊天。
“水哥,屋里的那個北佬什么來頭?黎叔要親自見他。”一個毛頭小子用粵語問身邊更為年長的華人。
“你不知啦,那人叫老三,是四二六?!彼缫贿厗问直葎澚藬?shù)字一邊說道。
“紅棍?”毛頭小子震驚的問道。
在洪門體系中,幫會最高領導叫龍頭,又稱四八九,四加八加九等于廿一,再加三八為一個“洪”字。龍頭往下各個堂口的老大叫元帥,稱四三八。元帥堂口中又有紅棍(金牌打手)、白紙扇(文職管理)、草鞋(對外聯(lián)絡)各司其職。其中紅棍稱四二六,四乘二十六加四等于一百零八,意指水滸傳一百零八個好漢,其中武松手執(zhí)紅棍,因而得名。通常是說4+2+6=12,底數(shù)簡稱十二底,是金牌打仔。眾四二六中最能打得者則為雙花紅棍。
水哥只是四九,四乘九等如三十六。因洪門大典開堂收馬,所有入會會員必須背誦洪門三十六誓而得名,正式入會的兄弟就叫四九。與水哥說話的毛頭小子只是藍燈籠,就是有意入會而未經(jīng)儀式之會員。身為四九的水哥自然在藍燈籠面前說起了這北方紅棍的來歷。
“這北佬的大哥是天地會華北堂口元帥馮三保,要說馮三保啊,那可是前任天地會龍頭大哥坐下的雙花紅棍,當真好犀利。只是因為跟現(xiàn)任天地會龍頭爭奪龍頭的位子失敗,才遠走北方,現(xiàn)在在京城的邊上建起了堂口,手下紅棍都有上百人。”
“這人剛從唐山來的?”毛頭小子又問。
“來了不到一年了,不過他一直在和鬼佬做生意,平時不過問咱們這些窮鬼的事情的?!彼缦肓讼氲溃斑@次他出面,估計是來為上次天地會的人打傷咱們弟兄的事情來講和?!?p> “撲街,福建佬沒有好東西,那紅棍也是天地會,憑咩來講和,難道我哋三合會還要他一個天地會的來話事。”毛頭小子說的是實話,兩廣一帶是三合會的地盤,福建、臺灣是天地會的地盤,但是在這舊金山卻是兩廣人多于福建人,所以三合會是華人中主流的社團,現(xiàn)在天地會挑事情,自然輪不到天地會的人說了算。
“你不知,馮三保雖是天地會的人,但他岳父是我哋三合會大佬。講話有分量的?!彼缯f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