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戰(zhàn)密云（二）

　　健銳營可以說是八旗軍隊中的特種兵，原本建立時是為了專門攻城使用，但是后來的訓練內(nèi)容還包括了步戰(zhàn)、馬戰(zhàn)、火器甚至水戰(zhàn)。乾隆年間更是屢建功勛，可以說乾隆皇帝的所謂十全武功都有健銳營的身影。

　　健銳營是典型的八旗京營禁衛(wèi)軍的編制，依照八旗分為左右兩翼，左翼為鑲黃、正白、鑲白、正藍四旗，右翼為正黃、正紅、鑲紅、鑲藍四旗。由在京的王公大臣擔任掌印大臣。掌印大臣之下設立翼長兩名，分掌左右兩翼，翼長下設參領八名，掌管各旗。

　　英法聯(lián)軍進軍北京的時候，健銳營也是保衛(wèi)京師的力量之一，只可惜健銳營同所有八旗一樣，作戰(zhàn)能力已經(jīng)遠不復當年之勇。左右兩翼損失慘重，左翼幾乎被打殘，正白旗全體官兵除一名前鋒參領外全部陣亡。故而今次奉命來捉拿肅順的是健銳營右翼四旗人馬不到兩千人。原時空中，健銳營之后參加了對太平天國和捻軍的作戰(zhàn)，結果表現(xiàn)不佳且損失慘重，參戰(zhàn)歸來的部隊只剩出發(fā)時的一成，最后在八國聯(lián)軍殺進北京城時，為掩護慈禧西逃與入城聯(lián)軍廝殺，成為了健銳營最后一戰(zhàn)。

　　而今日，兩千對二百，勝券在握。此時最高興的卻是右翼長，簡直就是絕處逢生，原本走脫了肅順的大鍋是要他背的，可是肅順又稀里糊涂的出現(xiàn)在了眼前。

　　于是右翼長自然主動請纓，率隊向高地上的工事進攻。

　　右翼長的想法比較簡單，以多勝少沖上去打就行了。

　　于是密密麻麻的健銳營士兵從相對較緩的一面山坡向工事沖去。士兵們沖的飛快，但是暗中也頗有章法，前排有刀盾兵，后排有長矛兵，最后還有弓箭手。但是當弓箭手即將進入射程引弓放箭的時候，一聲鼓聲傳來，山坡上的工事中冒起一片煙霧，隨即槍聲就傳了過來。

　　前排的士兵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前排的盾牌沒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刀盾手撲倒一片，但整個隊伍沖勢已起，并沒有因為幾十個人的倒地而停止，但是隨著第二聲鼓聲的傳來，被擊中倒地的人數(shù)又增加了許多。

　　“不是鳥銃，這是洋槍?！苯K于有人喊了起來。

　　健銳營是與英法聯(lián)軍交過手的部隊，對這洋槍還是比較熟悉的。

　　因為熟悉，所以是知道厲害的。

　　進攻的隊伍開始變得遲緩，然后山坡上的鼓聲變了節(jié)奏，虎蹲炮開炮了。

　　虎蹲炮是明朝就有的火器，清朝不重視火器的發(fā)展，據(jù)說清朝滅亡時，兵器庫里還有明軍的三眼銃等火器。所以只要看守兵器庫的小官腐敗，以收廢品的名義將沒用的火器買出來并不是難事。

　　清朝有腐敗的官員嗎？好吧，應該問我大清有不腐敗的官員嗎？

　　虎蹲炮打的是散彈，射程不遠，但是殺傷面積夠大。健銳營士卒瞬間就倒了一大片，于是健銳營的隊伍瞬間就潰退了。

　　“是洋人的軍隊?！?p>　　“肅順投了洋人了?！?p>　　“跑啊?！?p>　　健銳營不是不勇猛，也不是被洋人打怕了，只是無論是什么部隊，經(jīng)歷過己方無論死多少人都挨不到敵人分毫的戰(zhàn)爭，都會失去與這樣的敵人戰(zhàn)斗的欲望。

　　健銳營經(jīng)歷過誓死向洋人發(fā)起沖鋒卻靠近不了洋人分毫的絕望。是的，絕望，除了絕望沒有別的詞可以形容。己方的兄弟成片的在沖鋒中倒下，幾乎沖到能夠看清洋人面孔的位置，可還是倒下，而洋人臉上卻是輕蔑的笑，那表情與無賴青年戲耍村里的二傻子時的樣子一般無二。

　　右翼長興奮的帶著人沖上山坡，又被恐慌的人群裹挾了下來。而他看到的卻是醇郡王雪亮的腰刀。

　　奕譞腰刀出鞘，大喝一聲：“后退者斬?！?p>　　奕譞的親兵跟著大喝一聲：“后退者斬?！?p>　　這股氣勢竟硬生生的攔住了后退的人群。

　　奕譞是真的生氣了，從他的角度來看，是健銳營的士卒馬上就要沖進敵人工事了，卻硬生生的因為害怕退了回來。眼瞅就要勝利，自己的人卻不給力。

　　可是他哪里知道，戰(zhàn)場攻堅，一步的距離就是人間與地獄之間的壕塹。

　　第二次的進攻很快的被組織起來，右翼長繼續(xù)帶隊沖鋒，他沖的更加勇猛，幾乎沖在了最前面，他知道這次再不成功即便自己活著回去也沒了出路。

　　將是兵的膽。對于一般的士兵而言，戰(zhàn)前戰(zhàn)后可能想的很多，但是真正到了戰(zhàn)場上，能做的其實就是跟著大多數(shù)人行動。有敢往前沖的將領，就跟著往前沖。大家都往后退，就跟著往后退。

　　理所當然的，這次在右翼長的帶領下，沖的距離更遠了，甚至說弓箭手還射了一輪箭。當然射沒射著人就不清楚了。又理所當然的，右翼長中槍后，潰退便再次開始了。

　　奕譞看著潰退下來的士兵，惡狠狠的嘆了口氣，又是眼看要沖上去了，卻被打了下來，握緊手中的刀，看來等潰兵下來他是要大開殺戒了。這時，身邊的正紅旗參領卻迎著潰兵沖了上去。

　　邊沖邊喊：“肅順既然投了洋人，咱們弟兄報仇的機會來了。上邊一看就不是洋人大部，咱們?nèi)硕?，沖上去，殺洋人，別給咱健銳營的祖宗丟人?！?p>　　縱然是爛到根子里的八旗兵，其實向來是不缺敢把命豁出去，富貴險中求的狠人的。而且健銳營這種典型的八旗軍，發(fā)展了百余年，里面大多數(shù)人都是親戚連著親戚，只要有人帶頭，勇猛勁是不缺的。就比如太平軍進攻杭州時，杭州駐防八旗的表現(xiàn)也可以看出此點，當時杭州將軍瑞昌，“集將校，誓死報國”，每家發(fā)放火藥，與沖進來的太平軍同歸于盡，最后杭州駐防八旗，“合營縱火自焚，煙焰蔽天，殉烈八千余人”，因為出差，而僥幸生存的只有46人。

　　健銳營是與洋人有仇的，而且京營旗下的老少爺們幾乎沒有喜歡肅順的，畢竟肅順主張改革旗務，是要割大伙的鐵桿莊稼的。

　　于是“殺洋人、殺肅順?！钡暮奥曉俅蜗肫?，健銳營士兵從整個小丘的緩坡蟻覆而上。

　　肅順被這巨大的喊上聲驚嚇到了。

　　沒想到自己在旗人心目中竟然如那洋人一般可恨。想到這點，肅順的表情一片灰敗。再看身旁的楊賀庭，竟然緊張的有些抖動了起來。

　　“完了?！泵C順心想。

　　楊賀庭發(fā)抖，自然是緊張的。說實話，這場戰(zhàn)斗他心里也沒底。楊賀庭是與洋人戰(zhàn)斗過的，火器之利他曉得，火器的用法他也操練過，但是能不能用出來，用的時機在哪里，卻要在今晚見分曉。

　　楊賀庭等著時機，終于揮了揮手，密集的鼓點響了起來，肅順看見終于有士兵搖動起了那幾門洋式的小炮。

　　密集的槍聲瞬間響了起來，肅順不顧身份向前走了幾步，終于看清那洋炮的模樣。

　　那洋炮雖然是安在洋式炮車上，但也不能說就是炮，倒像是將好多的洋槍捆在了一起，在旁邊士兵的搖動下竟然轉了起來，槍口中的子彈就如此潑灑出去，而健銳營的士兵就如同被割到的麥子一般倒了下去。

　　“那是什么？”肅順忍不住問楊賀庭。

　　“那是產(chǎn)自美利堅國的加特林快槍?！?p>　　此時的加特林機槍還算是概念產(chǎn)品，但是被派去美國的老三等人從美國發(fā)過來的第一批貨正巧到了，按照載恒的吩咐第一批貨自然是最新的產(chǎn)品。

　　健銳營隊伍的喊殺聲逐漸的減弱，根據(jù)之前的經(jīng)驗，健銳營已經(jīng)到了潰退的邊緣，楊賀庭抽出腰刀，對著身邊的傳令兵說道：“傳令，上刺刀?！?p>　　“傳令，上刺刀?！?p>　　“傳令，上刺刀?！?p>　　“傳令，上刺刀?！?p>　　……

　　這次的命令是一層層傳下去的，只見接到命令士兵便停止了射擊，從腰間抽出短劍一般的刺刀安裝在洋槍槍口上，而加特林和虎蹲炮兵不停止射擊，頓時槍聲大減。

　　整個戰(zhàn)場的壓力一減，本來將要潰退的健銳營，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然而，在健銳營將士松了一口氣的時候，一陣嘹亮的嗩吶聲響徹了整個戰(zhàn)場。

　　“嘀嘀嗒嘀嗒嗒嗒~~”

　　在整個原本喧鬧的戰(zhàn)場中，這讓人猝不及防的、高亢的、尖嘯的嗩吶聲，幾乎讓整個戰(zhàn)場為之一滯。緊接著，健銳營的敵人從戰(zhàn)壕中爬了出來，向著山坡上的健銳營將士發(fā)起了反沖鋒。

　　盡管敵人氣勢如虹，但正紅旗參領還是心中暗道了一聲來的好。敵方將領明顯的經(jīng)驗不足，或者說太過輕敵了，如果再等上片刻，健銳營潰退時發(fā)起如此進攻豈不是更好。

　　正紅旗參領這樣想著，提刀迎向沖過來的敵人。與他有同樣想法的人也是如此。然而下一秒，便宛如大河中的些許泥沙，被沖的不見蹤影。

　　如果仔細看，敵人沖鋒雖然很快，但是暗中是有章法的，基本上三個人一個戰(zhàn)斗小組，無論是誰迎上去，都是一個照面便被刺倒在地。而這槍口刺刀的用法幾乎都是照著人的軀干刺去，凡是被刺中者，皆是被抽掉渾身力氣一般再無反抗之力。

　　奕譞看著幾乎沖到近前的敵人，終于一咬牙一揮手。

　　帶著親兵撤離了戰(zh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