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胡夢海這句話，歸照磨愣住了，張開嘴，半天才狠狠道：“胡大人，你是居心不收公糧損耗，不想完稅，不想做你這個知縣了？”
胡夢海淡淡的道：“我們做官的，在其位謀其政，自然要想百姓做想，對不起，你所說的那種昏官、惡官，胡夢海做不來。歸大人，你也是讀圣賢書出身的，怎么就不懂得這個道理。所謂春種一粒粟，秋收萬粒子。百姓勞作一年，除了公糧，剩下的糧食僅能勉強果腹?？蓞s平白要扣除一大筆損耗，碰到心黑手狠的官吏，扣得多了，餓死人的事情也有發(fā)生。這種禽獸之行，胡夢海斷不敢為，也怕?lián)p了隱德?！?p> “混帳，你是不想要你頭上的烏紗帽了?！睔w照磨開始咆哮起來。
“這個官我還真不想做了?！焙h猛地摘下頭上的官帽，輕輕地放在茶幾上。
“你還真是……真是大義凜然，義正詞嚴了。”歸照磨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胡知縣吼道：“在你心中你胡夢海自是正人君子，我等都是禽獸了。你自做你的君子，可也不能拉全蘇州浮的官吏下水吧？”
胡夢海輕輕搖著頭：“我始終認為，正氣必將壓到邪氣。我想，蘇州各縣府的同僚們還是以君子居多的，也能理解我胡夢海的所作所為。”
“真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
陳艾聽他說得越發(fā)不堪，眉毛一揚，喝道：“歸大人，話不投機，我家恩師連這個官都不做了，你還是請回吧！”
歸照磨咬了咬牙，站了片刻，突然長聲號哭起來：“夢海啊夢海，我的胡大人啊，何必呢，何必呢？清官誰不想做，可也要做得起?。∥依蠚w讀了這么多年圣賢書，執(zhí)掌的又是機要大事，但凡動動心思，多少錢都能弄到手。可我信奉一條，公門之中好修行，在任上這么多年，雖然也貪了一些錢，可有些銀子卻不敢收，不愿意收。你的人品和情操我自然是萬分敬服的，可是，今上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到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頭落地。你做君子不要緊，陛下一發(fā)怒，連帶我府上上下下的官員都要頂子紅，難道你就不害怕嗎！胡大人啊，我不想死啊。我家中還是八十歲老母，下面還有四個嗷嗷待哺的小兒，你就可憐可憐我們吧！”
他這一哭，滿臉的肥肉都在顫，眼淚不住落下。
胡知縣艱難地搖著頭：“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公理正義面前，個人的生死榮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
號哭了半天，總歸無用，歸照磨只能又跳又罵了半天，這才忿忿地離開了吳江。
等歸照磨離開，陳艾上前小聲道：“恩師。”
“本師知道你想說什么?！焙獢[擺手，道：“盛世彩票一事畢竟是邪道，以后不用再提?！?p> 陳艾被胡知縣說中心事，立即不再提起這事，只道：“剛才這個歸大人雖然討厭，可說的話卻有幾分道理。”
“道理，算什么道理?！焙h哼了一聲：“這個歸照磨也不是什么好人，別看老歸口頭說得漂亮，其實也不過是個小人。他在照磨房任職，平日里也不知道貪了多少，除了人血銀子不敢收，什么錢都敢伸手。你大概還不知道，此人乃是窮苦人家出身，沒做官的時候，家中只有二畝薄田三間茅草房，可做了幾年照磨，竟一口氣買了一百多畝，茅屋也換成了漂亮的大瓦房。我若是御使，先彈劾掉這個蛀蟲?！?p> 陳艾笑笑不說話。
“倒是這個歸照磨掌管蘇州府六房文書，將來你去參加府試，須防著這人在背后使壞?！焙鷫艉Ｉ埔獾靥嵝殃惏?。
陳艾心中微微一驚，說：“多謝恩師關(guān)心，府試乃是知府大人親自出題，親自閱卷，只要我文章做得好，倒不怕他。況且，離明年五月還有半年時間，為時尚早，還想不到那一步?！?p> 明年才是大考之期，二月縣試，五月府試，年底才是院試，大半年時間，鬼才知道那時候是什么情形，擔心也擔心不完。
“卻不是這樣?！焙鷫艉Ｐα诵Γ噶酥甘诌叺囊环莨模骸皠偛拍菤w照磨雖然討厭，帶來的卻不都是什么壞消息?！?p> “什么？”陳艾拿前公文，只看了一眼，就驚得幾乎叫出聲來。
這份公文是南京學(xué)道衙門發(fā)下來的，大概意思是說，明年的章試，也就是童子試提前到今年年底舉行，也好為明年的鄉(xiāng)試做好準備。
陳艾驚叫出聲后，忙問：“恩師，這科舉乃是國家輪才大典，斷斷胡來不得，怎么就想著提前了呢？”
“佩萸你卻不知道，朝廷中又發(fā)生了一件大事，為了慶賀，故提前舉行章試?！焙鷫艉崮χ约旱暮毼⑿Φ乜粗惏?。
“這又是為什么？”搜索了半天自己腦子里的記憶，陳艾還是沒想到今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大的政治事件。
真說起來，洪武二十八年，明朝政壇最大事情就不過兩件。一是宋國公馮勝坐藍玉案賜死，二是《皇明祖訓(xùn)》頒布。可殺馮勝并不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喜事，至于《皇明祖訓(xùn)》的頒布，不過就是刊行一本書而已，也沒什么了不起。
胡夢海微笑道：“好叫你知道，太孫的長子誕生了?！?p> 哦，原來是未來的建文帝朱允文當爸爸的，對朝廷來說確實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喜事。建文帝一脈子嗣不旺，他父親太子朱標死得早，而他自己雖然結(jié)婚早，可身體一直不太好，到今年才做父親。作為一個法定的皇位繼承人，有子嗣誕下，對于安定朝野人心，絕了那群叔叔們對皇位的覬覦之心，有明顯的效果。
所以，不管是對朱元璋和朱允文，還是對朝中的大小官員來說，都是一件大好事。
陳艾心中一個激靈，等了這么長時間，終于可以參加考試了，好好好，等到今年要過一個好年了，務(wù)必來一個個人財務(wù)和事業(yè)的雙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