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手指所指向的少年

　　秀光看著利安那有些疲倦的表情與流露出的一絲難過，也不禁有些莫名的傷感。

　　利安這個人，從非常年輕時就是成為了如水的部下，并且非常受如水的看重，是黑田家當之無愧的筆頭家老。

　　他對老主公如水的留戀與不舍之情，在現(xiàn)在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大概，他是還懷念著幾十年前的那段時光吧。秀光心想。

　　有時候，在某些人將死之時，到底有多少人會為他感到真正的哀傷，在很大程度上代表著這個人的人格魅力。這就像是有些主君死后，有許多忠實的家臣選擇了跟隨著徇死一樣，都是差不多的道理。

　　已故的太閣秀吉在臨近去世時與去世之后，也有許多家臣為此痛哭流涕，其中他的養(yǎng)子，當時還年輕的宇喜多秀家尤甚。所以，秀光深信秀家對豐臣家的感情。畢竟，在人將死之時，周圍的人的反應(yīng)，往往是最真實的體現(xiàn)。

　　所以，現(xiàn)在正在臥病在床，臨近歸天之時的如水，也是一樣的道理。

　　他的那些一直追隨他的忠實家臣，對他的即將離去感到不舍，以及哀傷。這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如水這個人到底是個怎么樣的人。

　　有時候，只看一個人的生平的話，是不一定能完全了解這個人的。但是如果看他周圍的人對他的評價以及表現(xiàn)，所得出的結(jié)論說不定就是這個人的真實面目。

　　秀光在以前讀書的時候，雖然看了許多相關(guān)的正史著作，但也還是對“黑田官兵衛(wèi)”這個人一知半解，只有一個非常大概的印象。現(xiàn)在在看過了他的家臣們的表現(xiàn)之后，秀光才真正覺得如水這個人是個非常真實的人物。

　　無論是他的弟弟利則、直之，還是家臣利安、友信還有又兵衛(wèi)，顯然都是對他們的主君如水保持著非常深的敬仰與留戀之情。

　　由此可見，如水這個人的人格魅力，是非常之高的。

　　秀光此時已經(jīng)在腦海深處描繪出了一個自信、友善、聰明而又帶著些許狡猾的如水的形象。

　　有了這種印象之后，秀光低頭看了看昏睡在病榻之中的如水那蒼白的臉，對這個跟隨著太閣秀吉統(tǒng)一了天下的老人愈發(fā)好奇了起來。

　　在如水的病榻邊，直之與利安仍在小聲地談?wù)撝虑椤?p>　　“說起來，利則還沒過來嗎？”

　　“利則兄長聽說已經(jīng)在趕著過來了。聽友信說，他好像是領(lǐng)地內(nèi)部有些事情要及時處理，所以耽擱了。不過在草草處理完之后，就急急忙忙地出發(fā)了?！?p>　　“是嗎。利則還是一如既往的急性子啊，明明與你一樣是個天主教徒?！?p>　　“嘛，畢竟是利則兄長，就算再想讓他平靜也是不太可能的，他就是那個性子。不過倒是個非常虔誠的天主教徒就是了?！?p>　　直之笑了笑，打趣了一會自己的利則兄長。

　　“比起提起利則兄長，之房還沒沒有過來嗎?”

　　“之房比我還早到這里哦?！?p>　　聽見直之問起，利安這么回答道。

　　“我昨天到的時候，之房已經(jīng)陪了如水大人好幾個時辰了?，F(xiàn)在是因為太困太餓了，所以回到自己在福岡城的宅邸中休息了?！?p>　　“誒，是嗎?！?p>　　“不過現(xiàn)在算算時間，他可能也差不多會再過來了吧。”

　　一旁的全登聽見他們提及了“之房”這個名字，忍不住出聲問道：

　　“那個，莫非兩位剛剛提及的這位‘之房’大人，就是黑田八虎之一的井上之房大人？”

　　“嗯，就是那位井上之房大人?！?p>　　說起井上之房這個人，那可又是黑田家的一員猛將。他也位列黑田八虎與黑田二十四騎之中，是個驍勇善戰(zhàn)的猛將。

　　他在年輕的時候經(jīng)常與栗山利安還有母里友信一起參與作戰(zhàn)，所以他們?nèi)酥g的關(guān)系頗為密切。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妻子與如水的妻子是親姐妹。她們都是戰(zhàn)國時代的一方勢力櫛橋伊定的女兒。所以之房與如水算得上是義兄弟的關(guān)系，之房對于如水這個主君兼義兄也是十分的尊敬。

　　“之房的事情就先放一邊吧，反正遲早也是還能看見他的?！?p>　　直之這么說著，然后繼續(xù)問起了事情：

　　“除了我們以外，他們都來看過兄長大人了嗎？”

　　這句話很隱晦。如果不是秀光接著聽了下去，那就不會懂這句話的意思。

　　聽到直之的這句問話之后，只見利安微微皺起眉頭，緩慢地搖了搖頭，平時沒有什么表情的臉上流露出了一絲憤怒的神色。

　　“……幾乎沒有。那邊就只有景延大人來了一趟?！?p>　　全登被這突然降溫的氣氛嚇了一跳，于是趕忙開口詢問：

　　“那個……請問，到底怎么了？”

　　直之看了全登一眼，然后微微瞟了一下他身后的秀家，突然嘆了一口氣。

　　“全登，其實就是老臣派家臣與青壯派家臣。你應(yīng)該知道這些，我就不多說了，免得在兄長大人面前提起這些事情，他會傷心的?！?p>　　一聽到“老臣派”與“青壯派”這兩個詞，全登就已經(jīng)明白了他們到底在說什么。于是他便馬上閉上了嘴，緘口不言。

　　在一旁旁聽的秀光也大概知道了剛剛的談話的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直之詢問利安，我們（老臣派）已經(jīng)到了，他們（青壯派）有沒有過來看望兄長如水？

　　然后利安就如實地回答了他：除了景延以外，沒有人來看望如水大人。

　　于是，兩人就很氣憤。就這么簡單。

　　雖然剛剛的對話短，但里面包含的內(nèi)容可不少。因為這就已經(jīng)牽涉了黑田家內(nèi)部最麻煩的事情：老臣派與青壯派之爭。

　　估計是因為在如水的病榻前，所以利安與直之才不愿講這么明顯，怕惹他傷心吧。

　　就在秀光思考著的時候，許久未有動靜的病榻里面卻傳出了聲音。

　　“如水大人醒了！”

　　利安是最先發(fā)現(xiàn)如水的眼睛微微睜開的人。他趕忙拋開話題，俯身湊近了如水的病榻。

　　“兄長大人！您終于醒了！”

　　其次的直之也激動地繞到了如水的耳邊，呼喚著如水的名字。

　　“……是直之？”

　　如水微微睜開了他那深陷于眼窩之中的眼睛，看著前方，喉嚨微微滾動，吐出了一句沙啞渾濁的話語。

　　“是、是啊！我是惣吉??！兄長大人！”

　　直之聽見如水有了回應(yīng)之后，更是激動，把自己的幼名都念出來了。

　　“……利安……扶我起來。”

　　“是、是！”

　　聽見了如水那聲無力的命令，利安馬上上前，將如水的身體攙扶了起來。

　　“兄長大人，您的身體還沒恢復(fù)，您還是別坐起來了吧！”

　　直之馬上上前勸阻，利安也認同地點了點頭。

　　可是如水卻對此不以為意。

　　“……我一個快要死的人……哪來那么多的麻煩?！?p>　　如水坐起了身子，命直之點上油燈之后，毫不客氣地環(huán)視了一下在場的人們。

　　“利安……你待在我這多久了？”

　　“如水大人，從昨晚到現(xiàn)在。”

　　“……你是傻嗎？”

　　看著這個忠心的老臣，如水很是無奈，然后對此只說了一句話：

　　“馬上出去?！?p>　　“……誒？”

　　利安與直之用著不敢相信的眼神望著如水。

　　“什么？還要我說第二遍嗎？”

　　如水的聲音突然變得中氣十足了起來，

　　“我說給我出去！在場的所有人，都馬上出去！我現(xiàn)在不想看到任何人。”

　　聽見了如水這句完全不留余地的話，利安與直之都有些頹喪。既然如水這么說了，那就表示他是真的不想這里有人存在。

　　秀光也有些無奈，沒想到剛來就要被趕走了。

　　正當利安與直之帶著他們幾人往外走的時候，如水又突然說了一句話。

　　“那邊的，你稍微留下來一會。”

　　他用他那已經(jīng)深陷于眼窩之中卻仍然明亮的眼睛凝視著已經(jīng)走到門邊的幾個人，伸出了他那干枯的手臂，指向了前方。

　　“不用東張西望了，就是你，那邊的小鬼?！?p>　　秀光第一次覺得，如水這個老人是多么的敏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