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妃被芳紈攙扶著,花盆底的鞋輕緩而有節(jié)奏的一步步觸地走到了富察主子剛剛挪開的位置,緩身坐下。一旁的富察氏并不想留下惡主之名,連忙卑恭的說道:“那個,姐姐,我這也是…”
“我家娘娘只是要教訓(xùn)下這行錯差的野丫頭?!币慌缘膵邒呖烊丝煺Z的說道。這個嬤嬤是富察主子身邊得臉的姑姑,也無甚忌憚的連珠炮語般講述。
令貴妃透明稀薄的臉頰透著一股著惱意,其實平時她并不想招惹是非,只是這次情是為了芳紈,“妹妹,”令妃剛剛想說話,鷺鷥的織錦桌圍下擺打了個皺褶,錦緞料的硬硬的毛邊摩擦,一記紅彤彤的五指印子赫然的顯現(xiàn)在嬤嬤包含脂粉的粗糙臉上,頭上有著南珠的小扁方牽引著小拉翅的的盤髻側(cè)倒一邊。
芳紈姑姑的狠戾作風梁琦是第一次見到,著然不想昨夜的靡靡頹敗之氣,“大膽的嬤嬤,貴妃主子在這講話,怎容得爾撒野,你也不撒潑尿照照自己是什么樣?!眿邒唔斨话驼疲绯渣S連般,忸怩著往富察主子身邊靠,富察氏的人被打雖然她一百個不愿意,但級別在那兒放著,雖說自己是個在旗的主子但終究胳膊擰不過大腿。心中暗恨生:魏小玉,你一個下白旗包衣與漢族混的種,竟敢在我這兒作威作福。
令妃靜觀這一幕利手打人的場面,微微蹙眉,好似知道富察氏她們不會罷休。淡然地叫過芳紈,“妹妹啊,芳紈姑姑性子直,前些年掌著司服所時僅僅有條,老佛爺就待見做事麻利的人,你就容她們幾天吧?!毖赞o恭謹而懇切。
富察氏漲著薄薄脂粉都蓋不住地惱,看著上了年紀還是粉黛佳人的令貴嬪,雙眼閃爍言辭怠慢的道:“人都挨了打,罰也罰夠了,就當是她的吧,扯出一竿子見不得人的事,司服所的臉面也是掛不住的。只是姐姐你平日里虔敬大度,此時為何管起這一攤子閑事來?!毙友酆⑵蛄铄?,魏佳氏知道富察讓了步,也忍了怒平和的道:“是姐姐倉皇,唐突了妹妹,在這給妹妹陪不是了,妹妹大度…”連連笑著迎著,芳紈姑姑在旁邊也有些窘迫了,令娘娘都曲尊了。自己也就隨著謙和了。
芳紈扶著令妃娘娘回主閣去,一路上梁祺,錦顏扶著被打得七零八落的羅綺,步伐也不甚穩(wěn)健,說是打得其實是嚇得的,三年一直以來羅綺做事謹慎妥當,絲毫無紕漏。這次之事真是天降橫禍,一邊走著一邊嚶嚶拭淚,白色的留香縐帕子,浸得濕斑斑的。
錦顏攙著羅綺柔聲說:“羅綺,沒事都過去了就別想了。是吧,雪沁,這不都過去了。”朝雪沁眨眨眼,雪沁低頭不語,不知在尋思著什么,腦袋低著,扁方上的垂飾有節(jié)奏的搖擺著,濃密的睫毛簾仿若粘在玉面上的絨簾子?!把┣摺卞\顏側(cè)著身大聲地對著右邊的雪沁大喊,在另一側(cè)攙著羅綺的雪沁聽著錦顏的大喊,驚蟄了一下,旗鞋歪了一下,花盆子白鞋撐子折斷,雪沁也隨著跌倒在地。
羅綺,錦顏連忙過來攙扶雪沁。雪沁在跌倒的一瞬時看到了后面扶著紅宮墻慢慢移動的芳紈姑姑,緩慢的行動猶如一遲暮老人,雙腿蹣跚著困難的移動每一步。宮墻打下夕陽的橘紅色余暉,帶著姑姑慢慢的走來就像一幀幀動畫的鏡頭。也許這個女人曾經(jīng)在宮中擁有驕人的地位,統(tǒng)領(lǐng)這一所之宮女,做得一手人見人愛的出眾伙計,或是得主子老佛爺?shù)某蓯奂庸龠M爵。但終究有芳華老去的一天。而這一天會怎樣,是在角落中被人遺忘還是一口枯井埋香魂。想著想著有些惆悵,在這陌生的大宮門內(nèi)進行著早成定局的人生,一個寒顫讓她全身發(fā)冷。
“雪沁,你起不起來,在不起來我們可不拉你了?!卞\顏假裝訓(xùn)斥的看著梁琪,前額的幾縷卷卷的額發(fā)在說話時,柔軟的晃動。
“行了,別鬧。你也不看看雪沁摔著沒?!绷_綺一臉關(guān)心的看著雪沁。
“沒有,”說著梁琪拽著錦顏的胳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朝羅綺笑著說:“沒有,你看我好著呢?!?p> ★★★★★★★★★★★★★★★★★★★★★★★★★★★★★★
司服所中空氣凝結(jié),兩股巨大的氣流沖突對峙。一股來自前任的掌事,另一股來自現(xiàn)任的掌事。
碧悅姑姑雙臂壓著花梨摟雕鑲嵌銀箔板的隔層套夾桌幾,雙手擺弄著一對亮銀色瓔珞穗子的剪子,一邊心不在焉的瞥視著依在酸枝鑲螺鈿木椅上的芳紈姑姑。芳紈也有意無意的擺弄著光滑發(fā)亮的披肩流飾。
梁琪在底下看著,昨夜五更時還呻吟不止的芳紈姑姑此時的鎮(zhèn)定表現(xiàn)。像她這樣的一個好強堅毅的鐵娘子是不愿意讓人看到她的脆弱的,但呻吟聲卻夜夜不止,以致司服所的老人都不愿意與她同住。
僵持了很久,底下的婢子都有些坐不住了,困乏的轉(zhuǎn)動身體或是朝比較好的姐妹眨眼傳遞信息。碧悅姑姑放下手中的瓔珞剪子,威嚴的環(huán)視一遭,眾人安然坐好。轉(zhuǎn)而恭敬的向著芳紈笑了一下,“姑姑,今個身子妥當了點嗎?”
芳紈不茍言笑的答道:“還好?!?p> “今個召集大家來,”碧悅姑姑的眼色直直的掃了一下前邊的羅綺,聲音頓了一下:“是為芳紈姑姑,昨個富察主子那的事,大家也都有耳聞吧。”
婢女中一片唏噓,大家都不樂意的看看側(cè)座的芳紈,小聲地議論“羅綺錯了就錯了,還有臉來,芳紈姑姑都退了,還當什么似的?!绷_綺聽著面紅耳掃,芳紈直起身子正襟做好極力尋找往日的威嚴。碧悅卻很是不怕外露的得意,挑釁的看著一旁的芳紈姑姑。
相比芳紈的鐵腕,碧悅更加圓滑。而芳紈就吃虧在這點,倘若坐在邊上主持公道的是碧悅大家一定會認為是公正的,而是芳紈大家會認為是沒事找事。梁琪想到了一句話叫,陳舟側(cè)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但她心知芳紈人其實是不錯的,體恤部下,就像那天病重時還拽著她的衣角怕她受寒。見著這個局面不免有些擔心。
“你們靜一下,”碧悅的聲音還沒有吵雜的聲音高。
錦顏見著碧悅仿佛是助場的樣子不樂意的喊道:“悄點,”一邊還推著身邊的人。“碧悅姑姑有話講。”聲音在錦顏的極力制止下慢慢小了。
“是誰,誰有意陷害羅綺。自己站出來。不然查到要打倒暴室去?!北虗偟脑捄孟駴]有說似的,在梁琪聽起來。誰做得自己回去主動承認,那人要這么傻就不去這么有心思的做這嫁禍的事了。婢兒們又開始自顧自的嘮起嗑來,氣氛又混亂起來。
“我曉得是誰了?!卞\顏又一次冒泡而出,著急的前面的羅綺頻繁皺眉?!拔視缘谩卞\顏肯定得講道。
碧悅不耐煩地看了眼一身天青色旗裝的錦顏,這個辦事沖動果敢的丫頭讓她想起了年輕時的芳紈,對她著實反感,以致于連同她常著的瑁珠上一顫一顫的南珠鎦子都一起看不順眼?!耙娏暪霉糜泻胃咭??”
“我曉得是誰。”錦顏一口斷定。
“證據(jù)?!北虗傒p瞟了一眼錦顏?!肮霉谜f話可要帶證據(jù)。”
“證據(jù)?”錦顏遲疑了一會,爽快地答道:“有,三天之后就有?!?p> 這話說出來時把梁琪嚇得夠嗆,三天,還要證據(jù),現(xiàn)在可是一點頭緒都沒有。羅綺更是回過頭來,緊緊蹙著眉連連朝錦顏搖頭。
“好吧,就容你三天,三天之后,錦顏姑姑可要給大家一個交代,還有此時決不會不了了之。”斜眼看了芳紈一眼,芳紈的表情不是很自然,心中暗怨,“錦顏啊,錦顏這下好了,是都攬到自個身上了,你太沖動了?!钡砻嫔线€是很平靜的點點頭。
暮色深深的紫禁城不知掩埋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亭子下面流水脈脈,蒼涼的笛聲沿著廊坊一直穿透過小亭子。承在亭中的紅燈籠被風攪著一會明一會暗,掌燈執(zhí)事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一半。亭中三個憂愁的少女圍在一起,各自嗟嘆。
羅綺擔心錦顏,錦顏此時后悔自己當時的沖動,今天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晚上了,除了手中大把的伙計,現(xiàn)在連一點線頭都找不到。梁琪也心急,著急芳紈一個人在屋中無人照看,又擔心錦顏。前后不定還是決定先回去,告別了立在柱子旁的錦顏以及趴在石桌上的羅綺獨自一人往遠處的司服后院走去。
微涼的夜風順著廊坊的夾道,襲襲的吹來,廊坊下黑色的深水暗暗浮動。廊坊一旁的植物唏唏簌簌的發(fā)出響聲,一陣害怕涌上心頭,梁琪雙手緊緊地撰著燈籠把,燈籠隨風擺著,燈焰一會兒亮一會兒暗。把周圍的氣氛襯得更加的詭異。
“嗖嗖”兩聲,宮墻外的笛聲戛然而止,不遠處的假山上人影閃動,隔著一湖水依稀可以看到幾個黑影,黑影糾纏在一起,影影綽綽??床磺?,梁琪深知宮中是是非之地,尤其是夜晚更是詭異的地方。于是吹滅了燈籠伏在廊坊柱子后面,一團糾集的人影中忽然跑出了一個影。那影子大步的往外跑,后面的人群追著,黑影翻身跳過一塊大石頭眼見得沖到梁琪這邊的廊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