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經(jīng)略袁應(yīng)泰的親隨何丹旭,被護送回遼陽之后,果然信守諾言,在袁大人面前不過略略提了一下,倒是將那十幾名護衛(wèi)的失蹤解釋得天花亂墜。
這個血債,自然是放在建奴頭上。由璦陽一帶潛入的建奴游騎突然出現(xiàn),何丹旭與護衛(wèi)們遂不及防,只有何丹旭拼死護住密旨,逃得性命,而護衛(wèi)們則全部陣亡。為此,經(jīng)略大人還去文狠狠斥責(zé)了總兵劉光柞,讓其不得不將屬下的青州兵也狠狠罵了一頓。
留在遼陽的鐘維澤將這些傳回蘇翎處,對于這個偶然布下的內(nèi)線,自然要給予獎勵。蘇翎給何丹旭送去一千兩銀子,但何丹旭卻沒接受,不是不要,而是請鐘維澤將這筆銀子送回其家鄉(xiāng)。這個謹慎之舉當然會得到蘇翎的保證,這也即意味著袁大人撥付的軍需會有人從中給予優(yōu)先調(diào)撥。如此看來,一千兩銀子還是值得的。
鎮(zhèn)江參將蘇翎正式成為一名大明的將軍,管轄鎮(zhèn)江、寬甸地方,不過,這位將軍的下屬,卻只有一位游擊將軍馮伯靈。按說這總計兩萬多的人馬,怎么也該任命幾個營官,或是守備、備御一類的官員,但蘇翎沒提,袁應(yīng)泰也沒問。
這顯然是雙方各自打著自己的算盤,這要連累的,卻是馮伯靈跟隨日久的那些個屬下,最初馮伯靈便抱著自己吃肉手下也得喝湯的打算,呈了文,但久久得不到回應(yīng)。
袁應(yīng)泰一方面為明春的進攻大傷腦筋,一面忙著給那些因饑荒而歸附的蒙古人施行“仁政”。這位新任遼東經(jīng)略,除了最初的部署外,實在沒有什么再多的花樣,蒙古之事不過是其一而已。說到底袁應(yīng)泰不過是一書生,管理地方尚可圈可點,這統(tǒng)轄大軍,完全是另一回事。這蘇翎所部還算是唯一出現(xiàn)的亮點,不論是否蘇翎在這個意外中占了多少便宜,這個策略還是可行的。至于這最終的效果,還得等到明年春天。
袁應(yīng)泰在最初立威之后,這統(tǒng)管遼東軍馬顯然沒有熊廷弼嚴酷,八位新近升職的總兵官倒沒什么可挑剔的,但下面的軍兵,卻故態(tài)復(fù)萌,出操練陣等等逐漸松懈下來,再加上冬季嚴寒,更是逐日停滯。袁應(yīng)泰對此毫無辦法,不如說是幾乎沒有察覺。那努爾哈赤一直在兩軍交界處襲擾小型堡寨,在沈陽一帶更是不斷攻占附近的大小村寨。其中有十三個寨子數(shù)萬人面對八旗兵的圍攻,堅持數(shù)日后,始終得不到明軍的救援,后逐一陷落。而這一切,袁應(yīng)泰也是毫不知曉。
整個遼沈一帶,連同虎皮驛、奉集堡等地,完全是被明軍堆積成一個安全的所在,大軍云集,營地彼此相望,努爾哈赤也不得不離得遠一些,不過明軍沒有任何繼續(xù)向前的跡象。
袁應(yīng)泰面對的另一個麻煩,是大明朝自關(guān)內(nèi)調(diào)撥的糧草、器械,雖然不斷在遼東聚集,但始終達不到所需要的額度。這倒不是征調(diào)不齊,而是運力緩慢,僅在廣寧一帶,就積壓了數(shù)十萬石的糧草等待啟運,而在山海關(guān)一帶還有更多。倒是海運一線,一直在源源不斷地自山東、天津渡海而至,但這就象涓涓溪流,讓人等得心焦。不過此時的遼東已過了糧草的饑荒,這個冬天是毫無所憂,倒是明春的儲備,才是著急的重點。
蘇翎派出那三千名新兵,浩浩蕩蕩地向旅順口開去,領(lǐng)取自己的那份軍需。這在整個冬天都沒有停止過,以至這三千人完全成了輜重營。另外,馮伯靈的三千水師人馬也很快補足了缺額,在海上往返于金州與鎮(zhèn)江堡之間。只是調(diào)撥的三千水軍卻遲遲不能趕至鎮(zhèn)江堡,據(jù)說是因冬季北風(fēng)盛行,行船困難所致。馮伯靈倒也沒催促,眼下的事情,已經(jīng)夠他忙的了。
隨著糧草器械的不斷運抵,蘇翎終于能夠?qū)⒄裎錉I的裝備重新調(diào)換。例如原戚繼光練兵方略中鴛鴦陣使用的兵器狼筅,便被此時得到的鏜鈀代替,模樣雖有區(qū)別,卻是功效相差無幾。鎧甲只在振武營中留下一半,其余的盡皆送往千山堡的各營,還有一部分會冒著風(fēng)雪送給術(shù)虎所部?;鹋诓欢?,但裝備振武營還算綽綽有余。其余的火yao等軍需,更是大量堆積在鎮(zhèn)江堡。對于配置不多的千山堡各營,這些只能存儲到寬甸堡一帶,以備調(diào)用。至于棉甲、短弩等千山堡能夠自制的,沒有一日停工,而一部分新研制的投石車,也將在振武營中作為余彥澤的破金計劃所用。此外,一種特制的木牌、拒馬等防御性的器械,在各個堡寨中都分有定額趕制。
整個冬天,鎮(zhèn)江堡與寬甸、千山堡區(qū)域內(nèi),所有能夠用上的人手都在忙碌著,人們都隱約察覺到,隨著冬雪的消退,大戰(zhàn)即將來臨。
這遼東如此看來,倒分出兩種截然不同的區(qū)域。一面是蜷縮在軍營的十幾萬明軍,另一面卻是緊張忙碌的十幾萬軍民,中間隔著白雪覆蓋著的群山,這自西向東,迥然有異。
千山書坊第一批印制的帖子,被裁成半尺長大小,只印著一行字:
“千山有地,千山有衣,遼人遼土,財帛滿戶?!?p> 這算是一次嘗試,這些帖子將隨著胡德昌四處行走的商隊以及陶安峰的哨探們進入各地的集市、村落,張貼在人群常聚之處,雖說還不至于出現(xiàn)圍觀,但原本便缺乏消磨時間渠道的人們,還是會彼此交換這些奇怪出現(xiàn)的消息。為使那些不識字的人也能知道一些內(nèi)容,哨探與商隊人的人還特意在一些村子里識字的人家墻外,張貼一份。越是隱秘的字句,越能流傳,茶余飯后的曬場、酒肆茶樓,都是傳播類似消息的最好地點。
趙毅成嘗試的目標,是想知道要多久,這十六字的貼文,能夠在別的地方被聽到,同時,也試著了解傳言在議論時能產(chǎn)生多大的想象力。
隨后,每隔半月,便有一批消息被散布出去。另外,一些民間藝人,也得到幾本千山書坊印制的話本傳奇之類的冊子,這些都是無償提供,要求只有一個,便是在適當?shù)臅r候,添加一個有關(guān)千山傳奇的小故事,內(nèi)容與那十六字的帖子類似。
這些事宜并不需要特別派遣人手,只需交代下去,胡德昌的商隊以及哨探們順手便能完成任務(wù)。這些提前布下的遍布遼河以西的線路,以鎮(zhèn)江堡為起點,猶如一張大網(wǎng),首先將南四衛(wèi)罩住,隨后逐漸越過遼陽,向廣寧一帶滲透。
不久,再次滿載而歸的胡秋青冒著風(fēng)雪,帶著一臉的笑意出現(xiàn)在蘇翎面前。
“如何?且還順利?”盡管拍打著身上的雪花的胡秋青明顯是一副順利的模樣,蘇翎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大哥,我這回銀子是花掉了,不過......”胡秋青有些賣弄的意思了。
趙毅成笑著說道:“你倒是爽快些,怎地學(xué)這個?!?p> “嘿嘿,”胡秋青說道:“這回我連人帶馬都帶回來了?!?p> “人?”蘇翎問道:“蒙古人?”
“是??傆嬕磺Ф偃?,另還多出五百匹馬。這些人都已說好,不必給餉,只管飯食。馬價按十兩算的,都給了他們?!?p> 胡秋青在火爐邊坐下,蘇翎與趙毅成相互對視一眼,又都看向胡秋青。
“人呢?”蘇翎問。
“振武營留了一半,剩下的在堡外騎兵營?!?p> 這算是一種防備措施。
“看來這蒙古的饑荒還真是厲害?!壁w毅成琢磨道。
“這還沒什么,大哥,這次我打聽到一些好消息。”胡秋青說道。
“快說?!碧K翎催促著,這蒙古一方可是明年最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
胡秋青便將自己打聽到的有關(guān)蒙古的詳情一一述說出來。
原來,反復(fù)無常的蒙古各族,再一次出現(xiàn)方向的改變。
對蘇翎來說,只是對宰賽的兒子喀什克圖有些把握,但還得看是否能得到活的宰賽,這難度可想而知。但此次胡秋青說的,卻是大明朝對蒙古各部族所做出的拉攏手段。
泰昌元年(公元1620年)的下半年,大明朝遼東巡撫周永春,巡按陳王庭鑒于東部女真、西部蒙古屢次擾亂邊境、挾賞,便弄出個“羈縻之法”,讓遼東副總兵姜弼出使蒙古各部。
這可是以大明朝的身份名正言順地前往蒙古境內(nèi),與蘇翎派胡秋青的遠道繞行可是兩個境界。
那副總兵姜弼,是以探訪開原、鐵嶺一帶原北關(guān)的錦臺什、布揚古后人為名,找到錦臺什的長孫女速不地,即蒙古一部腦毛大的孫媳,賞白銀一千兩;而錦臺什的次孫女仲根兒,又是察哈爾林丹汗的貴婦人,更是賞白銀三千兩。這明著說,是大明朝廷對于守邊有功的人,一直惦記在心,實際上是也就是表明一個態(tài)度給蒙古各首領(lǐng)看。姜弼拿著大明的諭令告訴蒙古部族首領(lǐng)腦毛大,讓其傳諭炒花各部,不要聽努爾哈赤的“哄騙”,并約定將共同出兵夾攻后金兵。同時,又再次向蒙古各部宣布明廷的“賞格”,收買后金國大英明汗努爾哈赤的首級。到了九月,大明朝廷又加賞給察哈爾林丹汗白銀四萬兩。
這樣一來,在大明朝廷的重賞之下,被逼迫盟誓的蒙古喀爾喀各部,除宰賽本部以外,幾乎都轉(zhuǎn)向了,連努爾哈赤本人也只能無可奈何地說是“陷溺于明國之教唆”。
這蒙古人雖反復(fù),但做起事卻毫不含糊。就如蒙古各族跟努爾哈赤聯(lián)手時,說發(fā)兵,便起兵數(shù)萬直逼明境。而如今再次倒向大明朝,蒙古部族中扎魯特的鐘嫩、昂阿、徹特扣肯等貝勒便立即翻臉,將努爾哈赤派往扎魯特的達雅部的使臣以及攜帶的馬、牛、羊、衣物都劫了去。
努爾哈赤聽聞,自是氣得須發(fā)生煙,再三派遣使臣求問原因,但喀爾喀各部貝勒既不派遣使臣答復(fù),又把努爾哈赤派來的使臣拒之門外,不予接見。尤其是其中那個叫鐘嫩的貝勒更徹底,將努爾哈赤派往各部的使臣錫喇納、碩洛輝、伊沙穆等人以及他們所攜帶的馬、牛、羊全部劫走,并且率領(lǐng)蒙古騎兵掠奪一直與努爾哈赤走得很近的,扎魯特色本貝勒的馬、牛、羊等。
努爾哈赤面對這些氣得昏頭,下令將察哈爾林丹汗的兩位使臣斬首。自此,蒙古人與努爾哈赤徹底決裂。
胡秋青說的這些,無疑讓蘇翎對蒙古人更多了一份信心。而那僅剩下沒有明顯表態(tài)的宰賽一部,卻在這里與蘇翎暗中有這般聯(lián)系。那么,明年的進攻,蒙古人的出兵便無需懷疑,而努爾哈赤斬殺林丹汗使臣的做法,更是毫無遠見。
聽完這些敘述,蘇翎臉上露出笑容,說道:“看來,真得再建一個蒙古營了。”
“大哥,當初不是這么說的么?”胡秋青明知故問。
這當初可沒想能招募到這么多的蒙古人,并且,以這個形勢看,還會有更多的蒙古人加入進來。至少在賀世賢所部,蒙古人已經(jīng)不少,同時,努爾哈赤的麾下,也有不少蒙古人。當然,如今還得加上蘇翎所部的胡秋青的蒙古營。這蒙古人的想法,與女真人差不多,族群的觀念,還僅僅是首領(lǐng)們的特權(quán)。若是如此延伸出去,那些漢人,也不過如此。
“你可鎮(zhèn)得住這些人?”蘇翎問道。
“鎮(zhèn)不住,就殺。”胡秋青雙眼流出幾分殺氣,這在去蒙古的路上,就已經(jīng)成型了。
“嗯。我再給你撥一些人馬?!碧K翎點點頭,說道。
自此,蒙古營算是劃入蘇翎麾下。
火光的映襯下,三人的面上都滿是紅光,看著跳躍的火苗,各人均未說話,在心中想著歸自己管轄的事情。
“朝鮮......”蘇翎說了兩個字,又停下。
趙毅成卻接著說下去,“大哥,也差不多了。再見見那個什么都元帥姜宏立、副元帥金景瑞?”
蘇翎望著趙毅成,兩人在很多事情上,都能做到同步。
“好。咱們就看看這兩位元帥的最后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