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江南,草長鶯飛,花開如錦.這年的天氣有些反常,清明時節(jié),江南以往總是雨水紛紛,可是,今年,卻是日日晴天.
梅朵播種的地錦苗已有三寸左右了.她教保安隊員們,把地錦苗挖出來,沿著外墻栽種,她分配幾個人挖苗,幾個人種植,小甲用竹筐裝了苗,馱在驢背上運輸.地錦最容易活的.但是才種下去也需要澆水.以往,總有一場場春雨,可是今年,只好,運水去澆.在南西北三墻外圍和主屋四面種地錦,是個大工程,孩子們里里外外的忙了好幾天.
金姆來時,就看見是這樣繁忙的勞動景象.
今年,金姆串門的時間要少了很多.因為,金伯開春生了一場病,金姆一邊要照顧金伯,一邊要照顧菜地,一個人兩只手,日日忙碌,哪里抽的出時間.好在金伯不過是受了風寒,吃了藥,歇息了幾天,也就好了.
金伯病的時候,梅蘭妮帶著秦煉去探望了兩次,幫著拿藥,做些事情.金伯生病,金姆心里總是有些發(fā)慌,梅蘭妮母子的探訪,和幫忙,對她心理上有極大的安慰.
金伯身體恢復后,金姆又有了串門的興致.金姆是熟人,她直接到主屋,坐在工作室里.梅蘭妮的工作室窗明幾凈,窗外的坪庭中的花樹竹木正郁郁蔥蔥,景色初具.春風穿室而過,很是宜人.
婦人串門,手里也是不空的,金姆邊白話,邊扎鞋底.梅蘭妮也是手不停,用絲帶打中國結,配掛件.梅香送了一壺茶進來.
這年頭茶葉金貴,平日里人們喝些花茶,藥茶.春天感冒盛行.梅蘭妮根據(jù)的藥茶方子,泡了三花茶喝,這日招待金姆的正是,用金銀花,菊花,和茉莉花泡的茶.梅香還拿來的兩小盤點心.
金姆吃了塊薩其瑪,喝了幾口茶,"梅香倒是越來越能干了.阿梅,還是你會調(diào)教啊."兩家關系走得近,稱呼也改變了.
梅蘭妮笑笑,"講到梅香,倒是要好好謝謝你,她近來真是幫了大忙."
"阿梅,"金姆停了住了,梅蘭妮知道她有話說,并沒接口,只是等待著.金姆下了決心,"聽說你到學堂里去鬧過了?"
這事都過去一個多月了.梅蘭妮點頭,供認不諱.
"哎呀,你怎好去學堂鬧啊.夫子再有錯,也是不能去鬧的,別人怎么看你啊?"
和古人交流,最大的不便就是文化不同,產(chǎn)生的溝壑.在古代,教師的收入不算低,社會地位屬于士.排在第一.這個時代的人對于教師是很尊重的.在梅蘭妮那個時代,教師是一個職業(yè)而已.錯了為什么不能講?
"那個夫子太不是個東西,"梅蘭妮憤憤地,忘記了措辭.
金姆是一臉的驚訝.別人和她八卦梅蘭妮鬧學,她還有些不相信."我們?nèi)トド蠈W的第一天就被莫名其妙的打了一頓,我不去扳扳道理.以后天天打,誰吃得消啊?"
"夫子教訓學生子,是天經(jīng)地義的,打打板子是正差啊."
"什么?"這回輪到梅蘭妮悶住了.體罰在這個時代是正常的!這是個什么悲催的時代啊.怪不得讀書人有那么多的變態(tài).
金姆見梅蘭妮沒說話,就大膽的繼續(xù)了,"苗夫子的娘子說了,你們?nèi)プx書好得狠.做娘的要多為兒子們想,總是要顧些個名氣的."
梅蘭妮氣得都笑了,"我就是為了我兒子想,才去評理的.我不去鬧,日日打我們?nèi)?我們?nèi)ナ侨プx書啊,還是去討打?小小的人兒,我連個手指都不舍得碰,他倒把我們打得紅紅腫腫的.要是我們小孩搗蛋,格打了還講得過去,其他小孩搗亂,他不敢教訓,就拿我們家三胞胎開刀,我不去評理,倒認為我們好欺負了.現(xiàn)在那個苗家娘子話說的,都讓她給說去了.阿姆,你知道,我是寡婦撐門面,說不得什么三從四德的.誰要是欺負我家孩兒,我就是拼了不要什么好名聲也要護住他們的.如果,那個夫子再敢欺負我們?nèi)?我照樣還去論道理的.大不了從此以后不在他家讀書,蘇州城里夫子多的是,我們又不是白讀書的."
金姆見梅蘭妮油鹽不進,知道一時半刻也說服不了她,"你一個女人家是也不易.不過.苗家娘子是說另外的一件事."
梅蘭妮看了金姆一眼,黃氏還有什么可說的?因為那個申家寶老老實實了,保安隊這月起停止了接送.老樂在家時,是老樂送孩子們上學,逢到老樂不在家,就由保安隊接送.包括天香.他的學堂離三胞胎的不遠.這些日子,太太平平,黃氏有什么要說的?
"你可知道苗夫子有個女兒?"
"就是老二,好象叫做妙兒.和我們梅朵差不多大."
"他們那個女兒了不得."
梅蘭妮不作聲,心里奇怪,有什么了不得的?梅朵才應該是個了不得的.
"那女兒是個要強的,小小年齡,纏了腳,不哭不鬧,還日日練習走路.這周圍,哪個女兒纏腳不哭鬧啊."
這是要強啊!梅蘭妮聽得頭皮發(fā)麻,纏足,這就是殘害幼苗嘛.講到纏足這樣的話題,梅蘭妮真的是無語了,她慶幸自己沒有纏足.
"我你都沒有纏足,定是家里有許多不得已."
梅蘭妮從她的語氣里聽出了些遺憾.有沒有弄錯!
"但是,如果日子還過的去,就要為小輩多打算打算."金姆繼續(xù)道."現(xiàn)今,媒人上門說媒,先看的是女兒的一雙腳.人長的怎樣且不問,纏得好的小腳真是占盡了便宜.苗家娘子倒是說了,如果,梅朵要纏腳,她把連婆婆介紹過來.那連婆子,我也知道,是個纏腳的好手,她纏出來的腳沒有不漂亮的."
什么跟什么!梅蘭妮一口拒絕了,"不,不,我們家梅朵不纏腳.聽上去都痛死了."
金姆說,"可不是痛嘛.當年,我母親給我纏腳,我吃不了痛,纏了,就放.后來,到底沒有纏成.但是,到了說媒的時候,那些纏了腳的女兒,都嫁到了好人家,我只得嫁給你金伯這樣的粗人了."
金姆這是以身為例,現(xiàn)身說法吶.
梅蘭妮說,"好人家不好人家的,這還真是說不清.你話里說金伯算不上好.在我看來,沒準你比你那些個兒時的姐妹來,嫁得很不差呢.金伯對你才是真心,這么些年,他可有要討妾取小啊?"
"他敢!"金姆的喉嚨拔響了.
"是不敢,你家公一份,婆一份的,經(jīng)濟大權在你手里,你的話在你家是乓乓響.可是如果,你那腳纏成了三寸金蓮,嫁到了大戶人家,吃喝且不論,就說那三妻四妾你應付的過來嗎?"
輪到金姆沒話說了.她那些嫁得好的小姐妹,是有這樣的問題.
梅蘭妮繼續(xù)說纏足的壞處,"腳一纏,那女孩子這一輩子就是個殘廢了.雖然講也能走,也能站,但只能在家里走那幾步,幾尺的路也要挪上半天.站都站不久.能有什么用.還要花大量的時間去伺候那雙腳.三天兩頭的,那腳還要疼痛."梅蘭妮心里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這是一個什么腦殘的年代,把好好的人往殘里整.
金姆聽說,笑了,"雖然纏腳是也有很多的麻煩.但纏了腳,大家閨秀的樣子就出來了.那走的好的,就象是風擺柳.纏了腳,動作幅度就大不起來了,比那不纏腳的文靜文氣.你看苗家娘子的行動就耐看得很."
梅蘭妮低著頭,拼命忍著笑.小腳婦人由于重心不穩(wěn),走起路來要撅著屁股,顫顫巍巍的,這叫風擺柳.什么樣的審美!
兩人無語地做了一會兒針線活,梅蘭妮問金姆,"阿姆,你說說看,纏腳的日子好過,還是不纏腳的日子好過?"
"好過的日子不好看."
梅蘭妮說,"日子是自己過的,不是給人看的.就是人家看的再好,自己過得不舒適,那也是沒有意思的.我們梅家有祖訓,女兒家是不許纏足的."
"你家祖上是旗人?"
"當然不是!"梅蘭妮象受了污蔑,"我們祖上是湖州的.我們的家訓是: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女婦能頂半邊天.女兒當自強.一定要獨立自主,自力更生,奮發(fā)圖強."
金姆被這一串口號繞懵了.但女兒當自強這句還是聽懂了.參照著梅蘭妮的所做所為,她倒是理解了,也是贊成的.
"你那幾個兒子都優(yōu)秀的很,日后,如果要說媳婦,自然有那些好人家的女兒上門.只是,梅朵如果是天足,就要落了單,難免大家私下要比較的."
梅蘭妮笑了,"我們家的事我還做得了主,前些日子,魯媽也提出要給梅香纏腳的事,她說雖然現(xiàn)在纏太晚了,但纏了比不纏好."
金姆說,"這就太過了,十三歲的人了,纏什么腳,骨頭都長硬了,纏了也白纏.現(xiàn)在,她想到要給女兒纏腳了,早干什么去了."
梅蘭妮說,"我就說,我們家女孩兒都不纏腳.別說是家中的女孩兒了.日后,就是男孩們說媳婦,那些小腳女子一概都不要的."
話說到了這里.金姆原打算說的另一件事,就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