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就別亂說!媽媽為什么不愛我?為什么罵我是野種?我很傷心,很難過!”李海涵哭訴。
我看向他面孔,昏暗的燈光下,李海涵鼻涕眼淚縱橫滿臉,便嘆了一口氣,小聲說,“聽媽媽講,你不是她親生的,是爸爸在外面的女人生的!”
李海涵恍然大悟,“哇---,怪不得呢!自從上次我和媽媽一起去醫(yī)院檢查后,媽媽就不再像以前那樣愛我了,動不動就罵我,還打我,原來我不是她親生的!”說罷便放聲大哭。
哭得如此傷心,讓人無限同情。只是,無論如何,我必須拆掉這顆不定時炸彈。我偏著頭,沉思片刻,開口道,“別哭了,李海涵。只要你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我來愛你,好不好?”
李海涵愣住了,忘了哭,“你愛我?什么條件?”
我眨眨眼睛,向李海涵微微一笑,露出一對小酒窩。李海涵看得呆了,伸手摸了摸我的臉蛋。
“只要你不再惡作劇整媽媽,我就愛你!我把你當(dāng)成親哥哥,好不好?”
李海涵劍眉緊鎖,星目閃閃,“好--啊,你先叫我哥哥!”
“哥---哥-----”我拖長了聲音,甜甜地撒著嬌,“你答應(yīng)我不再做壞事了喔?”
“好--的---!”李海涵夾夾眼睛,承諾道。
“咕咕咕---”一種奇怪的聲音從李海涵身上傳出。我把頭枕在他的肚子上?!肮竟竟荆庇忠魂嚶曧?。我“咯咯咯”地樂了,伸出小手,使勁捏他的鼻子,“哥--哥--,肚子餓了吧?誰讓你撒辣椒粉的,活該!”
“起來,滾出去!”李海涵喊著。我打個滾,從床底兒鉆了出來,李海涵跟在身后?!肮竟竟荆蔽业亩亲右策m時地叫起來,糟糕,倆條餓狼!
“走,找爸爸做吃的!”李海涵拉著我的手,一起走出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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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腔說話后,我就像個話匣子,每天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逗韓媽媽開心,哄李爸爸高興,及時拆除李海涵醞釀的各種炸彈。那時我很怕:怕孤苦伶仃一個人,怕養(yǎng)父母打架吵架,怕他們拋棄我,更怕他們離婚。一位失去雙親的孤兒,沒有了安全港灣,在充滿危機和冷暴力的家庭中生存,是需要智慧的。
養(yǎng)父也漸漸改變出言不遜的習(xí)慣,開始晚出早歸,閑暇時教我念書識字,幫韓媽媽做點家務(wù)。韓媽媽剛開始依然惡言相向,但看到丈夫隱忍不言,便也慢慢地不再那么尖酸刻薄。
養(yǎng)父母的四合小院,是我童年時的樂園。院子里面栽滿了桃、李、梅、梨樹,還有一顆大大的無花果樹。春花秋實,過了滿園飄香的春季,各類果子掛滿枝頭,先是小小的,然后變大、變紅、變熟。四歲的我,總是站在果樹下,仰著小腦袋,垂涎三尺地望著那些果子。它們掛在高高的枝頭,任憑我踮起腳尖,跳起來,還是遠(yuǎn)遠(yuǎn)夠不著。養(yǎng)父旁邊望著我,呵呵偷笑。養(yǎng)母走上來安慰:“明月呀,果子不熟的時候,很苦很澀,等熟了咱再吃好嗎?”我仰著頭,望著果子,無奈地點點頭。梨大一些了,韓媽媽每天用竹竿敲下來一只,洗干凈遞給我,吃得我眉開眼笑,滿心歡喜。而李海涵此時只能在旁邊眼巴巴地瞧著。乘養(yǎng)母不在的時候,他也拿了竹竿敲著吃,還很義氣地敲下倆個,分我一個,讓我別告訴媽媽。為了我的小嘴巴,我當(dāng)然不會告訴養(yǎng)母,同時也要寸步不離地跟著李海涵。
最有趣地是無花果。無花果成熟了,青青的果子慢慢變紅,然后變成紫紅色。在它剛剛變紅的時候,果子硬梆梆的,根本不能吃。無花果樹矮,我夠得。我就天天守著她,看她果實變紅了,就用小手捏捏,一天捏三下,到晚上就熟透了。這是我的秘訣,不告訴李海涵,免得他抄襲。幸好李海涵對無花果沒興趣,所以任由我偷食。
自從李海涵知道他不是養(yǎng)母親生的孩子后,在家便不那么調(diào)皮了,也不再故意招惹韓媽媽。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跟我的承諾,也不知道承諾對于李海涵是不是有效。十歲的男孩痞得連狗都嫌,我們家的狗狗都不理睬李海涵。李海涵每天打架斗毆,惹是生非。但是限于小孩之間,不在家和大人中間鬧。
轉(zhuǎn)眼春夏已過,進入深秋。李海涵在家玩膩了,帶上我,出去玩。他喜歡去家附近的百貨公司打游戲,跳舞。怕養(yǎng)母斥責(zé),便帶上我做掩護。反正我掩護慣了,無所謂,再說我很重義氣,夠朋友,從來都不出賣他。
這天周日,李海涵帶著我去百貨公司。他玩游戲入迷了,我興致闌珊,無所事事,便悄悄離開他,一個人四處轉(zhuǎn)悠。走著走著,一個驚奇的聲音從背后傳了過來:“耶?這不是秦明月嗎?明月,你怎么來BJ了?你外婆找了你好久,原來你來BJ了!”我轉(zhuǎn)過身,抬頭看看,哇,是張阿青--我外婆的鄰居,一位漂亮?xí)r尚的大姑娘。便樂呵呵地迎上前,抱住她的腿,仰起頭問:“阿青小姨,我外婆好嗎?我好想她,也好想去看她?!?p> 張阿青笑成一朵花,臉上的麻子堆擠在一起,十分開懷。她摟著我,親切地說:“走,跟著小姨,帶你回外婆家?!蔽液瞄_心啊,自從父母親去世后,我再也沒有去過外婆家。便忘記了養(yǎng)父母,忘記了李海涵,跟著張阿青一起走了。
喧鬧的城市,擁擠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我記不清到底跟著她走了多遠(yuǎn)。終于,她停在一家五星級飯店門口,扭過身對我說:“明月,你在門口等等小姨,小姨進去找個人,馬上出來?!蔽覙泛呛堑攸c點頭,倚著飯店門口的一顆大樹,等著她。
一刻鐘過去了,一個小時過去了,倆小時過去了,三小時過去了……很久很久,等到天黑,夜幕降臨,張阿青還沒有出現(xiàn)。我想進飯店里面找,又擔(dān)心她看不到我,便跑到酒店門口,眼巴巴地向內(nèi)張望,依然不見到她蹤影。直到……直到夜色深沉,華燈亮起。我倚著大槐樹,嗚嗚嗚嗚地哭了,我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被拋棄了,又一次孤苦伶仃一個人……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人群越來越大。我害怕,淚流滿面地望著他們,充滿驚恐。一個小男孩,擠到我面前,用手使勁捏我的鼻子,我不敢還手。所幸的是他阿姨來了,拉開他,同情地望著我,斥責(zé)道:“別欺負(fù)人家!小姑娘被丟了,怪可憐的!”那一刻,我真恨不得死掉算了,或者找個地洞鉆進去躲起來。
漸漸地,人群散了,剩下幾個好事之徒。我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悲傷。我想回養(yǎng)父母家,但是我記不清來時的路;我想去外婆家,但外婆家在哪里,我上哪兒去找?秋風(fēng)起,寒露降。我穿著中午離家時的小襯衣,冷得瑟瑟發(fā)抖。就連倚著的槐樹,也片片黃葉凋零,似乎在嘲笑我的孤獨。我不敢上前哀求那些大人,因為我怕自己被拐賣;也不敢請求小孩子們幫忙,因為怕被欺負(fù);就眼巴巴地望著他們,一個勁地哭。有小朋友遞上吃的,我伸手打掉,覺得侮辱自尊。
進退維谷,傷心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