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覺得自己睡相很壞,因此很擔(dān)心會把夏月樓踢下床,睡了幾晚后發(fā)現(xiàn)是我多慮了,她的睡相比我更壞。
連著好幾日清晨,我都是在地上醒來的,干脆把床鋪讓給她,自己睡軟榻去。
自夏月樓一來,衛(wèi)真越發(fā)不老實了,每日強拉著她,要比劃招式給她看。
他的腦子雖然不行了,可一身武藝還在,那天一拳將打水的井桶給砸成了數(shù)瓣,被我狠狠罰了一個時辰的馬步。
第二日卻不知悔改,又把廚房的水缸給砸了個徹底,嘩啦啦的水流了滿院,只因為他想給夏月樓賣弄一番。
時間如水,轉(zhuǎn)眼半月。
生活說平靜,是平靜,說煩躁,卻也真的因為他們而變成了一地雞毛。
想想夏月樓還有半個月,衛(wèi)真還有一個半月,我就讓自己盡量咬牙熬過去。
但未曾想,四月十一這一日,我的平靜生活才是真正的被打碎,整個人生徹底翻篇。
天氣特別好,庭院陽光和煦,風(fēng)清云白,湘竹跟春曼學(xué)編竹籃,衛(wèi)真和夏月樓蹲在角落對著一堆小玩偶竊竊私語,我趴在石桌上研究一張五鬼陣圖,偶爾抬頭跟春曼她們閑聊幾句。
聊著聊著,湘竹無意中提起落雨街口的小道場,小道場在五日前搭了個戲臺子,請了白虹戲班。
關(guān)于白虹戲班,我有所耳聞,他們的花旦唱功極好,聲腔珠圓玉潤,體態(tài)婀娜柔軟,名聲很響。
“唱戲嗎,”夏月樓回過頭來,頗有興致的說道,“我聽說唱戲好好玩的!”
“月樓妹妹喜歡聽唱戲?”衛(wèi)真說道,轉(zhuǎn)頭朝我看來,“娘,我想去聽唱戲!”
“吃完晚飯去吧,”我說道,“傍晚更熱鬧?!?p> 主要是,我怕看不好衛(wèi)真和夏月樓,得去花錢雇些人手來幫忙。
結(jié)果卻見夏月樓垂下腦袋,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的看向衛(wèi)真:“衛(wèi)哥哥,不想聽唱戲……”
我暗道不好,果然,衛(wèi)真一把站起:“不行,我現(xiàn)在就要去看!”
我皺眉:“不能只由著你?!?p> 說完看向夏月樓,想要說一說她的,衛(wèi)真卻一把扔掉手里的小玩偶:“娘親你不疼我了,你讓我在月樓妹妹面前沒面子了!”
“你胡扯什么,”我生氣的說道,“我沒說不帶你去?!?p> “那我自己去!”衛(wèi)真叫道,回身去拉夏月樓,“我們走!”
“衛(wèi)真!”我放下筆跑去拉他。
才拉住他的胳膊,被他一把推開:“我自己帶月樓妹妹去!”
力道太大,將我推摔了出去,他們轉(zhuǎn)身跑走。
“姑娘!”春曼忙扶我。
我爬起來急道:“快追!”
為了防止仇家,衛(wèi)真和夏月樓身上皆被我設(shè)下避塵障,一旦走丟根本無法用術(shù)陣尋到他們。
我們奔出門外,就這么眨個眼的功夫,他們就不見了蹤影。
長街熙攘,行人川流,我最快時間分好工,我循著雋秀路往聽雨道跑去,春曼跑向默香道,落雨街口歸湘竹。
我邊跑邊打聽詢問,路邊一個賣菜的小販伸手指向柳清湖:“看到了,興沖沖的往那邊去了。”
柳清湖畔同平日一樣熱鬧擁擠,我爬上一處高坡,剛站穩(wěn),肩上被人猛的一拍:“嘿!”
我回頭,是上次救我的半臉胡子。
他白牙笑得燦爛:“在這做什么?”
我忙道:“胡子大哥,你若清閑的話幫我尋個人可好?”
“什么人?”
我把衛(wèi)真和夏月樓的身形外貌和著裝打扮形容了一下。
跟我的心憂焦慮完全不同,半臉胡子看上去心情很好,點點頭:“行?!?p> “我在金秋長街開了個鋪面,叫二一添作五,你若找到……”
未等我說完,他便輕盈的跳下高坡,腳步飛快的扎入人堆:“我知道了!”
我抿唇,回眸張望數(shù)圈,爬下高坡,往半臉胡子的反方向跑去。
這一跑就碰上了眼熟的老地方,翠疊煙柳。
當(dāng)初我覺得它華美綺麗,現(xiàn)在我看到它就覺得討厭,本想懶得理會徑直跑掉,卻無端又回頭,忍不住多看幾眼,結(jié)果就瞥到了楊修夷。
又是那日的楊柳,又是清風(fēng)拂袍,又是一對璧人。
他和清嬋站在樹下,男的俊美無雙,挺拔軒昂,女的明艷動人,張揚嬌媚,任誰經(jīng)過他們都會忍不住再三回眸,我卻看得莫名惱火。
算了,懶得理,我轉(zhuǎn)身離開。
將聽雨道從頭到尾找了一遍,我繞到了落雨街。
道場上搭了個戲臺子,雖沒開戲,但空前熱鬧。
小販們高聲吆喝,許多小孩踩著觀眾坐的木長凳跳上跳下,一頓瞎鬧。
豆?jié){、燒烤、茶葉蛋、米花糕以及各種各樣的香氣飄滿道場,那邊還有幾個小攤子專供游樂,不時爆出精彩的喝聲。
“小姐!這邊!”
似乎聽到了湘竹的聲音,我回過頭去,她興奮的沖我揚手:“小姐!”
衛(wèi)真和夏月樓站在她身邊,半臉胡子也在,我立時跑過去,對著衛(wèi)真的胳膊狠狠一掐:“臭小子!以后還要不要到處亂跑?”
他嘟起嘴,頗為義氣的說:“只要月樓妹妹還想出來玩,我還會帶她來的?!?p> 我氣急:“不是不讓你出門,而是你不該說走就走,萬一走丟了或者被人綁了,你讓我抬你的尸體去見陳升么!”
“月樓妹妹可以吃很多糕點的,反正月樓妹妹開心,我就開心!月樓妹妹,你開心嗎?”
“……”
這哪跟哪,胡言亂語到什么地方去了都。
這時有人喊了句:“小哥,到你了!”
衛(wèi)真忙道:“來了來了!”
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在玩一個投壺游戲,他手里有一堆小石子,前方一丈處有一只葫蘆,葫蘆口小的可憐。
他單瞇起眼睛,拋去一粒,沒中,第二粒,仍是沒中,第三粒,第四粒……二十粒拋光了,一粒都沒中。
他不服輸?shù)亩迥_,轉(zhuǎn)身問春曼要銀子,要了一錢后跑去問那小販又買了二十粒,然后開始輪流排隊。
我乍舌,看向春曼:“你給了他多少了?”
她算了算:“差不多六錢了?!?p> “你干嘛慣著他呀,”說完我一頓,又道,“等等,楊修夷一個月給你多少月錢?”
春曼看了湘竹一眼,低聲道:“五兩?!?p> “五兩!”我驚道。
我時常跟師父四方云游,對各地的工錢是有一定了解的。
通??蜅5幕镉?,包吃包住,月錢在三錢左右,也就是三百文。盛都的大客棧里待遇好些,一般有六七錢。普通人家的丫鬟,如果簽過賣身契的,別說月錢,連命都不是自己的。一些大家門戶雇來干粗活的雜役包吃包住,可能連一錢都沒有。好一點的是貼身丫鬟和隨從們,看主人家的富貴程度。我迄今為止遇到過月錢最高的丫鬟,是陳素顏那幾個貼身小丫頭,每人每月八錢。我當(dāng)初給湘竹的月錢是五錢,也算是很高了。
難怪春曼要跟著楊修夷呢,五兩雖比不上開鋪子來的錢多,但她若真去開鋪子,絕對沒有現(xiàn)在來的清閑自在。
而且,她現(xiàn)在還沒干夠一個月呢,楊修夷竟就提前預(yù)支月錢了。
我不由第一次細(xì)細(xì)打量春曼,她雖沒有湘竹漂亮,卻比我好看許多,而且身姿頗有風(fēng)韻,除了皮膚粗糙和黑了些,其余都不算糟。
我忽然想起陳素顏賣的那個關(guān)子。
“……楊公子卻不要,非要花錢買下,并說了一句……”
她之后故意逗我,我也沒有尋根問底,現(xiàn)在一想我便明白了,以楊修夷的心高氣傲,定是想自己花錢買來,再幫她脫掉奴籍。
春曼踏實能干又很勤快,為人也仗義,比狡黠的湘竹好上數(shù)倍,如果楊修夷看上她,我不會覺得奇怪。
左一個清嬋,右一個春曼,楊修夷還真是艷福不淺,不過他能看上世人眼里地位低下的春曼倒說明他還是有些心胸的,至少不是粗鄙的市井俗人,就這一點,跟他同門倒不算丟人。
我從錢袋里掏出銀子還給春曼,道:“你以后不要慣著衛(wèi)真了,壞毛病都是慣出來的,他要多少你就給多少嗎?”
她低了低頭,沒再說話。
我看向隊伍里的衛(wèi)真,他一臉嚴(yán)正以待的模樣,清澈的眼眸緊盯著葫蘆口,不斷瞎比劃。
我再轉(zhuǎn)頭看向小販一旁的幾樣禮物,心下了然,問夏月樓:“是不是你看中什么了?”
她傻笑道:“衛(wèi)真哥哥說要把那個香囊送給我。”
我嘆氣,走到衛(wèi)真旁邊:“我來?!?p> 他詫異的眨著眼睛:“娘親,你會嗎?”
“娘親?”半臉胡子偏過頭來,叫道,“他叫你娘親?”
我沒好氣道:“一時解釋不清?!鞭D(zhuǎn)向衛(wèi)真,“把石頭給我,好好在一旁看著?!?p> 半臉胡子忽的一笑,湊到我耳邊:“你想用隔空移物?這小販可不是好糊弄的,那邊那么多泉鳴花你看見了沒?”
我循目望去。
泉鳴花是??诵g(shù)法的,用它們在,真氣很難凝集。
他拍拍我的肩膀:“給我,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