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帥,姓石的老東西怎么還沒帶援軍回來?”
這是五月三日,金城郡首縣榆中,焦急等待的楊家父子帶領(lǐng)諸軍正抓緊時間操練。
先前,暫攝涼州牧的石苞自四月二十六日正午抵達榆中后不久,南邊傳來西平敗報,血屠夫在西平起事,牽弘兵敗被俘,金城郡上下震動,所有在南方吃過血屠夫苦頭的西北諸軍將士都是畏懼非常,再加上武威樹機能部軍力浩大,金城郡現(xiàn)有力量加上這萬把新招募的兵力連樹機能部都敵不過,哪有余力對付西平?
一時間人心浮動,虧得石苞拿出軍法鎮(zhèn)壓,殺掉幾十個危言聳聽的,軍中這才勉強安定下來。
此后石苞讓楊欣負責訓(xùn)練整合隊伍,自己跑去武都??傻浆F(xiàn)在,還是半點援軍消息沒有,難怪楊欣家的小子會著急。
“父帥,那老家伙不會是見西北敵情蔓延無計可施,借機逃跑吧?”楊家小子小聲試探。
“別胡說!”楊欣不悅道,“你小小孩童懂什么?石老將軍乃是東軍主將,久經(jīng)沙場,大小戰(zhàn)陣所經(jīng)無數(shù),他怎么可能讓這點小賊嚇???不得胡言!”
“可是,”楊家小子憤憤道,“既然如此,干嗎不留在金城指揮我們非自己跑去武都?”
“你小孩子家不懂,”楊欣無奈,“他不去誰去?你也知道當初征西將軍想向那人借兵奇襲德陽亭都被那人拒絕了,就算是征東大將軍親自去調(diào)取部分西軍趕來金城怕也沒那么容易,更何況其他人?”
鐘會攻蜀主力是由鐘會自中京帶入長安的中軍和胡烈(襄陽太守)、劉欽(魏興太守)等人的荊北軍以及出自京兆、馮翊、扶風等郡的關(guān)中軍組成,中軍,荊北軍人都很少,主力是關(guān)中軍,正因為此,攻蜀攪得關(guān)中兵力枯竭,還得負責運輸數(shù)量龐大的后勤輜重供給鐘會軍,關(guān)中剩下的軍隊只勉強夠用來扼守蕭關(guān)、北地、馮翊提防北方羌胡諸部乘機南侵,竟抽不出什么隊伍支援涼州。
“晉公到底在想什么?”楊家小子惱恨道,“竟然用那人為西軍都督,與其用那種不忠不義野心勃勃的混蛋,還不如讓我來做呢!”
“混帳!”楊欣斥罵道,“你個小屁孩你懂什么?你有何德何能、有何威望功績能指揮西軍十多萬將士?就算是你老子我也沒那個資歷,我看你是混了頭胡言亂語!要是讓人知道早晚給我家惹出殺身之禍,還不住嘴!”
楊家小子噤聲。
他老子嘆息感慨:“晉公到底在想什么。算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姓石的讓我們干什么我們就干什么。”他又對兒子說:“你也別發(fā)呆,快去東邊各處兵營巡視,看將士們操練得如何,斷不許他們偷懶,到時候姓石的回來了見我軍散漫定會斥責于我?!?p> 至于他本人,自然是去西邊各處營壘巡視。
說起來,楊欣也算有勇有謀。當初鄧士載與姜維角力,楊欣就奉令燒毀漢軍甘松糧草,也讓姜維部好生頭疼,他在西北諸軍中也頗有威望。
自牽弘兵敗后,新涼州牧人選只剩下楊欣、王頎。
王頎才能倒也有些,不過姓石的私下透露:天水郡離武威等郡太遠,王頎在涼州人眼中威望明顯不及楊欣,朝中很有可能會提拔楊欣為安西將軍。只要——
只要沒出什么大亂子就成。
楊欣正巡視到第四個營壘,那個口無遮攔的混蛋兒子卻氣喘吁吁跑回來了。
“這么快!你巡視完了?”楊欣頗感奇怪道。
“沒有,”那小子大言不慚。
楊欣正要發(fā)火,那小子連忙搶先道,“父帥,是姓王的那廝來了。”
“是天水太守王頎?”楊欣一驚。
“就是他!”
楊欣想了想,道:“西邊鬧成這樣,他也該來了,現(xiàn)在在哪兒?”
“回稟父帥,現(xiàn)在在東邊等您呢。”
“混帳!”楊欣斥罵兒子,“我跟他官位品敘一般,憑什么讓我去見他?讓他到我這里來。”
“是!”
楊欣等兒子轉(zhuǎn)身沒走幾步又連忙叫道:“你先回來?!?p> “父帥,還有什么吩咐?”
“你就說,我去城內(nèi)吩咐下人準備酒宴了。他跟我是同僚,現(xiàn)在又是西北戰(zhàn)事吃緊,我不跟他一般計較,知道了么?”
“父帥明鑒,兒子這就去。”
……
“啊呀!楊兄,好久不見,風采依舊??!”
“王兄,好些日子不見,王兄你也是更勝往昔啊。”
虛偽客套,兩個武人硬要拽文,都堆著笑臉,似乎比親兄弟還親,仿佛兩人從來沒有利益瓜葛。兩人也決口不提涼州牧一事,先說了陣廢話,只聽得王楊兩家親隨們渾身肉麻。
“王兄,”最終楊欣忍耐不住,先問道:“王兄,征東大將軍去武都,想必王兄你該知道吧?”
王頎神色陡然嚴肅起來,低聲道:“在下今日來正是遵從征東大將軍將令?!?p> 原來如此,只是下面說的東西讓楊欣大吃一驚。
楊欣站起身不敢置信叫道:“什么?征東大將軍他病倒了!”
王頎苦笑道:“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水土不服,征東大將軍久居江淮又是一路顛簸哪里受得了。這不,病懨懨掙扎著到我那邊就在冀縣靜養(yǎng)呢。征東大將軍已經(jīng)向晉公上表告罪請求朝廷再派人來主持西北軍略。他不在時,還望楊兄和我輔佐羊參軍暫管軍務(wù)。對了,羊參軍呢?”
楊欣道:“參軍前日去隴西郡調(diào)度糧草了?!?p> 說到這兒,連楊欣都覺得實在丟臉。
“調(diào)糧草?”王頎輕嘆,“這些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他要管這些做甚?果然是無用文人,晉公調(diào)了個這么個文人做我軍的參軍也罷,征東大將軍怎么也……唉!我看征東大將軍他也是病昏了頭,讓楊兄您主持大局也比那廝強??!”
“不說這些了,”楊欣連忙打斷他的胡言,“王兄,你這幾個月負責給南邊調(diào)度糧草,可知南邊戰(zhàn)事如何?”
王頎臉上慢慢嚴肅起來,“其他的楊兄你也該猜得到,姓鐘的那廝果然又是那般打法,根本無視將士們的生死。讓將士們拼死往那邊沖殺,聽說那邊傷亡很大,可是我們這邊損失更大。據(jù)說西京、中京、南京好多家兒郎戰(zhàn)死的士紳豪族都打算彈劾那廝呢?!?p> 楊欣沒說話。
“對了,”王頎又道,“你可知道現(xiàn)在鎮(zhèn)守江油戍的南蠻子是何人?”
“不知?!?p> “告訴你未必相信,就是血屠夫的左右手,那個小子?!?p> 楊欣瞪大眼睛,甚是驚愕,過了一會兒方問道:“可是那個死守江油城到最后把江油城內(nèi)糧草焚去害得我軍無糧可用,逼著征西將軍鋌而走險姓霍的那小混蛋?”
“正是那廝!”王頎惡狠狠道,“那廝不愧是血屠夫一手帶起來的,驍勇無比又非常狡猾。鐘會連續(xù)幾次試圖從鐵龍關(guān)、杲陽關(guān)進兵包抄都被那廝識破,那廝帶兵死守將我大魏雄師一次次擋住。聽說南蠻子皇帝對這廝嘉獎數(shù)次,已經(jīng)給這廝拜爵封侯了?!?p> 又是一頭惡獸,逆天而行、抗拒大魏一統(tǒng)天下。
“這也很正常,”楊欣只好苦笑道,“血屠夫的眼力,我一點都不懷疑?!?p> “對了,血屠夫那廝在西平?jīng)]怎么鬧騰吧?”王頎連忙問。
楊欣搖頭:“我派了些探馬去那邊刺探,現(xiàn)在那邊情況不是很好。據(jù)說前些日子,他們已經(jīng)開始對西邊下手了,具體情況不詳,而且他們也派出不少隊伍截殺我派出去的探馬。沒辦法,這不是南邊,他們多的是馬隊?,F(xiàn)在我方人死了許多,弟兄們堅決不愿前去西平刺探?!?p> 王頎一驚:“難道你就坐視他將西平全部吞下一點辦法都不想么?”
楊欣道:“我又什么辦法?你又不是不懂,這邊到處都是羌人,北邊又是火燒眉毛,西平那邊出亂子我怎么辦?我的探馬回報,他們可能全部都是騎兵,我手上兵馬雖然有一萬六千,可才三千騎兵,怎么追得上?追上了估計也打不過。他們既然暫時不威脅東邊,我只好先留在這兒訓(xùn)練隊伍堅守金城待援,要是北方攻破我金城突入隴西那可就糟了。只要血屠夫不攻東邊,我也只好由著他?!鳖D了頓繼續(xù)道:“王兄,你這次帶來了多少人馬,有三千人嗎?”
王頎連連搖頭:“哪有此數(shù)。我?guī)У囊膊欢啵挥幸磺Я偃?,其中有五百騎?!?p> “多點是點吧,”楊欣道,“中京那邊有什么消息么?是不是中軍準備出動救援西北?!?p> 王頎道:“聽說荊北那邊吃力的很,吳狗瘋了也似的進攻荊襄各處城池,估計是吳國那個偽帝下了死命令。揚州壽春那邊情況也有些不太妙,中軍一直沒敢動。”
荊北和揚州都被吳國攻擊,中軍敢亂動才怪。
“那河北……”楊欣話才剛出口,連忙搖手,道:“我怎么這么糊涂,河北,河北那邊能亂動么?!?p> 王頎笑道:“你這次倒是說對了,聽說河北幽、并、冀那邊是要打算救援我軍,只是可能人不太多,但肯定全是精銳?!?p> “那就好,那就好!”楊欣頗感安慰,連連點頭,“不過最好還是直接從陰平漢中戰(zhàn)場上把我們自己的精銳全抽調(diào)回來,那就更好了?!?p> 河北那邊到底是遠水,再甘甜也是不解近渴。
王頎道:“這是最讓人惱火的事情,征東大將軍在去我冀縣前拖著病體去了趟武都,他拿著皇帝的節(jié)綬御令也只從姓鐘的那廝手里得到一萬兵馬,剩下的兩萬全是傷兵,而且這些士兵思鄉(xiāng)心切,毫無士氣可言。”
“姓鐘的就不怕觸怒晉公么!”
楊欣怒火中燒,拍案喝道。
“誰知道怎么回事?”王頎道,“晉公對這廝簡直是寵溺過份?!?p> 兩人壓在心中未吐出的一句話或許就是:難道晉公一世精明,突然間變成蠢貨?
但誰也不敢說出口。
“王兄,朝中事就此作罷,”楊欣道,“今日小弟略備薄酒粗茶淡飯,還望王兄賞光?!?p>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p> ……
南方,江油戍,又一場惡戰(zhàn)結(jié)束。
霍俊安撫著這小小城塞上那些將士們,所有人一聲不吭包裹傷口。
“弟兄,干的好!”霍俊喊破的嗓子沙啞的大聲吼叫道:“我們在這邊流血流汗,我們蜀中的妻兒老小就能保全,我們只有血戰(zhàn),才能不讓我們的親人不像陽平關(guān)的同胞們一般被魏狗ling辱??!”
這話,霍俊已經(jīng)說了無數(shù)遍,但每一次都能得到無數(shù)將士們的怒吼咆哮,這次也不例外。
“將軍!”霍俊的小校跑過來,對霍俊道,“諸葛大人親自帶人送來酒肉犒勞我們?!?p> 明月渡口上,那個鎮(zhèn)守江油城俊美消瘦男子正踏著一葉小舟,趕往江油戍。
他身后是超過三百輛手推小車和一千多人的援軍隊伍。諸葛顯一踏上岸便向霍俊拱拱手,恭敬道:“將軍,小可奉鎮(zhèn)軍大將軍(董厥)將令,將勞軍物品送來?!?p> “諸葛家小子,你小子別寒磣我啦,”霍俊哈哈一笑道,“你直接喊我聲老哥就好,何必掉文喊那官名?”
“那不行,”諸葛顯道,“事有先后,禮不可廢?!?p> 之后,諸葛顯亦笑道:“老哥,皇帝又下御令嘉獎您了!”
“啊!是錢還是絲綢布匹?正好弟兄們也能得到些撫恤。”
“不是,”諸葛顯道,“這次是給您進位振威中郎將?!?p> “那還不如給錢呢?!?p> 諸葛顯苦笑道:“將軍,您也是的。算了,說正經(jīng)的,”諸葛顯斂去笑容正色道,“鎮(zhèn)軍大將軍身體不適,希望您明日回江油城與他見一見?!闭f到這兒他壓低聲音附耳道:“董老將軍這些日子心口疼得厲害,華神醫(yī)說老將軍這是心脈受損,加之操勞過度,需要好生歇息。所以,老將軍希望您能去江油主持軍務(wù),他也請前將軍明日去江油城,幫你引薦?!?p> “還引薦什么?”霍俊不屑道,“我跟前將軍又不是不認識,去年他還讓人揍我二十棍子哩。”
“老哥你說差了!”諸葛顯道,“這次是要請前將軍向皇帝舉薦您,到時候皇帝一定會更加重視老哥您的?!?p> “重視我有什么用,還不如重視我這些死難的弟兄們。”霍俊還是一臉不屑,“還有,要是他早重視我們頭兒把陽平關(guān)給我們頭兒守那就沒今天這么多啰嗦麻煩事情?!?p> 諸葛顯低聲道:“老哥,政治這上面我不能亂說,您也少說為妙。”
“算了,我不為難你,不過你可知道我們頭兒現(xiàn)在那邊到底怎么樣?”
“那邊還是沒消息,”諸葛顯很尷尬,“想來以候爺英雄蓋世,應(yīng)該一切都好吧?”
“哼!要不是這邊戰(zhàn)事很緊張我離不開,否則我也跟黑子一樣辭去這勞神子官爵跑去西北跟著頭兒混。”
話是這么說不假,但賭氣的成分居多。
當日傍晚,霍俊將江油戍軍務(wù)交割完畢后還是跟著諸葛顯回江油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