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定五年,太后薨”休朝五日,全國舉哀。
柴煥和宋國朝廷談判因太后薨而暫停,五日之內(nèi)不得談任何國事,這是大宋例制.但李思業(yè)和金國的談判卻沒有因此停止。談判已經(jīng)進行到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軍政權(quán)。編制、糧餉、軍號都已經(jīng)談妥,惟獨繞不開這個軍政權(quán)。
五月的臨安已經(jīng)提前進入初夏,毒辣辣的陽光從窗戶射進屋子里,將桌椅曬得滾燙,混合著西子湖的水汽,整個房間就宛如一個巨大的蒸籠,讓人一分鐘也難以忍受,但李思業(yè)和完顏阿虎卻已經(jīng)在里面呆了二個時辰,汗水濕透了衣襟,但兩人誰都沒有心思去顧及,談判桌上激烈要遠(yuǎn)遠(yuǎn)勝過房間的熱度。
此時已到了午飯時間,完顏阿虎一拍手,十幾個親兵魚貫而入,吃力地抬進一只大鐵盤放在二人面前,盤中架著一只碳烤全羊,上面還插著刀叉,余火未燼,焦黃流油,滿屋里立刻充滿了濃濃肉香。
談判依舊在飯局中繼續(xù),但談判的艱難似乎并不影響二人的食欲。完顏阿虎隨手割下一條多汁的羊后腿,并不切開,而是直接用手抓過便張開血盆大嘴撕咬起來,他一邊大嚼一邊用豹子一般銳利的眼睛直盯李思業(yè),仿佛李思業(yè)就是一只被他捕獲的羊,假如這雙眼睛有牙齒的話,李思業(yè)早已被他撕成了碎片。
“我代表金國同意振威軍保留軍號、保留獨立編制、保留獨立軍階甚至可以保留獨立的軍服、軍旗,但營以上的將軍必須由我國皇上任命。”
李思業(yè)微微一笑道:“老將軍錯了,振威軍是我們一兵一卒地發(fā)展起來的,就算我答應(yīng),但我的手下也不答應(yīng),就算金國皇帝來當(dāng)統(tǒng)帥,我的士兵一樣也不買他的帳!”李思業(yè)徑直從靴中拔出匕首,割下一條羊腿,又把它切成碎片,這才悠悠地叉起一塊道:“完顏老將軍,我可以承認(rèn)山東為金國的屬地,也可以同意太守以下的地方官由金國皇帝任命,但他休想插手振威軍軍務(wù),這一點不容談判!”
完顏阿虎突然大笑起來,一顆大金牙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fā)光,在牙縫中還嵌著一條血紅的肉絲,他突然感到很有趣,廝殺幾十年還沒碰到過這樣有性格的漢人。他喜歡!但喜歡歸喜歡,這里是談判桌,容不得他有半點私情,他臉色一肅,解下配劍往桌上狠狠一拍。
“哼!你還以為可以討價還價嗎?你要么投降,要么滅亡,山東一百多年來一直是金國的土地,決不因你短短的半年占領(lǐng)就改變歸屬!若你不知好歹,我金國大軍立刻就碾碎你的骨頭?!?p> 李思業(yè)鼻子噴出一股股冷氣,仿佛是置身于冰窖之中,他嘲諷地一笑,碾碎他的骨頭,還以為今天的金國是當(dāng)年鐵馬渡冰河嗎?他甚至再懶得答他,懶洋洋地斜靠在椅背上,把鞋脫了下來,扯下襪子,用手在腳趾縫里摳著,眼睛瞇成一條縫,斜視著完顏阿虎,眼里充滿了不屑和蔑視。
“金國大軍?你們金國大軍不一樣也被我打趴下過嗎?”
“你!”完顏阿虎突然暴怒起來,還沒有哪個人敢在他面前這樣無禮,就是皇帝也不敢,他站起來一把揪住李思業(yè)衣襟,銅鈴般大的眼睛緊貼著李思業(yè)的鼻子,腥臭的濁氣直沖他的臉。
“你膽敢對老夫如此無禮!”
李思業(yè)一把推開他,隨手抓過桌上的酒碗,一仰脖‘咕咚!咕咚!’灌下滿滿一大碗烈酒,碗往地上猛然一摔,冰冷的眼睛里立刻射出一道銳利和堅毅的目光:“你以為憑你的兇橫吼叫,老子就會屈服嗎?告訴你,此時山東的使者同樣在和大宋談判,若你金國不知好歹,三天后,我就命令振威軍全部改換成宋國的旗號?!?p> 完顏阿虎頹然跌坐在椅子上,李思業(yè)刺中了他的要害,這是他最害怕的,他害怕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就這樣在自己手上丟掉,那樣完顏阿虎就會成為完顏氏的千古罪人。
完顏阿虎終于軟了下來,銳利的目光消散了,狂暴的吼聲也聽不見了,仿佛是一個在沙漠中行了千里的旅人,他嘶啞著聲音低低地問道:
“那你要什么樣的條件才肯答應(yīng)?”
李思業(yè)從懷里拿出一個小冊子子,往他面前一扔,仿佛扔出一根啃剩的骨頭。他道:“我能給金國的就在這里面,限你金國在一個月內(nèi)答復(fù)!”
二個時辰后,丁大全象一只黑色的蝙蝠,幽靈般偷偷飛進了宋朝的皇宮,他有機密大事要向趙昀匯報。
“皇上,這是千真萬確之事,臣派出的暗探發(fā)現(xiàn)那李思業(yè)去了金國使臣駐地,他帶了十幾個護衛(wèi),在里面足足呆了兩個時辰,臣真的很擔(dān)心!”
御書房的窗簾已經(jīng)放下,光線昏暗,幽暗的墻上泛出淡淡的灰白色,夾墻里置放著大塊的冰,讓人的感覺仿佛是剛剛進入初春,甚至還有一絲寒意。
趙昀臉色陰沉,他并不是為太后之死而難受,那是一直被他掌握的事,只是時間上比計劃提早了二日。
他是在為昨晚李思業(yè)的那句話耿耿于懷,一夜未眠。
他盯著李思業(yè)的畫像,連聲冷笑。
“恢復(fù)漢人江山!”
什么意思?也就是說不一定是我大宋,難道他想稱帝不成!一念既起,各種猜測象盛夏的野草,在他頭腦里瘋狂地滋長,丁大全突來的密報,更象在野草上點了一把火。
“混蛋!不識抬舉的東西,朕給你王爵、榮耀、女人,你還膽敢說恢復(fù)漢人江山,不把朕放在眼里,難道你真要敬酒不吃吃罰酒?!?p> 趙昀的眼睛慢慢地紅了起來,一夜未眠使得他的臉色更加鐵青難看,仿佛剛剛被魔鬼附身。
他盯著丁大全,陰森森地問道:
“你擔(dān)心什么?”
“臣擔(dān)心這李思業(yè)來宋根本就是一個陰謀,否則怎么這么巧,就在彭義斌剛剛歸宋,朝廷決定打通黃淮的節(jié)骨眼上他突然出現(xiàn);還有他若真有心歸宋,怎么會擅殺皇親,那他以后怎么處下去;而且昨夜的話皇上也親耳聽見了,他不想恢復(fù)大宋江山!”
丁大全也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趙昀的變化,這就是他希望的,他希望趙昀這時候突然暴怒起來,對他喊道:“把那個李思業(yè)抓起來,推到午門凌遲處死。”他希望李思業(yè)死,這樣他當(dāng)年的秘密才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只有李思業(yè)死了,他和彭義斌簽的秘密協(xié)議才可能生效。但皇上卻似乎太看重那個李思業(yè),竟然開國宴相迎,竟讓自己去陪一個當(dāng)年的階下囚同席喝酒,這樣的結(jié)果讓丁大全萬萬接受不了,好在那李思業(yè)最后失言了,說出了讓所有皇帝都無法容忍的話,但丁大全知道,僅憑那句話或許會讓皇帝記恨,但還不至于馬上殺了他,為了山東,趙昀還會再忍。所以必須要有更有力的證據(jù),丁大全一回府就立刻派出所有人,時時刻刻監(jiān)視李思業(yè),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侍觳回?fù)有心人,他終于抓到了李思業(yè)的證據(jù),竟然私通金人。想到這,丁大全扔出了他最后的撒手锏,眼睛里閃出無比陰毒的狠色,道:“臣懷疑他早就投降了金國!,甚至”
“甚至什么?”趙昀驀然回首。
丁大全一咬牙恨恨道:“甚至他想借金兵滅宋稱帝!”
最后石破天驚的一句話,殺機終于在趙昀的心里陡然橫生,他充血的眼睛突然收縮起來,臉上的鐵青色變成了一種淺黃色的透明,據(jù)說這是龍怒前的征兆。
這一刻山***然變得不重要起來,重要的是他比生命還珍貴的皇帝之位,李思業(yè)已觸動了他的逆鱗。
心意已決,趙昀提筆在李思業(yè)的畫像上寫了個大大的‘殺’字。一回身,筆擲到地上:“此事就交給你去辦!記住動靜一定要小,不能驚了太后的歸神?!?p> 一陣風(fēng)吹過,將李思業(yè)的畫像掀起一個角,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中,畫像上的殺字顯得異常猙獰。
一襲白衣飄過,如一片雪,不落一絲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