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初入學
三月十八,江容給了不少東西給狗吃,借來的狗狗同江容已經(jīng)混熟了。
江容母親早就收拾好江容,給她梳了兩個辮子,穿著整齊的藍色衣衫藍色布鞋。
快到中午時,江容母親喊了冬爾達一起,讓大家都趕快吃午飯吃完了就去寺里去,準備些隨身帶著的吃的,筆墨紙硯文房四寶,另外還找出來一罐泡菜,藠頭一罐洋姜都是略帶甜味的脆脆的,一大堆胡蘿卜干紅薯干之類的,江容母親全仔細的包好,叮囑說是送給大師們的。想必是取“吃人口短,拿人手短”之意。
最后她還給了十文錢給江容說,“好孩子,放點錢在身上防身,小心別丟了?!?p> 江容很是感動,前世的江容很羨慕同學們帶許多吃的到學校里,自己的父母只會按價給錢。看來物質(zhì)貧乏的年代,也有貧乏的好處,點點滴滴見溫情。
江容母親與麗敏站在門口目送三人一狗走開。
冬爾達比麗敏還高些,長得氣宇軒昂,估計就是十二三歲了吧,在這個年代,這個年紀也是快算大人了,江容心想。
三人在路上邊走邊說,國爾敏牽著狗與冬爾達各拿一包東西,江容空手走著。
冬爾達問江容,“你去寺里學些啥???”
江容答,“見見世面啊。我這么聰明,肯定不能埋沒啊?!?p> 國爾敏說,“你是個女孩子,讀再多書,再有學問又有什么用?”
江容氣呼呼的說,“你瞎說,學學詩畫啥的,繡個花樣子都比較好。廟里肯定有許多書,我聽說,有好多個大學者都同承天寺的大師們關系很好的。象些庵大師就是逝在承天寺的。袁中郎也是逝在僧寺里的。說不定我運氣好,找到有什么武功秘籍,還有醫(yī)書,農(nóng)書,食譜啥的,我是女孩子,不能補丁,不能科舉,但我可以做別的,我可以開雜貨鋪,可以賣藥,可以種菜,或是開個小飯店。日子不知過得幾好,比你不知要好多少?!?p> 冬爾達耐心的聽著,等江容停了又問,“為什么麗敏不去寺里念書呢?”
江容翻翻白眼說,“麗敏長那么漂亮,天天出來拋頭露面,萬一有拐子把她拐走了怎么辦???廟里的和尚也不一定全是好人。再說了,長得漂亮什么都不會都可以的。何況她已經(jīng)會很多了,她會做飯會繡花,識字,帶小孩子,她啥都會了?!?p> 說著說著,江容笑了,反過來問,“冬爾達,你不會就打算練練武,補個丁吧?”
冬爾達笑了,“國爾敏,你家妞妞就直接叫人名的啊,真沒禮節(jié)。對了,補丁不好么?你額娘阿瑪不喜歡你哥哥補丁么?”
國爾敏沒好氣的說,“她一向野得很,一向是這樣沒大沒小沒尊沒卑的,她就這樣叫我名字的啦。你不要與她理會?!?p> 江容嘿嘿笑著說,“補上了丁又有什么好的,一個月也就幾兩銀子。還不能離城十公里。象漢人養(yǎng)豬一樣。只不過豬圈大些。還不知道娶不娶得到老婆呢。不過我私下聽額娘說過,國爾敏長得好看,估計就算再沒錢也有姑娘愿意跟他的?!?p> 國爾敏生氣的要打江容,江容馬上跑開幾步再做鬼臉。
江容對國爾敏說,“你是不是不喜歡送我來寺里念書啊。不要看你長得好看,就算有姑娘跟了你,也得吃喝的。你得練好功夫才是真的。沒本事做別的,就先補上丁有份錢糧。就算以后上了戰(zhàn)場,你也得體力好,要是實在打不過人家,小命要緊,三十六計,你也得跑得過別人啊。不要以為天天接送我上下學是吃了虧的?!?p> 國爾敏不理江容了。
冬爾達說,“江容說得雖然難聽點,但也是真話來著?!?p> 于是江容就不停的同冬爾達說話,“冬爾達,你也快要說親了吧。你攢了老婆本沒?”
冬爾敏笑了,“國爾敏,你家妞妞果然很壞?!?p> 江容大叫,“叫我江容?!?p> 國爾敏說,“妞妞老是裝病不肯去學校,常呆在家里。估計我額娘啥都同她講。冬爾敏你不要當真?!?p> 三人一路高高興興的拌著嘴就到了承天寺了。
在大雄寶殿前,江容攔住一個小和尚鞠躬行禮問,“請問明慧師兄在哪里,我有事要找他?!?p> 小和尚看看江容,問“你是叫江容么?那跟我走吧?!?p> 江容奇怪,“你怎么知道的?我很有名么?”
小和尚笑道,“主持大師把僧學向信眾開放,你是第一個,我們都知道的?!?p> 江容恍然,“哦,既然這么機密的事師兄你都知道了,那你告訴我有哪些課業(yè)呢?”
小和尚說,“只聽說大師們說出家之人以修行為主,不會講科舉俗務,主要會講古詩詞賦,茶道,書法。也就是君子六藝去掉射御吧?!?p> 江容拍馬屁說,“師兄你真聰明,估計大師們根本沒同你講,你自己猜的吧?!?p> 八九不離十就是這些了。江容很是開心。真是開心啊,從前的大寺廟也是中國文化集大成者的代表,很多和尚文學造詣遠非今人能比,估計隨便一個人都可以過來做中文系與歷史系的教授了。個個考究功力非凡得很。見得多。耳熏目染自然不凡了。
小和尚帶江容幾人過去一間偏殿,進去有好多個和尚已經(jīng)在了。
江容見到明慧和尚,立刻行鞠躬禮,“明慧大師好?!?p> 明慧笑了,“你叫我?guī)熜志秃谩!苯又忉屨f,“以后就在這里上課了,《古文觀止》、《唐詩三百首》、《易經(jīng)》、《老子》、《莊子》《詩經(jīng)》、《楚辭》,每天下午挑出一篇,習字,辨明字義,抄下,次日上午大師輪流開講。有不明處都可提問。從今天就開始了。等你上課久了你就可以去找些藏書來看,不過不能帶走,可以抄?!泵骰塾挚粗鴩鵂柮敉瑺栠_,“這兩位是?”
江容馬上介紹說,“這是我哥哥國爾敏,這是鄰居家的冬爾達,怕路上碰到壞人,以后每天上下學都是國爾敏接送我。今天帶過來一些東西給大師們,就多來一個人。麻煩你把這些東西都交給住持大師吧?!?p> 明慧說,“我?guī)銈冞^去見住持大師吧,你今天抄一遍詩就可以了,帶回去溫習。明天按時來聽課?!?p> 江容問,“聽剛才帶我過來的師兄說還要招信眾入學,不知都有些什么條件呢?”
明慧答,“要識得字,聽得懂課,另外,佛門凈地,不可喧嘩,不喜惹事非之人?!?p> 冬爾達問,“江容年紀小,萬一有人欺負她呢?”江容插話說,“我不怕,我有狗狗?!眹鵂柮襞慕?。
明慧答,“佛門凈地,眾生平等?!?p> 明慧帶江容三人進去見恒印。
江容規(guī)矩的給恒印行了鞠躬禮,送上帶來的東西。對恒印說,“主持大師打開看看,都是好吃的,大師看看可喜歡,喜歡的話,我家還有好多?!?p> 恒印不禁笑了,柔聲說,“那晚上嘗嘗,明天告訴你好不好吃,”看著國爾敏與冬爾達,說,“明天講杜甫的望岳,你先抄下來,講解明白了就可以回家了,回家溫習就好了。你的紙筆在家里用就好了,不用帶過來寺里?!?p> 明慧讓江容在茶幾上抄詩。
江容歪歪扭扭的抄了一遍,很是不好意思。
明慧一個字一個字的講解字面上的意思,細細的講這首詩的意境,明慧本來年輕氣盛,長得又俊朗無雙,一時講解此篇居然有些慷慨豪杰之氣。
江容聽得都呆了,比起前世,更覺杜詩動人心魄。前世的江容并不太喜歡杜詩,喜歡李白的詩,杜甫的為人,但聽到明慧的講解,覺得杜詩亦別有一番風流之處。
國爾敏與冬爾達在旁邊聽得也是一臉神往。
講解完后,明慧問,“可有不明處?”
江容言不對辭的答,“很好。”
明慧笑道,“是說我講得好吧,我喜歡這首詩,所以講得格外深入些,是只有你一個人,就無所謂,若是人多了,就不能這樣講了。你們回家路上小心,不要惹事。明天中午在寺里吃飯,不用帶飯了?!?p> 三人忙行禮告辭帶著狗狗回家。
路上江容很是興奮,旗學的老師當然沒有人明慧講得更好了,畢竟禪宗以意境為長,旗人蒙古人肯定是望塵不及。
國爾敏羨慕得不得了,忍不住說“以后有空我也要來聽課?!?p> 江容翻翻白眼說,“這些不能吃不能喝,只有我能聽。你是男人,你以后要養(yǎng)家糊口的,得為生計奔波的。”有錢人才有資格附庸風雅,附庸風雅其實是個好詞來著,它表揚人們對文化的向往。
很難想象窮人講什么意境,做為一個男人,家人省吃儉用讓他去受教育,他應該明白現(xiàn)實在哪里,而不是生活在所謂的意境中。江容承認自己很物質(zhì),自己受不了自己的家人還很貧困,別人家有的東西自己的家人卻沒有的感覺,那種感覺太難受了。十年后日子會好起來之類的大餅江容沒什么興趣,活在當下最重要。生活艱難,要努力改變機遇,但也要活在當下。
江容一想起很多很貧窮的讀書人,就覺得不舒服,闔家縮衣節(jié)食供出來,等他發(fā)達了,家人都勞累而死了,江容對這種人沒有認同感。
當然,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如果供得出來還好,最怕的是一家貧寒無比,供的那個讀書人卻一事無成怎么辦?為什么不能選一個比較實際的途徑來完成家族的興旺呢,比如,上幾代先攢錢,比如說經(jīng)商賺錢,再慢慢的培養(yǎng)下一代的讀書人,廣撒種,總有一個可以念得出頭,而不是全家看著一個人的那種。一個家族的崛起,難道一個人就能做得到么?當然,這個人如果很強大的話,是可以的,強人機會很少,天生的,不用人家供著都可以的。風險大的投資,其實很脆弱,投資失敗,立刻一切化為灰燼。
國爾敏對江容的話無言以對,他當然知道自己是長子,以后得支撐起門戶,他也知道自己父母很節(jié)省,自己的母親連一點首飾都沒有,這在愛面子的旗人中也是很罕見的。但是他一直假裝自己長大一事還遙遠,他可以一直風花雪月下去,妹妹的直言不諱,撕破了他心中生活的美好假象。
冬爾達興致勃勃的同江容講自己將來的設想,“我要好好習武,好好練字,再找點門路回京城進旗學,以后出來就是筆貼式,或是考通譯去理藩司?!?p> 江容不太明白冬爾達描述的一切,旗人的世界,她還不是很明白,不過她這樣分析,在哪個年代,多幾種語言能力都是吃香的,在這旗人統(tǒng)治的年代,旗人要以少數(shù)人統(tǒng)治多數(shù)人,自然旗人中有能力的人會受到重用。
幾人回到江容家里。
有一堆女人在炕上做鞋,定姑嬸嬸與俊風也在。
麗敏抱著多尼笑著問幾人上課如何。
冬爾達笑著說讓江容講。
江容跑過去挨著定姑嬸嬸匯聲匯色的說了今天上的課,獻寶一樣自己抄的字給麗敏看,還說以后不用帶筆墨去承天寺,寺里都備下了,寺里也安排午飯吃,不用帶飯。
大家都羨慕不已。
有女人就恭維江容媽媽說舒穆魯家的好福氣,這個小女兒以后是個有福氣的。
等江容講完以后,國爾敏抱怨的說江容總欺負他,大家都一陣笑。
又有人問,是不是誰都可以去寺里聽課。
江容說,寺里的大師們說,只要不吵,只是去聽課都是可以的,但是不知道筆墨與午飯寺里會不會備。
看著天色快黑,冬爾達告辭,說明天同國爾敏一起跑步送江容上學。此時正是要吃飯的時間了,那些做鞋的女人也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