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在跟誰說話?方靜好從抬頭掃了一圈,韓澈不在、齊叔也不在。柳氏的目光竟是看著……容少白。
容少白眼中也沒有驚訝的表情,懶洋洋的道:“那就明天。”
瞬間,一屋子沒有聲音,葛氏張大了嘴巴,半響才道:“大姐……你是要把找染料鋪子的事交給少白?”
柳氏手中的青瓷碗蓋緩緩從葉尖上扣過:“少白已成了親,這一個月也在跟著齊叔學(xué)了不少東西,何況四五月乃錦繡織的旺季,鋪子里都忙不過來,這些小事交給他做是最好不過了。”
葛氏低著眉半響,唇邊忽然浮起一抹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找鋪子的事是小事,也算不上什么美差,何況容少白是怎樣的人大家都曉得,今天他應(yīng)了雖然出乎大家的預(yù)料,但明天說不定就忘了,就算沒忘,也一定辦不好事,不出紕漏已是阿彌陀佛了。她仿佛覺得一場好戲快要上演了,眼睛里冒著興奮的光芒。
倒是另一件事,令她有些坐立不安,像是嘴里塞了根魚刺似的,總覺得不吐不快,她看了看柳氏道:“大姐,小蝶是頭一次有身子,這幾日總覺得心神不寧的,你也知道,玉能安神,我本想叫人尋幾塊好玉來的,可想來想去,再好的玉,哪能比得上我們家祖?zhèn)鞯哪菈K龍巖玉啊,那可是上好的古玉,用它來安神定是再好不過了。”
龍巖玉?方靜好是頭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只是她發(fā)現(xiàn)葛氏說了這番話后,飯桌上的人表情各異,沈氏怔了怔,低著頭繼續(xù)吃飯,胡氏聽到“龍巖玉”三個字唇邊浮起一抹譏諷和“果然如此”的笑,宋氏和容少青則眼睛都發(fā)了光,直勾勾的盯著柳氏,只等她表態(tài)。就連容紫嫣和葛熙冉臉色也變了變。
柳氏依舊不緊不慢的道:“金枝啊,小蝶如今的身子是天大的事,不能光信一些傳聞,請大夫過來看看,取些藥好好調(diào)理才是正事?!?p> 葛氏悻悻然,容少弘和宋氏也露出失望的表情。胡氏翹著蘭花指道:“二姨娘也太過性急了。”她瞄了一眼宋氏的肚子道,“三弟妹還不出什么端倪,就算是快臨產(chǎn)了也還不知道是個少爺還是閨女呢,怎么便急著想要玉印么?”
“誰說我要玉印了?娘都說了,是用來壓驚的!保胎兒平平安安!”宋氏被胡氏一說,立馬就道。她本來就覺得身子不太對勁,小肚子老是有些不舒服,此刻聽胡氏說她還看不出端倪,一時惱怒,語氣也提高了八度。
方靜好從胡氏的話中,才明白過來,所謂的“龍巖玉”便是那枚玉印。心想葛氏真是沉不住氣的人,顯然要問柳氏討玉印的念頭一直在心里頭,如今三房有了身子,更是心心念念,雖然這話還是說早了,但定是已在心里擱著好幾天了。
只是,她不太明白的是,那玉印雖說是象征容家當家的權(quán)威之物,但也畢竟只是一枚印章而已,家規(guī)擺在那里,誰有長子誰繼承家業(yè),那印章說穿了也只不過是一種形式而已。方靜好曾見過柳氏撕毀的那張老爹寫的契約上,紅彤彤按著的也是柳氏自己的印章,因為上面有“容柳氏”三個字。顯然不是那枚家傳的印章。也就是說,平日里的契約簽訂、生意來往,也用的是各人自己的印章,就算里面真有那什么“火鳳涅槃”的配方,也因少了其中的一種配方而失傳已久了,葛氏那樣市儈的人,顯然對這個是不會有興趣的,那么她到底是因為什么才急著要玉印呢?
難道,玉印里還有其他的秘密?
她不動聲色的掃了一圈眾人,除了容少青、容少白和兩位小姐,其他人的神情都有些怪怪的,想來就算不是想占為己有,也是在意的。就算是胡氏這位平時看起來什么都無所謂的人,此刻也是似笑非笑的托著腮,一汪秋水般的瞳仁閃著別樣的光芒,卻不知道在想什么。如果那玉印只是一枚印章,為何他們都是這種表情?可如果玉印里有些別的文章,為何……她看了容少白一眼,他隨意的攪動著調(diào)羹,似乎心思根本不在飯桌上的話題上,他不在意那枚玉印嗎?容少青不在意,因為他也許根本不知道玉印代表了什么,而容紫嫣只是個姑娘家,總是要出嫁的,玉印怎么也不會到她手上,葛熙冉就更不用提了,她雖自幼在容家長大,但說到底,只是個外人而已。
其實最有可能得到玉印的,不過是容少弘和容少白而已。這也是葛氏為什么總要針對四房的原因。那么,容少白為什么一點都不在意呢?人人想得到的東西,他不想得到嗎?
方靜好心思轉(zhuǎn)了數(shù)轉(zhuǎn),卻見飯桌上也是神情各異,似乎各有心事。只有容少青饒有興致的對付著碗里的雞腿,整個容家,大概最沒心事的便是他了。
方靜好也不知道容家的三位少爺為何性格如此迥異,那位去世的二少爺容少瀾是滿腹才華、精于商道的人,而容少弘是二姨太所生,就當有些差別好了,可容少青和容少白總是嫡親的兄弟,但也差了許多,不光是長相,性格也是。而且看起來感情也不過爾爾,屬于沒什么不對勁也不相往來的那一類。
方靜好低著頭吃飯,忽然袖子被人一拉,聽到一個聲音道:“吃好了沒?”
她疑惑的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聽錯,問話的人正是容少白,各人本來都是想著心事的,此刻也都抬起頭來看著他們。那些目光里夾雜著狐疑、猜測、嫉妒,容少白根本不理會那些目光,又加了一句道:“吃好了就走吧。”邊說邊一把把她拉了起來,在她還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被拖出了屋子去。
屋里,葛氏張大了嘴,半響才悻悻然道:“呵,我們四少爺和四少奶奶的感情倒是越來越好了,連吃個飯都要一同退席,好像生怕回了屋子見不到似的?!?p> “娘,四弟妹為人純善,四弟想必也覺著了?!鄙蚴蠝赝裥Φ馈?p> 柳氏點點頭,也沒言語。
葛熙冉抿著唇,垂下眼,表情有些恍惚。容紫嫣倒是挺為她四哥四嫂高興的,宋氏卻輕聲“切”了一下,扭頭看看容少弘,心里便不說不清是嫉妒還是難受。胡氏則又回復(fù)到事不關(guān)已的模樣。
花園里,容少白拖著方靜好一直走,走了一段,方靜好猛地甩開他的手:“你又玩什么花樣?”她直覺容少白準沒好事,難道是這么快銀子便又揮霍光了,想問她要?
容少白腳步頓了頓,頭也未回的不耐道:“去了你就知道了!”說罷便自顧自朝前走去。
方靜好腳下頓了頓,不緊不慢的跟上去,她也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走了一段路,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來,方靜好腳步來不及緩過來,直直的撞到一塊硬邦邦的東西,抬頭一看,是容少白的胸膛。她沒好氣的道:“你……”看見他的表情卻有些怪異,盯著自己,半響才道:“為什么叫梅若過來?”
嗯?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方靜好腦子一時轉(zhuǎn)不過來:“什么?”
“我問你昨天晚上為什么叫梅若守了我一夜!”容少白瞇起眼,提高了聲音。
原來是這件事。方靜好眨眨眼:“有什么不對嗎?我困了,想睡覺,你醉的不省人事,我想萬一你醒了也好有人伺候,本來想叫桃心的,可你一直不喜歡她,你喜歡梅若……”
她下面的話忽然止住了,因為她看見容少白怒氣沖沖的又朝前走去,丟下她一個人怔在原地,他這是發(fā)的哪門子脾氣?
難道……昨天他想要梅若,結(jié)果被拒絕了?所以惱羞成怒埋怨到她身上來?今天早上她起來時容少白已經(jīng)出去了,梅若也沒什么異樣,忙著做平日里的事,倒是桃心像是有什么話要跟她說,卻又沒說,她后來也沒問。如果真是這樣,那么她原來的想法竟是錯了,梅若,只是個普通的丫鬟而已?
她滿腹疑惑的回到了桃苑,桃心想必已看到了容少白的臉色,早迎了出來:“四少奶奶,四少爺又怎么了?”
方靜好搖搖頭,容少白今天的舉動也真奇怪,先是沒有拒絕柳氏的安排,還像是早已知情似的;剛才又莫名其妙的問了一番話。
桃心想了片刻,湊到方靜好耳邊道:“四少奶奶,婢子早上從窗口看到梅若靠在桌子上睡覺呢,她和四少爺應(yīng)該沒有……婢子本來還在想要不要告訴你,怕你覺得婢子多事,可是現(xiàn)在一想,是不是和這件事有關(guān)?”
方靜好還未說話,桃心已急著道:“婢子的意思不是四少爺心里惦記著梅若,只是四少爺喝多了,難免……”她的臉紅了起來,“梅若那丫頭一向不把人放眼里,想是假清高了一番,她不過是個下人而已,四少爺定是惱了……”
方靜好愣了片刻,失笑,原來桃心也是覺得容少白是因為想要梅若沒成功窩著一肚子火呢。桃心見她笑,也沒說什么,她本來就不確定方靜好為什么昨天要叫梅若去伺候容少白,猜不透自己主子的心思,在她看來,方靜好應(yīng)該千防萬防梅若與四少爺有接觸才對。所以一早發(fā)現(xiàn)梅若靠在桌上睡覺,本是很高興的,卻又不知道該不該告訴自家奶奶。此刻見容少白的模樣,怕方靜好不好應(yīng)對,才說了出來。
方靜好道:“好了,你去睡吧,我自有分寸?!北氵M了屋。
踏進屋門的時候,她便見到容少白正打開柜子尋什么東西,一瞬間的功夫,便從里面拿出一只包裹來,方靜好只看見他的背影,眼睛一閃,便見他另一只手上,出現(xiàn)了一條金鏈子,閃爍無比,他凝視了半響,利索的用手指搗鼓著包裹……方靜好的血液就涌上了頭頂,大聲喊道:“住手!”
聽見她的聲音,容少白似是被嚇了一跳,身子頓了頓,才轉(zhuǎn)過身,眉宇間有一絲愕然。
方靜好上前一步,冷笑道:“容少白!你叫我回來是看你做賊嗎?你已經(jīng)知道那是假的了,還拿去做什么?!這次你又要拿去還什么債?”她看著那條鏈子,已經(jīng)氣瘋了,鏈子已經(jīng)斷了,她唯一能夠做的,便是留住它在身邊而已,現(xiàn)在,他連這也要奪去嗎?
她一句連著一句,聲音因為情緒的失控有些尖銳,容少白像是怔住了,半響,才拎著鏈子,輕輕晃了晃:“你以為……這是你的那條鏈子?”
方靜好怒極反笑,事實在眼前還要狡辯嗎?
“那你告訴我,這是誰的?你的?還是那些丫鬟下人的?你真是——”她咬著唇道,“卑鄙!”
容少白有一瞬間的怔忡,然后,眼睛緩緩地、緩緩地瞇了起來,“砰”的一聲甩開柜門,從牙縫里蹦出幾個字:“自己、看!”
“給我好好看清楚!”
方靜好愣了一下,飛快的走過去,打開那只熟悉的紙盒,一時間,竟然凝住了。
紙盒里,那條再熟悉不過的項鏈安靜的躺著,連那斷痕都沒有變過。
她拿著紙盒,一瞬間腦子里有些空白,片刻,才回頭看著容少白手里的那條鏈子,很像,與許懷安送她的那條鏈子很像,除了沒有那枚心形的掛墜,幾乎一模一樣。不止像,還讓她覺得似曾相似,好像在哪里見到過。因為鏈子斷了,她怕掛墜會滑落,便取了下來,分開放,所以剛才才會誤以為是自己的鏈子。
“可看清楚了?”容少白的聲音聽上去有幾分諷刺。
情緒平復(fù)之后,方靜好的疑惑又上來了,他為什么會有這樣一條鏈子?
“你怎么會……”她緊緊盯著他手上的鏈子,忽然腦子里閃過什么,手中卻猛地被塞進了什么東西,攤開手心一看,竟是他手上的鏈子。
她猛地抬起頭,狐疑的看著容少白,容少白的頭扭向別處,冷冷道:“站在人家攤子前光看不買,別人還以為我們?nèi)菁疫B這點小錢都看在眼里!”
攤子前……只看不買?方靜好拽著鏈子怔了許久,才記起那次和容少白去天地會吃飯的途中,曾經(jīng)路過一家小攤子,見到的便是如今這條鏈子,因為和許懷安送的極像,所以她曾遲疑了片刻。
“這是……你買的?”她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