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過什么?
方靜好隱約覺得有種不太好的預(yù)感,遲疑了一下,微微點頭。
柳氏滿意的垂下眉道:“少白昨天晚上做了什么事你想必也知道了,我本來想等你先適應(yīng)適應(yīng)家里的生活再說的,可是少白不是讓人省心的孩子,再這樣下去還不知道要鬧出什么事來,我已經(jīng)吩咐齊叔,以后四房每月的月錢統(tǒng)統(tǒng)由你掌管,明日開始,便由你監(jiān)督少白學算賬、去錦繡織干活,可好?”
方靜好嘴里含著茶水,還未來得及吞下去,聽到柳氏的話不覺噎住了,大聲咳嗽起來。柳氏——也太高估她了吧?要她管住那朵“爛桃花”,談何容易?何況,要管他也要見得著他人啊。
柳氏卻靜靜的看著她,好像胸有成竹一般,待她緩過一口氣來又慢慢的說道:“你娘家村里的祠廟我已經(jīng)叫人開始動工了,至于你爹欠的錢——”柳氏從身邊木柜的抽屜里拿出一張紙揚了揚,“借據(jù)在這里,你隨時可以拿走,我不會拿它來拴住你?!?p> 方靜好沒有說話,柳氏凝視著她道:“靜好,我不是要求你,是求你,求你體諒一個母親的心。”
方靜好怔了怔,柳氏的話句句敲打在她的心里,出嫁前她“老爹”那張老淚縱橫的臉浮現(xiàn)在眼前,既然她為了報答“老爹”已經(jīng)嫁了過來,別說她昨天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柳氏,就算沒答應(yīng),一切也是身不由己了吧?而最重要的是……柳氏的話讓她勾起了對母親的回憶,在昨夜之前,她從未想過柳氏會對她說那么多話,更未想過她會以一個母親的身份求她,她對柳氏的印象是凌厲,高高在上的,可是其實她也是個母親,不是嗎?
她心一軟,沉默片刻,微微頜首道:“靜好既然已經(jīng)嫁進來了,一切全憑娘的吩咐,不過——”她抬起頭吸口氣,“我可以試試,但無法保證什么?!?p> “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柳氏眉梢放了下來,不可察覺的微微一笑,把手上的借據(jù)撕成碎片。
方靜好看著那張紙條變?yōu)榧毸榈募埾?,嘆了口氣,心里道:“爹,這是我最后為你做的了?!?p> 雖然她真的很不想和容少白有什么瓜葛,只想安靜的生活,可是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似乎是無法挽回了。
她正想著,奶媽進來對柳氏說道:“太太,老夫人吃藥的時間到了,您看……”
柳氏看了一眼方靜好道:“靜好,你還未見過老夫人吧?正好這幾日老夫人身子好了些,一起去看看吧?!?p> 方靜好點點頭,那位老夫人從她進門就沒出現(xiàn)過,看來病的不輕,現(xiàn)在醒過來了,她理應(yīng)去請安的。
容家老夫人住的荔苑頗為蕭條,這是方靜好踏進門的第一個感覺,其實周圍風景還不錯,可不知道為什么就有這種感覺,大概是已近黃昏,太陽落了山的緣故。
剛到屋門口,方靜好眼睛一花,便見一只碗飛了出來,落在地上,也不知道什么汁水灑了一地,一個聲音嚷嚷道:“不要!我不要吃這么苦的東西!扔掉,統(tǒng)統(tǒng)丟掉!”
幾個丫鬟苦著臉出來收拾碎碗,見到柳氏一驚,齊齊欠下身去:“太太——”
“梅娟,老夫人又不肯吃藥么?”柳氏問道。
那叫梅娟的丫鬟道:“是的太太,老夫人嫌藥太苦?!?p> “不是叫你們多放些糖漿嗎?”柳氏眉梢一挑走進去,方靜好跟在她身后。
一進屋,方靜好便見到一位滿頭銀發(fā)的老太太坐在軟椅上,一臉的怒容,把手里的拐杖狠命的敲打著地板。
“娘,你怎么不在床上躺著?身子還未好全呢?!绷仙锨暗?。
容老夫人看了一眼柳氏,撇了撇嘴道:“你來的正好,叫他們以后不要再給我吃那些東西,苦!”
柳氏淡淡道:“娘,你要聽話,不吃藥身子便沒辦法好起來?!?p> 方靜好一怔,這柳氏跟她婆婆說話怎么像是在哄小孩子?可是老夫人卻更讓她吃驚,她輕輕扭動身子猶如耍賴道:“不要,不好便不好了?!?p> 柳氏眼睛一轉(zhuǎn)道:“娘若這樣,少白一定會不高興的,說不定就不來瞧您了。”
老夫人怔了怔,柳氏連忙叫人重新端來一碗藥,方靜好下意識的退開了些,她怕這只碗又慘遭不幸,可是奇怪的是,老夫人這次沒有對碗撒氣,只是皺著眉看了看碗里黑乎乎的汁水,閉著眼一口氣喝了下去。
柳氏心底微微吐了口氣,輕笑道:“娘,這次媳婦帶來了少白新過門的媳婦來跟您請安。靜好——”
方靜好連忙上前跪了跪:“靜好見過奶奶。”
老夫人瞟了她一眼,竟然沒再說話,自顧自的研究起了手上的拐杖,仿佛她不存在似的,不一會,瞇起了眼,好像快要睡著了。
方靜好愣住,站起來也不是,繼續(xù)跪著也不是,難道她給人的第一印象就這么差嗎?為什么這位老夫人仿佛看她一眼都懶得。
這時,梅娟慌慌張張的沖了進來:“太太,四少爺……”
說還未說完,就見容少白風風火火的沖了進來,見了他,柳氏道:“奶奶不肯吃藥,你來的正好?!?p> 容少白眼角一挑,笑一下,手一指方靜好道:“叫她出去?!?p> 方靜好心里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那把火又燃了起來,她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要冷靜。
柳氏臉色變了變:“是我?guī)ъo好來看奶奶的,她是你的媳婦,理應(yīng)來拜見奶奶?!?p> “娘不是不知道,奶奶不喜歡見生人,若是舊病又發(fā)作起來,如何是好?”容少白唇角一勾道,對著堂上的老夫人道,“奶奶對么?”
老夫人依舊微閉著眼睛,看來真的是很不待見方靜好她們。
柳氏還未說話,方靜好站起來道:“娘,我們走吧?!闭f完徑直朝門口走去,容少白正好站在門口,她飛快的經(jīng)過時,一把把他撞開,讓出門口的路,容少白還未反應(yīng)過來,被撞得一個趔趄,沉下眉:“你!”卻見方靜好看也不看他一眼,已經(jīng)走了出去。
方靜好心里的火一直往上竄,但這畢竟是老夫人的房里。她想起那天齊雨來桃苑告訴容少白老夫人醒了,容少白便沖了出去,他那么殷勤,無非是想從老夫人那里得些什么好處,畢竟老夫人是容家最高的長輩了,說話應(yīng)該還是有分量的,否則便找不到理由了,難道是孝順不成?她嫁進容家以來,還未看見過容少白對誰好好說過話,包括他的親娘柳氏。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這個理由的。
走了一段路,柳氏道:“你也別在意老夫人,她年紀大了,記性越來越不好了,除了少白,她誰也不記得了,也不太跟別人說話?!?p> 這倒讓方靜好錯愕了一下,怪不得老夫人從不出來見人,原來竟是……得了老年病,用現(xiàn)代的話來說,應(yīng)該和老年癡呆一類的差不多。
這一家人,老夫人這樣,長子容少青那樣,二子容少瀾死了,三子容少弘一看就是個草包,而四子容少白……更沒什么好說的,方靜好微微一嘆。
怪不得這個家里唯一能照顧到錦繡織生意的大概只有柳氏的養(yǎng)子韓澈了。想到韓澈,方靜好心里微微一跳,腦海里浮現(xiàn)他站在月色下的那抹頎長的身影。
從老夫人那里出來,便又到了晚飯時間。
飯桌上,葛氏撥著筷子,看了一眼柳氏道:“大姐,菊萍那死丫頭我已經(jīng)處置過了,挨了板子,以后想必也不敢了……”
“這件事就這么過去吧?!绷系牡馈?p> 方靜好發(fā)現(xiàn)葛氏和宋氏不約而同的像是舒了口氣一般,咦,難道她們真的那么在乎一個丫鬟的死活?不過這件事和她沒什么關(guān)系,她繼續(xù)埋頭吃飯。
過了一會,葛氏又開口道:“菊萍也罰過了,少白的事呢?怎么,知道自己犯了事就又不來吃飯了?以為這樣大姐便拿他沒辦法了?”說完看了柳氏一眼。
方靜好心底冷笑,她還在疑惑葛氏和宋氏這次怎么不拿容少白的事大做文章,原來剛才只是在擔心另一件事而已,現(xiàn)在看來那件事無礙了,便又“關(guān)心”起容少白來。
容少弘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大娘,四弟那件事如果是我們自己人知道也就算了,現(xiàn)在齊叔也在場,傳出去我們做主子的臉面往哪放啊?”
柳氏擱下筷子道:“過幾日月錢發(fā)放的時候我已經(jīng)吩咐過齊叔了,以后少白的月錢都有靜好管,還有從明天開始,我安排了少白學習算賬,今后少白去錦繡織干活,靜好也跟著一同去?!?p> 一瞬間,飯桌上的人表情各異,葛氏張了張嘴道:“大姐,四媳婦是我們?nèi)菁业南眿D,怎么可以拋頭露面的去錦繡織做事?”
“我只是叫她去看著少白而已,或者,你們誰愿意替她做這件事?”柳氏淡淡的問道。
頓時,葛氏閉上了嘴巴,看住容少白無疑是一件吃力又不討好的事情,誰不知道容少的四少是個經(jīng)常惹禍的主?萬一人沒管好,還要招來一攤子事,誰愿意?
柳氏眼神掃了一圈,見大家都沒了聲音,便道:“就這么決定了,吃飯吧?!?p> 方靜好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吃飯,抬頭的時候,忽然看到葛小姐葛熙冉正望著她,見她的目光轉(zhuǎn)過來,卻立刻低頭吃起飯來。
方靜好微微疑惑了一下,一頓飯就在各人看不見的心思中結(jié)束了。
回到桃苑,桃心竟沒像往常一樣迎上來,經(jīng)過院子的時候,方靜好見到桃樹下有兩個人影,不知在說著什么,走近才看清是桃蓮和一個下人打扮的年輕人。聽到腳步聲,兩人同時回頭,桃蓮似是嚇了一跳,吶吶道:“少奶奶……”
方靜好好奇的看了一眼那個年輕人,見他雖然穿著粗布麻衣,但身體壯實,面容清秀樸實,竟是那天在錦繡織見過的水生。
“還不見過四少奶奶!”桃蓮慌忙朝水生道。
水生緊張的低下頭,搓著手道:“小的見過四少奶奶。”
方靜好微微一笑,自顧自的走進屋里,不一會,桃蓮便跟了進來,小聲道:“少奶奶,他是送酒來的?!?p> “酒?”方靜好看到屋角放著兩壇酒,問道,“是誰送的?”
桃蓮道:“是大少奶奶娘家送來的,存了很久的女兒紅,每房各四壇。”
方靜好點點頭,桃蓮便上前給她脫下外衣:“少奶奶累了吧?早點休息吧。”
“桃心呢?”方靜好問道,進了屋也沒看到那丫頭。
桃蓮一邊收拾床鋪一邊道:“桃心姐昨晚擔心了少奶奶一個晚上,婢子怕她太困了,叫她先去睡了,少奶奶可要叫她起來?”
方靜好想到,桃心昨天一定是擔心容少白為難她,晚上她又跟了柳氏去祠堂守夜,所以那丫頭大概整晚都沒睡,便點了點頭道:“知道了,讓她好好睡吧?!?p> 她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忽然看見自己手心里的疤痕,才想起那天晚上手受傷的事,在屋子里找起來。
“四少奶奶在找什么?”桃蓮好奇的問道。
“帕子?!狈届o好道。
那天她拿了一塊不知是誰的帕子擦了血跡,本以為是桃心的,想第二天洗干凈再還給她的,可是事情一多便忘了,可是奇怪,竟然找不到了。
“桃蓮,你有看見一塊帕子嗎?”方靜好憑著印象比劃著,“就這么大……”
桃蓮迷茫的睜大了眼睛,搖搖頭,猛然,她小臉古怪的一紅道:“四少奶奶說的可是那塊喜帕?”
“喜帕?”方靜好抬抬眉。
桃蓮紅著臉道:“是啊,那塊接了少奶奶落紅的喜帕桃心姐已經(jīng)送去太太那里了。”
方靜好張大了嘴吧,半響才反應(yīng)過來:那天的手帕不是哪個丫頭掉的,而是她第一天晚上在床上看見的白色錦緞,那天她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現(xiàn)在想起來,一定是從容少白身下抽出被褥時掉在地上的,那塊本來要接處女落紅的手帕,現(xiàn)在卻被她擦了傷口,所以,手帕上也有……血。
怪不得桃心第二天說她與容少白新婚如蜜,怪不得葛氏在吃飯的時候陰陽怪氣的說什么別讓人后來居上,怪不得柳氏忽然對她說了那么多話,讓她為容家后繼香火又讓她管著容少白……這是什么誤會啊?
方靜好哭笑不得,桃蓮見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以為她是害羞了,便飛快理好床鋪道:“四少奶奶歇息吧,婢子退下了?!?p> 方靜好躺在床上,思緒萬千,那塊喜帕、和柳氏的約定,讓她不知道以后該怎么辦,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