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玥笑笑:“你不也變了嗎?以前是楚娫,現(xiàn)在是你自己。”
楚娫頓了頓,似在思量他的話,半天才說:“不,以前也是我自己。我不會替她活著,死亡是她自己選擇的,與我無干。占用她的身體也不是我愿意的,我沒有義務(wù)替她活著。”
秦玥眉心微皺,似很無奈地看著楚娫:“我可沒說讓你替她活著。只是想讓你好好活著,在這副軀體里?!?p> “除了這副軀體,我難道還有選擇?。俊背杂行┳猿?,“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這副軀體,不過我是為自己活著?!?p> “是,為自己活著,可是明面上楚娫要存在,你明白嗎?”
夕陽的余暉,揉碎在他的眼眸中,有些難以捉摸的光彩在流動。
楚娫嘲諷似地笑笑:“我不是傻瓜,有些事情我雖然不懂,但是我猜得到?!?p> 燕清是衛(wèi)國的侍衛(wèi),保護(hù)公主是職責(zé)所在,可秦玥是天闕的一品大員家的三公子,又是當(dāng)今圣上的好兄弟,也要保護(hù)這個公主,約定什么的鬼話,自然信不得,但是他的維護(hù),楚娫也不是沒有察覺。
這樣幾個完全不沾邊的人,都圍著楚娫打轉(zhuǎn),這個公主絕對不止是一個小國的和親公主那么簡單。
然而她雖猜得到,卻摸不清真相,也不想趟進(jìn)這渾水里。
“可是人死如燈滅,有些事情已經(jīng)失去意義了不是嗎?”
秦玥聽出她話里有話,神情沉凝,“意義嗎?這世間有什么事是有意義的,不過都是疲于奔命罷了?!?p> 楚娫不語,秦玥又道:“姑娘可知道什么是信仰?”
信仰?楚娫心里登時咯噔一下,莫不他們搞了什么邪教組織,這個楚娫是傳說中的什么圣女之類的吧?
雖然這個猜測很無厘頭,可是看起來貌似很像唉!
秦玥瞧出她的心思,苦笑一聲,“姑娘想歪了。但是也很接近,楚娫的存在對很多人來說,就是活下去、存在下去的支柱?!?p> 楚娫突然察覺到一點不祥:“你跟我說了這么多,是要拉我下水吧?”
如果她不答應(yīng),回過頭陰測測地來一句“你知道的太多了”,然后就“咔嚓”要了她的小命!
“不要亂想,我沒有這個意思?!?p> 秦玥有點哭笑不得,這怎么有點越描越黑,越說越混呢,沉吟許久,踱了一步,嘆息一聲才道:“你說的不錯,人死如燈滅。而你卻是個特例,但愿公主也有這樣的運氣,在另一個世界里好好活著?!?p> 楚娫卻不這么想,她摸了摸心口,在這副身體里,似乎藏著些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東西,楚娫的魂靈蘇醒過一次,誰知道她到底是散盡了還是蟄伏著。自己沒有義務(wù)去幫她,也沒有權(quán)利去搶奪她的東西。
“如果她還能回來,我會把一切都還給她。”
“還給她?”秦玥有些驚愕。
楚娫解釋道:“在懸崖的那次,其實,楚娫就蘇醒過一次。她的殘念還留在這副軀體里,不知何時才會蘇醒。在她醒之前我都會好好活著,她醒了,我就把一切都還給她?!?p> “那她一直都不醒,你就一直等著嗎?”秦玥十分訝然,不知道這姑娘是怎么想的。
“是啊,這本來就是她的。”楚娫很無所謂的樣子。
“你剛不是說要為自己而活嗎?”
“是啊,我的生命長短現(xiàn)在不由我控制了,自然要充分為自己而活?。 ?p> 這姑娘的腦袋到底是怎么長的??!
秦玥哭笑不得:“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為自己而活啊一個女孩子待字閨中十五年是要嫁人的,要相夫教子,要安享晚年。你要把一切交還,又怎么為自己而活???”
楚娫明白他的意思了,忍不住笑了笑,很是云淡風(fēng)輕地說:“你不明白的,我那二十八年與常人不同,我不能和普通姑娘一樣正常地活在太陽光下,我早已經(jīng)過慣了一個人的日子,孤身來孤身去,我從無牽絆。這一點你不用替我擔(dān)心?!?p> 孤身來孤身去,從無牽絆嗎?這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姑娘啊?
秦玥半晌無語,許久才找回聲音:“你就這么心甘情愿?你把一切交還,自己該如何呢?”
“我?”楚娫淡淡笑道,“我是已死之人,無畏無懼?!?p> “你倒是瀟灑?!鼻孬h凝望著她淡然的面孔,不知怎地有些不甘,難以自抑地問:“難道你在這世間就沒有什么牽掛的嗎?”
楚娫一愣,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秦玥不知自己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才會這樣問,在這里她也沒呆多久,若要說牽掛,只不過是些許淡淡的羈絆而已,然而那二十八的人生卻不是那么容易能忘的。
帶她走向這條路的叔叔,她的授業(yè)恩師也是救命恩人的教練,還有那個人??墒强v然她不能忘又能怎樣,叔叔已經(jīng)死了,而教練泯于眾人之后,便再也不見她了,至于那個人,怕是巴不得忘了她吧。
一陣輕風(fēng)拂過,冬日的寒冽在夕陽里顯得越發(fā)清晰,楚娫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沒有,沒有什么好牽掛的?!?p> “你撒謊。”
氣氛一時有些沉默,楚娫像是破功一樣撲哧笑出聲,仰著一張燦爛的笑臉,很頑皮地樣子說:“是啊,被你發(fā)現(xiàn)了。”
秦玥眉心皺了皺。楚娫眼中露出回想的神色,唇角的淺笑,一派天真不似作偽:“縱然我牽掛又如何,已經(jīng)回不去了。我的死法很難看,死在大街上,我易了容,沒有人能認(rèn)出我。如果是在這里,這樣的尸體會怎么處置???”
楚娫的口氣似乎是在問一個很平常的問題,完全不是在說處置尸體而且還是自己的,這么詭異的事情。
看著她面上的淺笑,一時間秦玥竟不知該怎么說話,半天才愣愣地說了一句:“義莊吧!”
說完他就后悔了,這是什么回答?他怎么會這么說?在她那淡若煙塵仿似隨時都會隨風(fēng)化去的眼神里,他居然被她掌控了,一瞬間失了魂魄,才會說出這么傻的話來的吧!
秦玥忍不住皺起眉頭,望著楚娫的神色愈發(fā)深沉。
楚娫像是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繼續(xù)說。
“呵呵,如果他們有夠聰明的話,或許會查案,把我凍在太平間,那樣的話說不定我還有機會回去呢??墒悄切┤思热活A(yù)謀已久,想必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把骨灰了吧。”
想要殺她本就是件不容易的事,怎么會不謀劃好呢!所以如果她能回去,怕也只是一縷孤魂,無處安身,萬一碰上什么道士之流,那下場和電視上演的差不太多。
這個世界果然是變幻莫測的,以前楚娫從來不想這些不靠譜的事,現(xiàn)在卻得憑著這些個怪力亂神的東西,來猜測自己今后的命運了,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不過,不管有沒有這種可能,該想的不該想的,她也都統(tǒng)統(tǒng)想了一遍,只得出一個結(jié)論,如果楚娫回來,那她就必死無疑。
秦玥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才會問她的吧,楚娫笑笑,“還算你小子有良心,居然也會為我著想?!?p> “你是個好姑娘?!卑胩?,秦玥才回了這么一句,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讓楚娫呆了呆,旋即打哈哈似的笑了笑。
“本姑娘當(dāng)然好了,我不止是好呢,我還是懲惡揚善,除魔衛(wèi)道的女俠?!背赃€擺了個POSE,自以為可樂地笑個不停。
“是啊,你還會除魔衛(wèi)道,可是楚娫卻什么都不會。你比她更值得活著。”秦玥唇角扯動了下,聲音有些古怪,她察覺到了,但不知原因。
“話可不能這么說,老天是公平的。你不能拿我的長處跟她的短處比?。∶總€人活著就有每個人的價值,沒有誰比誰更值得活著這種說法,而且生命本來就是一場奇跡,能活著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只有長與短,沒有值得不值得。”
楚娫的表情很認(rèn)真,秦玥的眸光漸漸放柔和溫和,有些楚娫看不透的情緒在閃動著,他忽然拉起她的手,用很認(rèn)真的口吻說:“不管將來發(fā)生什么,你一定要記得我說的話。我從來沒有怨恨過你,想必楚娫也不會怨恨你,因為你是個好姑娘,所以也請你不要怪我?!?p> *************************************************************
是夜,深沉。靜默,凄寒。
一道身影孤坐屋頂,雕塑般一動不動。許久一個淡渺如煙的黑影輕輕地飄上來,無聲落在他身邊。若不是孤魂野鬼之類,此人的輕功必是登峰造極的,然而那坐著的人依然一動不動。
“你考慮好了嗎?”清寒的聲音輕輕地吐出,沒有一點感情波動。良久,那坐著的人,才說了一句,“真的非如此不可嗎?”
“你在猶豫什么?”那人似皺了皺眉,冷厲道。
“她也是個可憐人,何必……?”
“何必什么?”那黑影有些惱怒,“大業(yè)未成,公主必須活著。”
“公主難道沒有活著嗎?”他也有些怒了。
“那不一樣!”那黑影還要說點什么,孤坐的人霍然站起,“你不過是想她回來罷了,人在時,你不懂珍惜,人死了,卻要來追悔,還要犧牲一個無辜的姑娘,你是怎么變成這樣的?”
“你不要說得這么義正言辭!你不想公主復(fù)活,難道是怕公主跟你搶……”
“你在胡說什么!”那人低喝一聲,截斷他的話,“燕清,人已經(jīng)死了,你能不能正常一點?”
那黑影隱在月色之下,鬼魅一般,正是燕清。想是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沒再多爭辯,高大偉岸的身姿忽地有些頹然,“我答應(yīng)過要保護(hù)她,卻讓她死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要如何面對……”
“那不是你的錯,是我們大家的錯,這么多年,我們光顧著清掃圍,卻不曾注意到她已心魔纏身。”一時想不開,竟走上了不歸路。
“師父說,她命中有此一劫。我偏不信,我就是要逆天改命?!?p> “你若早先告訴她你的心意,想必也不會有今天這番光景了?!蹦侨顺林氐貒@息一聲。
燕清不禁動容,卻最終沒接話,轉(zhuǎn)過頭道:“你到底決定了嗎?”
見這問題又被推上來,他面色難看的緊,猶豫不決,一面是公主,一面是個無辜的女子,他既不能讓大家多年來的信仰破滅,也不能這么自私地終結(jié)一個人的生命。
腦中光影變幻,忽然浮現(xiàn)她那張溫和的面孔,雖然是同一張臉,但是神采卻是那么的不同,讓人一眼就看出那是她,只有她才會有那種淡定自若的氣質(zhì),只有她眼睛里有著靜若冰雪的沉著。她那么認(rèn)真地說:“生命本來就是一場奇跡。”那命運讓她來這里,何嘗不是一場奇跡,上天讓她失而復(fù)得,他又怎能殘忍地讓她得而復(fù)失?
燕清握緊雙拳,一臉冷漠道:“那個女子不是說要還給楚娫嗎?事不宜遲,以免夜長夢多?!?p> 他知道自己是攔不住他了,嘆息一聲道:“能不能再等等,等她找到岑梒?!?p> 燕清面色不變,聲音越發(fā)寒冷:“你和老三自小一處長大,你易容成他,呆在她身邊。她恐怕沒那么容易找的到你吧!”
秦玥,不,岑梒苦笑了下,然后冷靜地說:“不是你說讓我回來做決定嗎?結(jié)果決定還是你做的,那么這個要求,你不能拒絕?!?p> 燕清面色微變,眼眸垂下,旋即冷冷一笑,“那就但愿她不要那么聰明,早早就發(fā)現(xiàn)你了!”
岑梒微笑著:“可惜她聰明的緊,一旦有人透露點什么,她就難免猜到,我自然不會那么不小心,就是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別有用心。”
燕清冷哼一聲,沒有說話,一個騰躍,瞬間消失在屋頂。夜風(fēng)流淌,掀動著他的衣擺。岑梒緩緩抬起手,久久凝視著掌心。月華流淌,模糊了紋路,卻模糊不了命運。
許久,久到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jīng)死去。
“對不起。”
不管怎樣,她始終都是最無辜的一個。
如果沒有那么多所謂的意義,是不是就不需要面對這么多了。楚娫心里的苦,他何嘗不知,她終究是太小了,被保護(hù)的太好了,承受不起這強加的命運,才會選擇死亡吧。
他一直想盡辦法讓她自由,卻不曾想已經(jīng)是最決絕的自由了,卻還是不能被放過。
心中的痛苦如一頭困獸,嘶嚎著尋找宣泄的出口,岑梒猛地攥緊手掌,仿佛這樣就能壓抑住,不讓它泄露出絲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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