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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歲

北都篇之一 俯

千歲 九宸 2264 2011-03-14 19:48:02

    馮善伊最終也沒能看到心上人的梓宮。

  她轉(zhuǎn)醒時,大行皇帝拓跋余的梓宮已由人運去很遠(yuǎn)的地方,往后她若看他,真不知要去向何方。聽說是被置放在一座奢華的紫桐木棺中,內(nèi)棺雕刻了無數(shù)龍騰螭紋,陪伴他的還有許多貴重金銀玉器。鮮卑人喜好金,便以金物最多。她曾笑金俗,他便問她漢人喜好什么,她想了想說玉吧。而后走了他身前,將腕中把玩的玉佩放了他掌心,說你看這玉多好,冷暖都是它。人,如何不能像玉呢?他只一笑而言難怪漢人個個都是七巧玲瓏心,八面逢圓。她于是再次被他噎得夠嗆,不過他轉(zhuǎn)過頭去偏奪了她的玉不肯還。

  她坐起身,看見床前坐著的赫連莘將頭垂得很低,蒼白的唇隱隱在顫,她雖坐在自己身側(cè),目光卻不知落向何處。

  馮善伊挑起笑眉,無聲打量失神的赫連。

  同非鮮卑,同為當(dāng)朝女官,同是太武帝宮妃之侄,她與她也有幾分相似之處。同命而異族,她們之間的不同,也僅僅在身份血脈。

  她系燕漢之馮族,而赫連是夏國之裔。

  她的姑姑是太武帝的昭儀,赫連的姑姑為太武帝東宮之主。

  太武帝唾棄舊燕漢族,蔑視馮善伊的父祖,卻尊崇赫連家,甚至封了赫連的姑姑為后。拓跋余登基后,赫連皇后位及太后,如今,拓跋余崩,怕是又要一升再升,到了太皇太后。名字里那么多“太”不累嗎?馮善伊想到這里,不免笑出聲,一并將赫連莘的目光引回自己身上。

  赫連莘漸漸回神,順手將茶轉(zhuǎn)遞了宮人,偏過視線嚴(yán)肅地盯緊善伊:“你姑姑四處宣揚說你有情有義有風(fēng)骨,殉大行皇帝未遂。我姑姑聽了,說要給你立碑封賞。”

  善伊拍拍額頭,深嘆了口氣:“我還沒死呢?!?p>  “要不你再躺回去死回,立了碑我再來叫你。”赫連恰也認(rèn)認(rèn)真真道。

  馮善伊揉揉眼睛,坐起身來,腰間的玉佩松了纓繩。她笨拙地打著環(huán)扣,卻越系越亂。赫連拉過她的長纓,玉指繞過,三下即綰了一個利落優(yōu)雅的佩扣,她將玉佩輕握了手中,她認(rèn)出那是拓跋余時常把玩的玉,靜靜仰起頭,認(rèn)真地看緊善伊:“你我,仍打算爭下去嗎?”

  馮善伊扳過赫連雙肩,認(rèn)真地看過她每一寸目光。

  就是這樣的女人,從小到大,每次都會搶走自己喜歡的東西。

  也正是因為她,她馮善伊一次也沒有贏過。

  就拿自己三番五次不顧臉皮向拓跋余主動求婚回回被拒來說。換了赫連莘則不一樣。聽說日前拓跋余尚在朝堂上信誓旦旦說要娶赫連氏為后,隨即引發(fā)滿朝嘩然。

  “我不同你爭。你總是贏?!瘪T善伊一皺眉,滿滿自嘲,“你更漂亮,更溫柔,更聰明,更有母儀天下的范兒,連你祖先都比我先人有氣節(jié)。可是,我就是我,別把我拉到和你一樣的高度,鄙人恐高?!?p>  “我以為你會說。”赫連頓了一頓,“人都沒了,還爭什么?!?p>  “人不是沒了。而是成為口口相傳的先帝。如果你想爭,我們還有很多機(jī)會?!?p>  因這魏宮,從不缺人。

  同樣的道理,每每宿命般送走了一位大行皇帝,都會迎來新帝。

  宮,是充斥著無數(shù)鮮活生命的寂寞存在。

  馮善伊披著長衣立在窗前,風(fēng)有些暖,隨之飄來的白色柳絮,一團(tuán)一團(tuán)開在靛青色的袖紋間,像云層一樣溫柔。

  “新皇帝,好看嗎?”

  善伊喜歡面如冠玉,氣如青松的男子。很不幸,她第一次與拓跋余相遇時,對著他一臉毫無生氣死沉的蒼目白臉,只得出兩字——“面癱”。這于是成為一段極不美好的回憶。

  “新皇帝,很年輕?!焙者B所問非所答著。

  “難不成是?!鄙埔令D了一頓,回望滿樹青翠,氣沉丹田,“拓跋濬。”

  視線隨之一亂,憶起拓跋余初登基接受皇公宗親朝拜的那個下午。仲夏的悶熱,他裹著里三層外六層繁縟的朝服,明黃的龍袍襯得他格外蒼白,連笑色都更顯得格外單薄。他在午后最熱的時候接受了拓跋濬的朝賀,那個少年確實年輕,面容也確實在印象中模糊了,只記得他有一雙灰褐色的沉眸。也許正是因為眸色太深,她總看不出他在看向哪一處,是拓跋余,或者是那皇座,她甚至還自作多情地認(rèn)為他或許在看自己。當(dāng)日拓跋余在黃昏離開宣政殿,拖著滿身疲憊。他一路不出聲,在長明廊的盡頭忽而轉(zhuǎn)過頭來盯住她。他容上有細(xì)細(xì)密密的汗絲,他閉上眼,長睫上凝結(jié)了一顆汗珠,順著鼻翼散落。她聽見他說,善伊,我的對手很強(qiáng)大。

  位登九五的叔叔竟會因一個笑容清爽干凈的侄兒生出滿心驚懼!

  “皇上來了?!毙√O(jiān)的聲音漫入室中,善伊一時分不清聲音虛實。

  皇帝,哪一位。善伊輕了呼吸。

  東始那一扇朱門緩緩?fù)崎_,刺眼的陽光貫穿暖室,視線忽然十分清朗。那個身影,便定定立在日月照臨,風(fēng)雨沾被之處,滿目明黃,可以想象連神明見了都忍不住要揉眼擠眉。

  他的腳步很靜,袍腳滑過地磚“簌簌”的聲音蓋過步聲。

  眸色依然很沉,匿著永遠(yuǎn)看不至深處的靜潭。

  笑容還是那么干凈,以至于她始終分不清真假善偽。

  他的名字——拓、跋、濬。

  在此之前,善伊在心底設(shè)想過無數(shù)次遇到這個新皇帝的場景,甚至編排過許多種不同的慘烈景狀。她瞬間想到了最靠譜的一種可能——她不會跪他,不會向這個皇帝行禮問好,她會直呼他的名字罵他虛偽。在他皺眉撇嘴時英勇地縱身一躍,隨便撞了哪樁柱子,而后血色四濺,延著她月白色的衣盞蔓延,染出好看的梅花。

  身后赫連因緊張而顫抖,善伊一個眼神遞過去告誡她出息些。

  赫連吞了口水,僵直了身子動也不動。

  馮善伊吸足一口氣,下定決心后,半個肩膀?qū)⒑者B擋在身前,朝向那不近不遠(yuǎn)猛地人影跪了下去,憋足氣力朗朗念道:“皇上萬歲萬萬歲?!?p>  只不過半刻須臾,赫連竟忘記了緊張,唯剩驚訝,她把眼睛睜得很大,凝向善伊一眨不眨。善伊保持了微笑,抬手拉拉赫連一角衣擺,示意她也跪地。

  她的衣盞上從不缺梅花。其實,她也不過是諂媚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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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網(wǎng)絡(luò)完結(jié)文:《昭然天下》《后命》

  出版文:《皇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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