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結(jié)朋黨（上）
勝業(yè)坊正對著興慶宮西開的大門，坊中有一處寬闊華美的府弟，那是右監(jiān)門衛(wèi)將軍高力士的居所。
下午，府門前來了幾乘輕騎，馬上俱是少年，一身羽林騎的輕便皮甲，脖系紅巾，攜弓背箭，顯得勇剽輕捷，為首的是個清俊哥兒，翻身下馬，到了高力士府前，親自向門房遞上拜帖，順手送上兩貫銅錢。
這又是監(jiān)門衛(wèi)的軍校上門巴結(jié)來了，那門房見慣不怪，鼻孔朝天，面色倨傲，伸手將銅錢推開，嘴里冷冷說道：“將軍今日休沐，一律不見客人?！?p> 宰相府的門房權(quán)勢不下一個七品官兒，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李巖臉上的微笑卻一成不變，道：“翰林待詔李巖拜見高將軍，還望大哥通傳?！?p> “啊，是翰林待詔李巖李大人，怎不早說，高將軍吩咐了，您一來，不用通傳，快請進(jìn)?！蹦情T房變臉之快，態(tài)度殷勤地讓李巖也吃了一驚。
李巖前段日子曾送來四十壇山中仙釀，十壇青梅蜜兒酒，這門房也有幸嘗了一口，高將軍可吩咐過，李巖是他的弟子，就是府中的少主子。
牽馬進(jìn)府，前院是一個可以跑馬射箭的小較場，李巖對幾個隨從吩咐道：“你們就在這兒等著，我先進(jìn)去向高將軍問安?！?p> 自有人領(lǐng)著李巖穿廊過院，往后院而去，李巖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腦海中不斷浮出高力士的印象，平日里說話做事哪叫一個小心謹(jǐn)慎，雖為閹人，卻有非凡的政治眼光，在遇上皇帝李隆基生死存亡的關(guān)鍵時侯，勇而能斷，協(xié)助皇帝處理了好幾次宮廷危機(jī)。
史書評價他為千古賢宦第一人：“中立而不倚，得君而不驕，順而不諛，諫而不犯?！彼麑﹂_元后期皇帝李隆基的怠政，宰相李林甫的專權(quán)，擁兵自重的節(jié)度使，他也屢次規(guī)勸過皇帝。
牛人??！值得學(xué)習(xí)的對象，不知是誰說他在大殿上為酒醉的李白脫靴，心懷恨意，后來構(gòu)陷他，讓大詩人李白落了個賜金奉還的命運(yùn)。
賢宦高力士被丑化成一個阿諛奉上的弄臣形象，不由人搖頭苦笑
高力士權(quán)重四海，犯得著跟一個小小的翰林待詔計較？唐朝詩人多如牛毛，何況李白的名聲也是后世才響亮起來的。
嗅著滿庭的桂花香味兒，李巖才意識自己已到了后院正堂，抬頭瞧見堂上面白無須的高力士著一身青色絹布甲，凜凜一軀，倒有幾分少年郎的英武模樣，身邊坐在一位慈眉善目的夫人。
高力士的夫人呂氏，與他少年時相遇相知，后來被高力士娶進(jìn)府中，兩人相敬如賓，感情甚篤。
“拜見高將軍，拜見師母，休沐日安好！”李巖畢恭畢敬執(zhí)弟子禮。
聽見李巖如此叫法，高力士暗贊，好聰明的哥兒，從不在人前顯擺兩人的師徒關(guān)系，此時卻師母師母叫得人心甜。
“夫人，你瞧這孩子多懂事孝順，你愛喝那青梅蜜兒酒，就是他送來的?！备吡κ哭D(zhuǎn)身笑道。
兩人膝下無子，高夫人瞧著清俊剽捷的李巖，眼神里充滿了憐愛：“看你攜弓背箭的，就像你師傅少年時的模樣，以后常來府中，就像自己的家一般，好嗎”
霎時被一種親情包圍了，李巖有些感動，老老實(shí)實(shí)應(yīng)了一聲：“哎！謝謝師母?！?p> 高夫人笑道：“力士，你們?nèi)デ霸壕毩?xí)弓馬吧，這孩子時間緊，還要準(zhǔn)備制舉秋試?！?p> “走，咱師徒倆就去前院小較場練練?！备吡κ颗d致勃勃，起身就走，大步似流星，哪像在皇帝面前垂首恭順的中官模樣。
小較場上，在高力士悉心指點(diǎn)下，李巖練了快一個時辰。
向左奔跑幾步，李巖身子忽然一折，腳步未停，一箭朝草靶飛出，在高力士眼中，李巖身形敏捷，忽左忽右，呈“之”字形，手中的雕翎箭在身體轉(zhuǎn)折中頻頻飛出，十箭有五六箭掛在靶上。
看來巖哥兒沒少下功夫，比上一次強(qiáng)多了，高力士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揚(yáng)聲道：“巖哥兒，看我的箭術(shù)?！?p> 身未落，高力士如豹子般躥了出去，張弓搭箭，弓如滿月，一箭緊似一箭飛出，水連珠一般，場邊幾個少年望去，箭箭都不落空，俱中靶心，喝彩聲驟然響起。
高力士面不紅，氣不喘，轉(zhuǎn)頭回望時，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妻子站在廊邊，手里端著個盤子，托著兩碗蓮子羹，眼里閃爍著少年時初遇的那種欣喜的神采。
從高力士府弟出來，李巖腦中印著高力士夫妻恩愛的樣子，心頭一熱，就想著跟永穆公主一塊兒吃晚飯，打定主意，手中鞭子一揮，向平康里自家的府第飛馬馳去。
剛到府門，就被等了好久的司業(yè)府管家武福攔?。骸皫r哥兒，李司業(yè)今日去了源侍中府上，請你回來，立即就趕過去?！?p> “啥事這么急，也得容我換件團(tuán)衫?！崩顜r騎在馬上問。
武福上前拉住馬頭，小聲道：“李司業(yè)知道你去了高將軍府第，特地吩咐，讓你不要換衣，直接去，戶部侍郎宇文融也在?！?p> 父親的活動能力太強(qiáng)了，剛出獄幾天，就成了宰相府的?？?。宇文融也是皇帝跟前的紅人，檢括逃亡戶口和籍外占田，為朝廷增加了大量賦稅，皇帝還賜予他代天巡狩的權(quán)力，恩寵無比。
源侍中與中書令張說，中書舍人張九齡一黨不和，在朝中大事上常常意見相左，就如泰山封禪，張說好大喜功，一力攛掇皇帝成行，源侍中卻認(rèn)為是勞民傷財之舉。
張九齡這會兒他不勸阻張說，日后他怎么會成為開元名相？
自己的父親李林甫難道就是不折不扣的盛唐權(quán)奸，對大唐的開元盛世是功大于過，還是過大于功？
誰忠誰奸，身處權(quán)力漩渦中的李巖心中迷惘，就如這暮色彌漫的帝都長安，宮門前鳳闕成雙，豪門府里的畫閣中天而起，里面隱藏著多少是非難辨的故事，哪里能夠一眼瞧得清楚明白？
李巖策馬揚(yáng)鞭，不過眨眼功夫，來到皇城西邊的崇仁坊，長安權(quán)貴，多居住在皇城東北，彼此之間挨得很近。
進(jìn)了源府，李巖還未走到正堂，就聽見畫鼓伴著清歌聲聲傳來。
正堂之上，邊置圍屏胡床，前放食案，食案左右有雕花椅，跟公主府的布置大同小異，堂上一對妙麗動人的歌姬頭戴繡帽，身著花鈿羅衫，腳踏錦靴，伴著畫鼓聲，扭動纖細(xì)的腰肢，光看那身姿背影兒就嬌羞動人。
清亮的歌聲如黃鶯出谷：“……只恐相公看未足，便隨風(fēng)雨上青霄?！?p> 鼓聲重重一擊，兩個歌姬如鳳凰收翅一般歇了舞姿，聽見身后一串少年爽朗的笑聲，“李巖來遲，還望幾位伯父不要見怪！“
歌姬好奇，回眸一望，一個紅巾皮甲的少年挎弓背箭，英姿颯爽地大步進(jìn)來！
見那少年走到右首，團(tuán)團(tuán)一揖后，尋把椅子悄悄坐下，
畫鼓聲一停，那兩個歌姬這才反應(yīng)過來，身姿兒斜著，斂身盈盈下拜
“巖哥兒進(jìn)來了，這可是大殿上勇擒吐蕃王子的翰林待詔?！毙碧稍诤采系脑礉嵈舐暤?，惹得兩個歌姬四只妙目又注視過來。
源潔是源侍中之子，吏部考功員外郎。
李林甫與他關(guān)系密切，呵呵笑道：“源三郎錯贊了，犬子不過是少年氣盛，一時沖動罷了?！?p> 不換皮甲，就是為了表明自己與高力士的師徒關(guān)系，李巖明白這點(diǎn)，站起來后退一步，叉手為禮，謙恭稟道：“剛從勝業(yè)坊高將軍哪兒學(xué)習(xí)弓馬回來，蒙源侍中相邀，還未來得及更衣，讓宇文伯父笑話了?！?p> 聞言一怔，宇文融也是干脆利索的人物，哈哈笑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對歌姬都是清純女子，你就選一位吧?！?p> 源潔仰脖喝了一口山中仙釀，帶著醉意吟了幾句：“曾經(jīng)學(xué)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比目鴛鴦?wù)婵闪w，雙去雙來君不見！巖哥兒，甭跟你三叔客氣，挑位歌姬?！?p> 那兩名歌姬一聽，側(cè)首斂眉，含嬌羞態(tài)各有風(fēng)情，只是芳心暗喜，眼神熱辣辣地望了過來。
正堂之上，皮甲紅巾的少年郎腰背挺得筆直，一股子勃勃英氣與堂上諸位大人迥然不同。
結(jié)朋黨從選歌姬開始？李巖眼神滴溜溜一轉(zhuǎn)，兩位都是姿容不俗的美少女，我該選那一位呢？這事兒委實(shí)難決！